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韓世琤的護法果然手腳夠利索,當晚,幾乎整個南風館都知道我被贖身,就快離開南風館這個地方。

燕綏說讓我收拾細軟,明天會來接我到王爺那裏。

我想問王爺是哪個王爺,還沒來得及問,他跳上房頂,踩着房瓦就像踩棉花,瞬間消失在夜色。

我頭頂月光,暗暗嘆了一聲好——功夫。

本準備回房,移了半步,聽到靈歌在吟詩,接着乒乒乓乓的傳來酒壺碰撞的聲音。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他瞧見我,搖了搖手中的酒壺,招呼我說:“是株幽呀,來陪我喝一杯。”

我走過去坐了,他手腳都挂在我身上,拼命的将酒壺放到我嘴邊,我推搡道:“我不喝酒。”

他無趣的“嘁”道:“堂堂男子漢,連酒都不會喝。看我喝給你看。”說着頭一仰,把酒灌進他口中,流出一大半酒液,他的臉頰喝得通紅,一雙眼也燒得通紅。

我扶住搖搖欲墜的他,好心笑道:“別再喝了,當心晚上起夜多。”

他無所謂的扔了酒壺,抓着我的衣襟,使勁攥緊,擡眸撒酒瘋道,“聽說,你明日就要離開這裏了。真是,恭喜你,逃開了這是非地。”

我咧嘴道:“我走了,就再沒人與你搶頭牌之位,你不是一向希望如此?”

他打了個嗝,酒氣全噴在我臉上,“別用你那套對付我!”他望着我,突然道:

“喂,我們要不要做一回?”

我十分不合情調的愣了一下,“什麽?”

他皺着眉,靠近我,“我們還沒一起做過那種事,要不要做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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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容我細細琢磨他這句話,他已靠過來,舔中了我的耳根。手靈巧的從我披着松垮的外袍探進去,細長柔嫩的手挑撥缭亂。

半晌,他見我如一尊大佛坐懷不亂的盯着他,才慢慢将手抽離。坐直了身,半是迷茫道:“哦,我忘了,你也是小倌,這些手段對你不起作用。”

“靈歌,你喝醉了。”我扶着他的肩膀,認真道。

他看我,感嘆道:“是啊,醉了,還醉得不輕。”推開我,随手抄起桌上的酒壺,灌了幾口,跌撞着走開,大約走了七步,整個人頓住,顫了一下,扶住樹根彎着腰狂嘔。

我無奈的走過去拍了一下他的後背,他卻吐得更厲害了,于是收回手自覺的站在一旁等着他吐完。

過會兒聲息靜了,我随口道:“要不要巾帕?”

他自己在袖口裏掏出一面巾帕,捂着嘴片刻不見他直起腰。我見狀又問了一句:“還好吧?”

他猛地沖上來抓住我的前襟,狠狠道:“你為什麽要對我好!”

我一頭霧水,想想是他酒瘋還沒過去,本着不刺激到他的心思對他友好一笑,“多少我們也曾是盟友。”

與我啰嗦着總有一天要獨霸頭牌的靈歌,過去的五年,和我也算是南風館小倌中一對好盟友。

他兩手抖了一番,咬牙切齒的瞪着我,“你,你不要把我想得那麽好,如果有一天,你知道我……”他沒說完,臉色一變,轉身又嘔了起來。

我在旁嘆道:“叫你別喝那麽多酒,不聽株幽一聲勸,吃虧在眼前呀……”

将靈歌扶進房中時,他已吐得昏昏沉沉。我捏了濕布給他抹了一把臉,把他扔到床上去。他勉強擡起眼皮,看了我,估摸着已經不識得我是誰了,又閉上眼,小聲的說着胡話,“不要太相信我……”之後便聽他喃喃不知所雲。

我進而好意的替他蓋上被子,他眉毛絞成一處,細若蚊吟的說了一句,“……對不起……”

我吹滅燭火,就着明月照進來的光亮,靈歌的身子有一瞬間顯得離奇單薄。

…………

池臨在為我收拾細軟,見我回房,扭頭問我可還有什麽重要的東西要帶走。

我取下披在身的外袍,道:“沒什麽可收拾的,多帶幾件衣裳與銀兩才是正經。”

他聽罷埋頭繼續收拾,我打了個呵欠,說:“你也去歇息吧,明日還要與我前去王爺府。”他一聲不吭的望向我,直到我坐下,才說:“公子真的決定好了?”

