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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驚,忙想拉住他,還沒碰到他的衣裳,柴房裏跳出一個人,把我吓得夠嗆。
那人也沒想到我會突然出現,呆了一下,忽然反應過來,看了我幾圈,連話都說得不利索,“你你你!你就是那個株幽?”
那人年少,不過十七八歲的模樣,大大的眼睛,透出點機警靈敏的光。左臉上有一道陳年舊疤,從耳垂連着下巴。他穿着奴仆的衣裳,手裏還操着砍柴刀,磨得霍霍亮。
我保持着擡手的姿勢,怔怔的望着他,而先前擡起手時猛了些,身上披着的外袍輕輕的滑落下來,噗地摔在地上。
裏頭兩個小姑娘驚慌的捂住嘴,顯然十分吃驚我會在此處。我想了想,也算是我偷聽他們談話,一時有些赧然,澀巴巴的答道:“株幽是我。”
那少年聽了我的回答,噎了下,反變得有些不自然,看了我幾眼,臉色奇奇怪怪的不知在想什麽。
池臨撿起我的外袍,重新搭在我的肩上,口氣不善的沖着少年道:“一個小小的雜役,竟在人背後嚼舌頭根子,王管家是怎麽管教你們的?連主仆之道都不識?”
少年一聽火了,指着我哼道,“他算哪門子主子?不過是王爺萬千男寵中的一個,說句你家‘主子’不喜歡聽的話,在王爺的男寵中,他連那素林院最不得寵的陳公子都比不上。何謂男寵,就是玩完一個便可丢一個,至死也沒人稀罕!”
“噌”尖銳一聲,我眼前一花,很快的功夫,便見池臨拔出匕首,架在少年的脖子上。幾乎是咬牙切齒說出的,池臨直直的瞪緊少年,“再亂說一句我殺了你!”
那少年一愣,似乎有點不可置信,手下意識的握緊了砍柴刀,下一瞬手稍稍放松了點,兩眼瞟了脖子邊的匕首一眼,臉上露出些不滿,卻又不想妥協,轉而瞪向我,不說話了。
我着實吃驚了一番,池臨并不像是容易動怒之人,怎少年一句話便激得他如此,雖說與我有關,但我與他在南風館的幾年,什麽難聽話沒聽過,于我仍無動于衷,何況與他絲毫無幹系。
莫非說他這反應是在“護主”?我想了想,自嘲笑了。
那少年說得對,我算哪門子的主子,我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我拉緊外袍,“池臨,放開他。”
池臨回頭望我,“公子!”
我轉身背對他們走了一步,“我有話與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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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不到池臨的表情,一會兒聽得衣袖摩擦過的聲音,接着那少年便大大咧咧的高喊,“你看看,還是他明白事理……”下半句還沒出口,臉上挨了一拳,柴房的小姑娘們驚得叫起來,我偏過頭,少年憤憤的指着池臨,腮幫子紅了一圈,“好小子,我記住你了,你小心點,我随時會找你報着一拳之仇……哎呦……”他□□聲,立馬捂着腮幫疼得擰緊了眉頭,看來池臨下手不輕。
池臨斜眼瞧他,冷聲道,“池臨奉陪到底。”遂跟了上來。我暗地搖搖頭,無奈地走出這地方。池臨自進了王爺府,心緒亂了許多。我不免要想,将池臨帶入這趟泥塘,究竟是對是錯呢?
還是……果然……他想要的是自由?
沿着青石板走,倒能細細品味出無人居別有一番風味。事實上無人居并沒有如其名蕭條破敗,反而同老王所說的一樣,十分清幽,使人不知覺心境放開,不拘泥于凡塵事物,确不失為靜以修身的地方。
如此好去處,不知那二王爺是否曾留意到。此番我答應為男寵,若一早得知王爺就是二王爺,打死我也不會來。現今只巴不得離他愈遠愈好,這無人居鮮少人煙,倒正合我意。
我們一前一後,轉過回廊,走過石板小徑,小徑的盡頭有一亭子,挂着一牌匾,上面鑲着‘譽滿天下’幾個大字。亭內桌椅俱全,桌上擺放着一棋盤,白子步步被圍堵,一眼看上已成窮途末路之勢。
但用心一看便可察覺,白子氣數未盡,仍有路走。
我執起白子,思慮片刻,将白子放入棋局之中,想想自己,何嘗不像這棋子,退一步被通殺,進一步前途未蔔。
“池臨,若能選擇,王侯将相與平民,你選前者還是後者?”
我回過神,指間另執棋子摩擦,冰涼圓潤的棋子在我手指中竟是溫熱的。
池臨伫立片刻,呆滞的望着棋盤,臉色錯綜複雜,“若能重頭再來,只望能位居人上,王侯也好,将相也罷,總比當一個任人擺布的平民要好上千百倍。”
我笑了笑,手掌傾斜,棋子滑落到棋碗,發出清脆的聲響。
“若我能選,我寧願當一個平民,名利權勢便如流水,手再大,也抓不住它。”
“可是公子,無權無勢,一旦進入絕境,該如何救自己與在意之人?”
我想了想,“勿陷囹圄,旁觀自清。”
他卻哼笑道:“公子說得明白,卻不曾悟得此理。”
我靜立無語,他這是在暗示我立足此番境地卻安危不知麽?但我已然不想退,也沒辦法退了……
“池臨,幾年前我與你說過一句話,如今,我依然是那句話……留得青山在,龍潭與虎穴于我又有何差?像我拖着這孱弱之軀,不過能走一步是一步罷了,可你卻是不同的。”
我揣緊袖子,搓了搓手。出門時沒帶暖手爐可真是失策。“你想要的自由,我會給你……”
但位居人上,我是無能為力。
我擡頭瞧了瞧天色,“不早了,回去吧。”
他卻沒有動,聲音低沉,“公子……是在趕我走麽?”
我身形一頓,詫異的回過頭看他,他低着頭,我看不到他的臉,更不知他是以是什麽樣的心情說出這句話的。只是自由難道不是他一向所向往的?當初他也是被逼得無可奈何才賣身于南風館,現在要如他所願,提前放他自由,何來“趕”他一說?
這麽一來,我便不知該順着他的話講還是逆着好。興許他有什麽難言之隐,比如其實很想離開,但此時離開無處可去?
我笑了笑,推翻了自己的猜測,“你的家人這麽多年沒見你,想必十分挂念你,我提早放你離開與他們團聚,難道不好嗎?”
他擡起臉,複雜道:“公子忘了,三年前的立夏,我娘便死了,那天,還是公子給的銀兩安葬我娘,至于弟弟妹妹,早有了自己的歸宿……”
他這麽一提醒,好像是有這麽一回事,只是近年來記性愈來愈差,不甚肯定罷了。
我懊惱自己,竟提起了池臨的傷心事。想想他現在确實是無家可歸,便道:“我只是不想再束縛你,如果有一天你想離開了,什麽時候都可以走,我會撕了你賣身契。”
池臨久久沒有說話。
也沒再多看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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