37 放下

第三十七章 放下

逝夢來時醉閑正在百無聊賴的看星星,一見來急匆匆沖出來的人,笑眯眯的招了招手,“喲,來了。”

當時逝夢一口氣在喉嚨裏上不來下不去,死死的瞪着還在嬉皮笑臉的某人。最後,還是狠狠的将輪椅拿出來,扶着醉閑坐了上去。

醉閑樂得他服侍,嘚瑟的指揮着。逝夢一路推着他,就是憋着不說話,醉閑再得意洋洋,他都憋着不開口。大有直接将自己憋死算了的架勢。

醉閑看逝夢那樣子,應該憋得差不多了,也不嘚瑟了。

手搭在負扶手上,手背撐下下巴。他有些懶洋洋的,“你這副臉呀回去給那只火雞看去,可別擺我這兒啊。我跟你說,越生氣越好,最好啊你折騰他幾天下不了床,樂的我清靜。”

逝夢氣一口漏了個幹淨,回嘴道:“你上火,上火自己打他去,我才好清淨呢。”

醉閑回頭看了他一眼,笑了,“嘿,你男人折騰我,你還不給我報仇了啊,是不是兄弟啊。”

逝夢眼眶突然一酸,仰頭道:“是,當然是。回去我就揍他去。”

醉閑滿意的點頭,“對,記得就往那張臉揍。”

“好,就沖着臉揍,揍得他這輩子都沒臉出來得了。”逝夢大聲道。

魔界昏黃的月光下,醉閑輕輕的笑了,溫柔而惬意,他也大聲道:“成,記得帶我圍觀啊。”

“絕對的。”逝夢咬着牙,還是笑了。夜風凜冽中似乎有人道了聲,“多謝。”

有人一笑,“诶,逝夢,我這回賺大了,簡直是無本萬利了。我遇到了個和尚。”

然後......什麽感動愧疚都見鬼去吧。

逝夢直接對着醉閑被砍了兩刀的後背來了那麽一下,然後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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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夢,這件事,我身為魔界左首理所應當。盤燎有他的考量,他所做的并沒有錯。或許他在這個決定的時候隐瞞了你,明知道是叛徒卻還是送到毫無防備甚至因為是俟浮因為是你們派來的人而輕易相信而付出代價。但是,該歉疚的人也不該是你。

而既然做下決斷的人不會歉疚,那麽大不了我們就揍他一頓,出出氣好了。男人之間,什麽事情是打一架不能解決的。如果,打一架還不能解決的話,那就是揍的不夠狠。大不了,繼續往死裏揍麽,揍的他下次不敢了為止。

醉閑的心裏有一筆賬,清楚的記錄這每一筆得失。盤燎與逝夢縱容他太多,那麽他就該還。如此而已。所以,他不會怪罪盤燎,更不會遷怒逝夢。什麽暗然神傷,什麽失落難過,是他做的事麽?他做這些無用的事情做什麽。還不如,好好養傷,練練士兵,看看心兒,順便喝喝酒,再想一想......那個和尚。

天沉沉的壓下來,風在門外“嗚嗚”叫嚣。醉閑推着輪椅坐在門邊,風撲面而來,吹亂了長發與衣衫。而魔頭只是望着天邊,兀自出神。

半晌,他看了眼手腕上一圈圈的小葉紫檀的佛珠,上頭白雪般的穗子在風中飄蕩搖曳。他想,他該去做一個決斷了。

輪椅順着他的意願下浮起,越過高高的門檻,往後院行去。

魔界種不了嬌貴的鮮花,也沒幾種樹木能在魔界這種惡劣的環境下生存下來。最後優勝劣汰下來,種在三巨頭花園裏的花草樹木,不是花小葉小根莖粗,就是皮糙肉厚除了根大命硬沒有一點觀賞性的。

逝夢為了讓魔殿顯得氣派一些,不掉面子,就在三人的花園裏頭安放了各種假山奇石,搞得跟迷宮一樣。醉閑輕易不往自家後花園轉,怕進去了會忍不住将那些石頭掏出一排整整齊齊的洞來。

而逝夢也不知道出于什麽心理,将一個凡人的屍骨埋在了花園的最裏頭。左首殿的右上角,品字形排列的三座魔殿的最中間。更巧的是品字殿的三扇殿門分別朝三個方向開,一半兒是房子,一半兒建了花園。

你說誰家的宮殿是這麽建的。如果三座分開放,那肯定是不忍直視的格局,可三座宮殿擺在一塊兒,倒剛好是個半包圍。

醉閑可忍受不了左拐右繞,比走直線多了三倍長度的路。可他又不能直接飛過去。因為逝夢這個閑得發慌的魔連天上有沒放過,沒事兒在半空中也來了一個九曲十八彎的陣法。還言之鑿鑿的解釋,美其名為魔界巨頭的宮殿,若任由他人在我們頭頂上飛來飛去豈不笑話。

