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歲月悠悠(捉蟲)
第四十三章 歲月悠悠
十萬多年前,醉閑以為這世界上,沒有任何事物可以逼他放棄淨離。
可事實上,不知讓他放棄了。
還在前幾天,他又以為整個六界,沒有任何事物可以逼他放棄不知。可你看看,他還是放棄了。
所以說,人吶,話可不能說的太滿,會被推翻的,魔也一樣。誰都會變,誰也都沒有自以為的那樣了解自己。他以為的至死不渝,是枷鎖,他認定的永不放手,是執念。
而枷鎖,是會斷的,執念,也是能消的。就算不是現在,醉閑喝不知也已經走出了第一步。
醉閑走出了小院,才發現他們恰是在當初淨離帶着他來彈琴的地方。
月色溶溶,溪水潺潺,幽幽風來,鼻尖盡是冷清的草木香氣,靜谧而安詳。只是今日,月色有些冷,夜風有些涼。當初的一曲《子衿》還恍若因繞在耳邊,經久不歇,可他已經唱不出那缱绻纏綿的調子了。
黑衣如暗夜染就紅紋如大火燎原,不可一世的魔頭,怔怔的望着山間景色,兀自失了神。
遠遠的,他似乎聽到山下熱鬧的人聲,還有昏黃的燈火。一群明亮亮的天燈從城中的一角整齊的生氣,紅黃藍綠不一而足,但他命中間都有一節小小的蠟燭,它們都照亮了無際的黑夜,帶來溫暖與光明。如同,指引人的,明燈。
不知追出來時便看到醉閑背對着他,仰着頭望着天邊的天燈出神。不知握緊了手中小小的素白錦囊,緩緩走了過去。
不知走到醉閑身邊,醉閑才堪堪回神。
“還有事?”醉閑脊背一僵,後有放松下來,靠着椅背問道。
不知垂下眼,蹲下身,醉閑從原來的擡頭到與他平視。只見那個和尚将手中的錦囊珍之重之的交到他的手裏,“木靈珠一定要帶在身上,這世上唯有你能動用。”
艱澀的聲音已經平靜了下來,可是和尚啊,你的手在顫抖,你知不知道。明明不想給我,你怎麽舍下了?
“這個,亦還你吧,施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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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将東西放進醉閑的手裏後,直起身,不再看醉閑一眼,被對着他往前走。
醉閑沒有說話,卻也是握在了錦囊望前。他們各自走向自己的前路,都沒有回頭。
魔頭的運氣不錯,沒多久就遇到了鏡門。這東西神出鬼沒,最近更是頻繁起來,醉閑每多想便走了進去。
再出來已經落到了一個小湖泊前,觀看天色天邊泛白是要天亮了,四周荒無人煙的,恰好便宜了醉閑。
他将不知給的錦囊收入袖裏乾坤,手指就要将腰繩解下來,可手碰到的時候,突然就舍不得了。
他覺得好笑,狠狠的嘲笑了自己兩聲後,還是沉默着一手指絞斷了腰繩,留下了那個結扣。
和尚,我将你身上所有有關于我的痕跡盡數清理幹淨。而我,你忘了,也只好我記得了。誰叫你是和尚,我是魔頭呢。
醉閑将剛穿上沒多久的衣服扒下來,刺溜一身滑進了水裏。清晨的冷水凍得他一個激靈,腿腳不便趴在岸邊也實在是不雅觀。可你被人壓在床上就差徹底吃幹抹盡了,你能套上衣服就走?別說笑了。先不說是否盡興,你被人咬了一身的牙印,出了一身的汗,再不講究也得洗洗,何況醉閑在能講究的時候還是不願意虧待了自己的。
醉閑一手支撐這自己,一手撩水,邊洗他邊想,自己這一遭真是吃虧,太吃虧了。也不曉得那和尚看到他自己咬下的一身傑作沒有。
還是沒看到的好些,免得再亂了他的修行。可笑了,這是什麽樣的臉皮,那和尚忍耐克制無欲到一定的火候了,他這是什麽樣的臉皮,才會覺得那和尚看了他會有礙修行。
