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原來所謂的柯大人,不是我爹,而是眼前這個人。

那人回過神,朝曹弘士點頭,卻依舊望着我,默默無言,許久露出個淺淡的笑,溫吞的點了點頭,不再看我,抽身離去。

我的內心,翻江倒海,無可抑止的抽痛了一下。

純粹是被氣的,這人誰?莫非我老爹瞞着我娘和我,在外頭有私生子?看着他就像看着鏡中的自己,莫說像皇帝和曹弘士以前沒見過我的,我要是曹弘士,我也說像!

我快步跟上曹弘士,谄媚打聽道:“聽公公方才叫他柯大人,莫非是新科秀才?”

曹弘士邊走邊搖了頭,輕聲道:“非也,這位柯大人乃是前丞相遺孤,柯墨延柯大人。”

我驀然停了腳步,笑不出來了。他是柯墨延,那我是誰……

“公公,丞相一族不是早就滿門被滅了麽?我聽聞那位柯少爺也不例外。”

曹弘士這才回過頭看了我一眼,笑道:“這個你有所不知,其實當年柯大人身負重傷被人救下,離了京城休養,一個月前才回到京城。皇上體恤事發時,柯大人尚且年幼不知情,父輩之事本不該牽扯到下一輩。朝中不少大人皆認為皇上英明,便一致上書提攜柯大人。如今柯大人是禮部侍郎,為人處事深得皇上心,召見也是常事。”

原來,丞相府還是不清不白,‘丞相遺孤’承衆人情回到朝廷。我身為丞相遺孤,卻什麽都不知道。反倒有個跟我長得極其相似的人跳出來說他才是柯墨延,我忽然很想笑,不知這結局,爹與娘,丞相府上上下下死去的孤魂們聽到了可還滿意?

哎,老爹,你這滿朝的關系還真沒白打,在世時整天想着給我在朝廷裏留條後路,如今這後路被你冒牌兒子白撿了去,若是你還在,看到這情景還不得氣得跳了腳。

好一出桃李代僵,倒讓我這張臉顯得有些多餘了。

一路無話,寸步不離的跟着曹弘士,這情形莫名有些熟悉,卻又想不出哪裏熟悉。

曹弘士轉過身,勸我留步,還是那副極輕的嗓子,“株幽公子,今後便住在此庭,随時等候皇上傳喚。”

我才看清了是個素淨的庭院,桂花香氣迷人,我不明白,問:“公公的意思是,我還不能出宮?”

曹弘士笑了:“公子糊塗了,皇上既已賜你瑤琴,便是賜了你宮廷樂師的身份,這可是莫大的恩寵,與一般的伶人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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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把琴差點沒抱住,勉強笑道:“株幽會在此處,想必皇上早已知曉我的來歷,我只是個尋常百姓,會點勾欄小曲,着實難登大雅之堂,望公公在皇上面前多勸誡,株幽此人,當真不适合待在皇宮。”

曹弘士是什麽心思的人,我說的他哪能聽不懂,只不過在皇帝身邊待的人大都會适時裝傻,待誰都是那标準笑容:“公子便安心罷,能成為宮廷樂師,在禦前奏樂,那可是多少人求不得的榮耀。”

我噎了噎,我不需要這種榮耀。皇宮是龍潭虎穴,要天天給皇帝撫琴,我壽命都得短幾年。

然而曹弘士跟朵棉花似的,軟硬不吃,眉眼彎彎着飄走了。

我撫摸着琴弦,嘆息了一聲。

鬧大了,不知池臨那邊可還好?發現我不見了會馬上找二王爺嗎?他那別扭的性子我當真擔憂得緊。

在宮內幾天,我每每午後被傳召到皇帝面前撫琴,那時候皇帝面前盡是奏折,皇帝托腮看着我,臉上隐約有戾氣,我如坐砧板,硬着頭皮裝作專心撫琴,上到名師之作,下到民間曲兒都彈了遍,皇帝的戾氣還是半分不減。