盤燎聽後看不出逝夢表情。而醉閑覺得道理不差。要是真有那麽幾個外界來做客的,結果給繞進了後花園出不來,逼急了藏天上飛走了,那也太大那只夢魔的臉了。

醉閑便驅動着輪椅,邊想着寫有的沒的。只是有一個人來這裏,卻從沒有走糊塗過。不是因為那個人一輩子都活的清楚明白,而是他進去了,便不用再出來。

逝夢告訴他說,他昏迷了幾百年。于是他自作主張将那和尚的屍骨找了來。

一副骨頭罷了,又有什麽用呢?不過是一幅枯骨,只是這副枯骨的主人叫做......淨離,罷了。

再繞過一顆參天的白楊,眼前便是一座墳頭,墓碑上也只寫了兩個字——淨離。

不曉得是何人立的墓碑,也沒有寫“淨離”身份為何,歸于何處。墳邊也種了一顆高高大大的白楊樹。樹蔭遮陽,樹枝擋雨。雖然魔界陽光不強烈,也少有下雨的時候。

其實,原來的墓碑上一個字也沒有。空了百來年,逝夢留着給他寫的。他醒過來之後,糊塗了很久,也不知道他能在這小和尚的碑上刻上一個什麽樣的身份。“未亡人”麽?呵,笑話。

而“河海寺”這個名字,他當時也不曉得出于什麽心理,不願意刻上去。到了現在,這塊碑,便一直只有這簡單的有些孤單的兩個字。

醉閑提出一壇子酒,掀開封泥喝了一口。以前,有人見了,一定會說:“有傷在身,不宜飲酒,傷身。”

醉閑默不作聲的灌了兩口酒,抹了把嘴後,垂下眼看了孤孤單單的一座墳堆,他喚道:“淨離。”

片刻後,四野空空,唯有風聲擦過耳邊,樹葉婆娑。

醉閑看着墓碑,又更大聲的叫了一聲:“淨離。”

無人聽,無人應,無人回答。

魔頭垂下了頭,怔怔的盯着腳前的土地,不知道過了多久。或許只是一瞬間,或許早已經過了千年萬年的光陰。

他收了酒,拿出個水囊将裏頭的茶水傾倒在墓前,他低聲道:“和尚不喝酒,聽說天界靈泉的水泡茶好,我就順手取了一點......”

水“嘩嘩”的倒在地上,不消片刻便□□涸的土地吸收幹淨。

醉閑又湊近了一點墓碑,膝蓋于墓碑不過半尺的距離,像是個人的喃喃自語:“你不要我了,是不是?”

“嗚嗚”的風聲裏,魔頭靜默了半晌,忽而揚起了頭。風席卷着如夜的衣袍張揚的火舌與一頭絲綢似的長發,他揚着下巴,他說:“既然你不希望我找到你,那麽以後,我不會再找你了。我們後會,無期。”

說完,暗紅的眼眸空了一瞬,下一刻他眨着眼睛,似乎是被大風吹迷了眼,“是我太執着與你,你看,我也不是,非你不可。”

他望着冰冷的碑,“我遇見了一個和尚。你看,你為佛......負了我,而他選的卻是我。他待我很好,淨離,我不愛你了。他說他......對我情有獨鐘。我喜歡他,我曉得。淨離,我想我忘了你了。”

他不知道為何這些話會脫口而出,或許是面對一個死人的耀武揚威。你看,你不要我,而我也不愛你了。哈,這又有什麽,可說的呢。又或者,是告訴他,他活的很好,不必再擔憂。那就更可笑了,他早已放下他,反而是他禁锢了自己十多萬年。他又哪裏來的心擔憂。

醉閑不再看那孤墳一眼,他轉過身覺得心口在疼。像是有什麽東西從血肉裏被徹底的剝離。醉閑想那是一把刀吧,一把十多萬年前狠狠刺進心頭,與血肉筋脈已經長到一塊兒去的刀。□□的時候來帶着鮮血與血肉。不過,好在已經□□了,好在他剩下那麽點地方。雖然可能比紮進出的時候還要疼一點點,但是一定比一直任由它和血肉經脈融為一體的好。

是不是,不知?

天地蕭瑟,好像下一刻就會落下一場瓢潑大雨。可惜,魔界別說瓢潑的雨,便是細雨絲都少。天上的黑雲并不是雨水,而是一次又一次火山噴發飄出來的灰塵、

可就是這樣的景色。只要想到那個僧袍勝雲雪的和尚時,他也笑了。微微起一點的唇角似乎都帶上那人的零星溫暖,只要想到都會覺得......暖和。

醉心回到房門口時天已經擦黑了、擡眼望去,果見房門打開,逝夢正坐在裏頭煮茶。

夢魔若有所感,回頭望去,醉閑正好飄過門檻。

這只魅魔看似在往前走,可誰不曉得他只是圍繞着那段十多年的歲月畫了個圈。走了十萬多年,他總算走了出來。雖然是為了另一個和尚,但也是一樁好事吧。

可惜,醉閑這裏是好了傷開始結疤了,逝夢那頭卻是陷入了僵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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