醉閑出神的想着,又想起不知給他的錦囊。他不記得什麽時候給過他這樣的東西。随手拿了件衣服套上,醉閑手一撐坐在了岸邊,腳有一下沒一下的劃拉着水。
他拿出錦囊,那錦囊顏色潔白,上頭一點花紋也沒有,又是白麻的,十分像是不知扯了自己衣裳折騰出來的。
醉閑左左右右摸了個遍,扁扁的也摸不出裏頭裝了個什麽東西,跟空的似的。他躊躇了片刻,還是打開來看。方一打開,那深刻的他故意忽略的悲哀,忽然破堤而出,如黃河決堤,勢不可當。
裏面是幾根頭發,黑黑白白都有,只是每一根都有近四尺長。
醉閑抱着小小的錦囊,按到心口出,痛哭出聲。
天色破曉,照亮塵寰。
荒山中湖泊旁,披着一件單薄的單衣的魔頭散着一頭四尺長的發,雙手緊緊的摟着一個勝過雪色的錦囊,豔麗的容貌剝落了鮮豔的顏色,蒼白而痛哭的哭着。他只是哭,眼中似有落不完的淚說不完的悲傷。
一個孩子,受了委屈,跑回家裏抱着爹娘總是要大聲的哭訴。哭是越大聲越好,撕心裂肺,哭嚎大叫,有人心疼,不管怎樣都是哭得出來的。
而一個乞丐,他委屈了只能倔強的揉揉眼見,人前強裝這堅強挺着胸膛揚着下巴。而人後,不過是尋一個無人的地方抱着自己,無聲的抹去滿臉的水漬罷了。
有人心疼的自然淚,沒人心疼的也不過是一臉又鹹又澀的苦水。
哭完了,自己洗幹淨臉,就當之前,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醉閑不是乞兒,他只是找不到當初那個教他哭的人了。所以,他只能懷抱着放不下過去,傷懷一場。傷懷過後,他也只能當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那些頭發不曉得不知是什麽時候收去的,或許是不小心纏在他指尖的,或許是遺落在枕頭上小路邊的,又可能有一根是他親手拔下來放進他手心的。
“真是的,你一個和尚沒事兒對頭發上什麽心。三千煩惱絲,你早剪光了,還找來自尋什麽煩惱。還給我,也好......”
醉閑将錦囊貼身放在懷裏,後來他又去了很多的地方,見了許多的曾今。順着三千相鏡給出的路,見到許多的古人,忘不掉的往事。
看到願意看的便留下一二十年也不覺得膩,不想看的他轉身便走,不多久也能看到三千相鏡他也不管通往哪裏,進去了再說。
看的最多的不是他與不知,而是他的妹妹梅心。
當初梅心愛上那個神君的時候,恰是兩界大戰。
天界掌樂神君下凡歷劫,魔界魔女出界游玩。他的心兒在人間散了十多年的心了,又有魔奴跟着原也不有大事,便是她遇到危險醉閑也早就打下了神識在她身上,一旦有事他便會知道。
可惜啊,他們遇上的時候他抽不開身去管,他們愛上的時候他還在戰場裏沖殺,他們安定下來的時候他自己卻差些沒了性命。
而等他昏沉幾百年,再醒過來的時候,他的妹妹已經為了一個神君丢掉了性命。
醉閑幾番針對天界,看着就覺礙眼有一大半兒就是掌樂的功勞。以前對那小子不可謂不恨,可是客觀的看下來,身為凡人的掌樂對心兒很好。
明知道心兒是魔女,還是千依百順,盡心愛護,數年如一日的疼着,便是小兩口有些口角掌樂也總是讓着心兒,事後更是哄着捧着,掏空了心思讨心兒一個開心。有心兒在,別說同別的女子說話,便是多看一眼都是少有的。這個風流潇灑的神君,是當真愛極了他的小妹。
若是,那掌樂當真只是一個普通的凡人那倒也罷了。醉閑雖挑,舍不得妹妹,看哪個男人都不打痛快,但他也知道這樣一個人有多難的,心兒又是如何的非他不可。頂多成親的時候為為難兩下,敲打敲打,便是不痛快也得放手了。
可偏偏,那是個神君。
偏偏,那是個要渡雷劫的神君。
偏偏那個神君,愛極了梅心。