我毫不遲疑的說:“嗯。”

他一副欲言又止,緊盯着我,半晌看着地上擰着眉道:“公子有沒有想過,為公子贖身的那人有什麽目的?”

“什麽目的不重要,但他能給我我想要的。當然池臨你也不必擔憂,到了王爺府你照樣是我身邊的人,我會罩着你的。”我随着不學無術之人一樣生硬的吹了口哨。

池臨眉頭皺得更深,“公子怎變得同街邊流氓似的。”

我躺在床上翻了個身,口中念道:“随波逐流,近墨者黑……”

池臨走近來,重重的嘆息,“公子小心着涼。”

我面壁調笑說,“池臨,總是嘆氣會變老的。”

他說:“公子才是,淨說些莫名其妙的話……”

我靠在枕頭,笑過之後,盯着牆壁,問他:“喂,池臨。”

“你——想不想要自由?”

池臨許久沒答,我自顧的癡笑道:“是我犯渾了,哪有人盼着被囚着。也罷,你在我身邊也夠久了,再過一個月,到時便放你自由,要留要走随你。”

池臨總歸還是沉默不語,讓我實在好奇他心中所想。但礙于我把眼睛閉上了,這一閉周遭感覺特別靈敏,察覺池臨輕輕的将被子拉上來蓋在我身上,不小心碰到我的臉,如同觸碰到污濁之物般迅速縮回手。

我頗為感概這一動作,再将将感慨一下的功夫,就錯過了探讨他心裏答案的最佳時機。

事實上池臨跟在我身邊的這五年來,我壓根沒摸清過他的心思。不過我是覺得他估摸憋屈得緊,伺候我這不成氣候的小倌主子不算,偶爾還被恩客當成小倌揩會兒油水。

有一次他被摸着小手,正巧靈歌與我同在一處,極有緣分的湊見了這一幕。靈歌啧啧的嘆了幾聲,說他臨危不亂,好生厲害。我瞥了池臨一眼,淡定的喝了茶,心中默念道:何來的臨危不亂,是你眼生拙了罷。明明他的眉毛已經擰得不成樣子了。

也正是這一幕,我知曉了池臨對南風館的風花雪月是該有多麽的厭惡。可惜他從不對我坦露心思,于是我故作不知情,作惡一回,将他被揩油當成了例行旁觀之事。

如今想想以後再看不到這一回事,忽感十分悵然。

但池臨并不管我惆悵的情緒,隔日被他喚醒,瞅他精神飽滿,刀槍不入。

燕綏在院子裏等着,我轉頭去望靈歌緊閉的房門,興許他還未醒,醒了也想必因宿醉不好受。燕綏筆直的站在轎子旁,一板一眼道:“株幽公子請上轎。”

我收回目光,随後坐進轎中。

燕綏和池臨各在轎子外左右兩邊,我還想磕些閑話,左邊一看,死板得很,右邊一瞧,像窩了氣。

衡量之下,還是往左邊搭話,“燕大護法,昨日的你步伐矯健,形影如風,我未及問你,你便不見了,現下可否告知咱們是要去哪位王爺的府上?”

他眼睛眨都沒眨,“株幽公子去到就知曉了。”一句含糊的話說得一點都不含糊!

我讪讪的挺直了背脊。

當我從轎子出來時,已在不知名王爺府的大堂裏。

大堂門敞開着,池臨抓着包袱的手收緊。我望着梁上挂着的牌匾微微出神。

曾經的丞相府也有……

輕微的腳步聲從身後傳來,有一人與燕綏打過照面,“燕護法,我家王爺在此。”

便聽見燕綏說:“青衣門燕綏,代我門門主向二王爺獻上男寵株幽公子。”

頓了頓,才有一個低沉的聲音緩緩說道:“青衣門這回是何意?”

我渾身僵住。

這個聲音,這個刻意壓低的聲音,細細追究起來,大抵可算是一個不是很熟的熟人。

五年前,就是他風輕雲淡的說:

“不想死,可以。南風館缺的是小倌,是活下來,還是這麽死去,你斟酌着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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