于是假意忘情,騙得心兒離開。又誰想梅心一片癡心,執意不信,離開後又偷偷回轉,更是在掌樂将要被雷劫劈得身死道消時,硬生生替他挨了最後的一道雷劫。
其實這件事怪不得別人,可醉閑卻總是覺得是他害了心兒。一個心神失守,便總是夢見心兒渾身是血的質問着他,為什麽不保護好她,為什麽不救救掌樂,她問他,你知不知道什麽是喜歡。
幾十年匆匆而過,醉閑看着心兒陪着掌樂坐着平凡的人間夫妻,攜手以老,兒孫滿堂。兩個白發蒼蒼的老人,手執着手,緩緩的走在田壟邊,笑的幸福而安詳。
醉閑恍然覺得明白了什麽,大概是曾經那個長不大的拉着他跳皮筋的小丫頭,長大了吧。縱然看着她如失去雙翼的蝴蝶,落入掌樂的懷裏,醉閑感着痛,卻不瘋。
聽說,那個掌樂神君一只隐居人間,十萬多年不曾再出。
三千相鏡中,醉閑已經記不得清時間流逝,估摸着有個七八十年了。在這段時間裏他也遇到過不知,只是遠遠的看過兩眼,便在人群中默然擦肩。
那個和尚在塵世的倒影是鍛着他的心,修着他的道。成了一個游歷人間,看盡世間百态的苦行僧。
他,可得道了?
醉閑不曉得。
只是,在漫天的星辰下,遇見那個坐在樹林中打坐的和尚時,他走了過去。
那個和尚雙目緊閉,盤膝而坐,雙手搭在膝蓋上,手中撚這一串有裂紋的佛珠。星光下的容貌是勝過世間萬千色相的俊雅,疏離而冷清,帶着寒泉的寒意西天的禪意,還有超脫六屆的深遠。若是換了一個人看過去,怕是半點都不敢靠近的,便是多看一眼都覺心驚。但,看着他的,是醉閑。
也不曉得,他是否是睡着了,對醉閑的走進一點反應也沒有。應該是睡着了的吧。
三更的天,火堆也快要熄滅了,縱然他挺直的脊背如松似柏,也該是累了,睡了吧。
醉閑放輕了聲音,小心的靠近不知的身邊。他打量着這個佛,瘦了憔悴了,修為也更加的深不可測了。
不由的便勾了勾唇角,心下竟然突然寧靜下來。再小心的湊上去一點點,扶着這和尚的頭靠在自己的膝頭。怔怔的望着,只是望着。
天,就亮了。
鳥兒“叽叽咋咋”的叫喚起來,撲棱着翅膀飛出了巢穴,萬物複蘇,林子裏也開始喧鬧起來。可醉閑卻想起了那一句“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
晨風過處,清新怡人。仔細聽來,露水滑過碧綠的葉片,滋潤泥土之聲,聲聲在耳。
醉閑又小心的托起不知,挪開自己的腳,做賊似的。而等他将自己與不知挪開之後,一道鏡門落在了他的面前。
他回頭看了一眼那個似乎還在沉睡的和尚,收斂了眉目,轉身離開。
他們之間,或許,這樣就是最好的告別。我看得見你,你卻看不見我。你不說話,我也不出聲,只是做在一起,是偶然相遇的陌生人,此夜盡後,各奔天涯。
我們的一生會與數不清的人擦肩而過,你我也只是,其中的一個。我只是告訴我明白了,你只是告訴我,你放下了。
他回頭時,不知睜開了眼睛,若琉璃色的眼眸竟已淺淡若透明,略透明的眸中隐隐的閃現這一躲金色蓮花的虛影。只是他沒有看醉閑,他只是低着頭,望着手中長長的佛珠,半晌後,早不見了鏡門的痕跡。
他的眸中暗帶着悲憫,卻倒映不出任何身影,世間生靈與他而言似乎皆是一樣的。一雙眼睛不染紅塵色不沾軟紅哀。澄淨無垢,波瀾不驚,似西天蓮池之水,似六界之外聖者寶相。
山野之中,一個和尚緩慢的合十了雙手,他說:“阿彌托佛。”
作者有話要說:
總覺得自己寫不出想要的那種意境啊,【捂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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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