我沒法,再換曲子彈,彈到曹弘士說柯大人來了,皇上可要召見?才見他的戾氣收了些,和善了些,而我滿身歡喜,終于可以全身而退了。

雖然不是很高興他用了柯墨延的身份進了朝堂,但總歸他有這用處,我就姑且不與他計較。

知道我被救下的人只有二王爺和韓世琤,說不定是他二人搞的事,然而沒有料到我會摻和進來。

當了皇上的禦用樂師有七八天,我每日在皇宮走來走去,朝內有些大人偶爾有事也會來宮內走走禀告禀告,有些見到我會十分吃驚,稱這不是柯大人麽,身邊領路的小太監會與他們解釋,“大人認錯了罷,這位株幽公子是禦前樂師。”我就懶得多說什麽了,反正久了別人都知道,宮內有個樂師與柯大人容貌十分相像,有次迎面走來柯大人與同行的朝臣,那兩人先是愣了一下,還是那朝臣先反應了來,碰了柯大人的胳膊,揶揄道:“柯大人,世間竟有如此相像的兩人,莫不是你失散的胞弟?”我未及身邊的小太監和柯大人開口,揚眉冷笑出聲:“大人怎不猜我才是胞兄呢?”那朝臣呆了呆,仿佛沒料到我會開口反駁,噗的笑出聲,柯大人還是那副雲淡風輕的模樣,也不惱不說話,無論我怎麽對他橫眉豎眼,他都沒有多餘的表情,我扳着手指都能數過來和他碰面的次數,連一句話都沒聽他說過。

莫非這人是個啞巴?

啞巴怎麽可能入朝為官。他明知我才是柯墨延,用了別人的身份心底愧疚不敢在我面前多說話吧。

又過了幾日,皇上又召我前去,我搬了琴就走,以為又去撫琴,進了禦書房,擡眸間看見一人的身影,驚詫得自己先止住腳步。

許久不見的二王爺此刻站在皇上的禦書房內,似那寒梅孤高自傲,似運籌帷幄般,在我眼中的形象蹭蹭的高大起來。

只因皇上眯着眼,唇邊的笑意都是陰冷的,我怕殃及池魚,很有分寸的選了個離二王爺最遠的地方站着。

“二皇兄當真對你的人寶貝得緊,才不過幾日,便來朕這兒讨了。”

二王爺除了我剛進門拿眼角瞥了我一下,眼神就一直在皇上那兒,“皇上,是您先從臣府上将人擄去的。”

那眼神十分有理,皇上卻不吃這一套,“哦?還有這事?人是宋副将帶來的,宋副将,你去王爺府了?”

禦書房站着的另一個人說道:“回皇上的話,臣是從街坊上遇到他的,因他琴藝聽了連臣都為之動容,便将他帶入宮中,臣再膽大妄為,也萬萬不敢去王爺府中擄人。”

我心底冷哼,是是是,你是不敢,你命你手下的人去的。這個宋副将叫了幾個婢女将我洗刷幾遍之仇我可是記得很清楚呢。

可是皇帝不認賬,底下的副将也拒不承認,二王爺能如何?如我所料,二王爺眼波無痕,淡淡說道:“那麽皇上可否容許臣帶株幽回府?”

我眼巴巴的瞅着皇帝,他眼中的戾氣生了又滅滅了又生,看得我煞是心驚,他冷清的聲音才悠悠響起,“當然,株幽是你的人,不過他也是朕的樂師,朕就算是深夜傳喚,他也得入宮來。”

“臣明白。那便多謝皇上,臣先告退。”

二王爺拜謝道,寬大的袍子掩住他眼眸,後退離開,順便将發愣的我拉出禦書房。

一出禦書房立馬放開手,生怕被人看見似的。

我皺眉跟在他身後,懷裏還抱着那琴,差點跟不上他。

他此次入宮坐了一輛馬車,馬車旁跟着六個騎馬的護衛,其中還有那日在柴房遇到的少年,他騎馬靠近,“喲,又見面了。”

“是你。”

“哈,我就說禍害遺千年,你肯定沒什麽事,池臨那小子還不信。”

我臉一青,這算什麽話,稱贊我命大還是損我呢?

馬車後繞出來一人,急急道:“公子,你沒事吧?”

我定睛一看,池臨也跟來了。我還沒說話,那少年便搶先道:“他能有什麽事啊,你看他在宮裏幾天,養得多滋潤,你這話純粹是多餘的。”

“我沒問你,季童顏。”

我眉毛一揚,季童顏這名字……怎麽感覺怪怪的。

果然,那少年怒道:“什麽季童顏!是季洌!說了多少次了別給我亂起名!”

“二十五歲了卻長得跟十七八歲的少年般,不是季童顏是什麽。”池臨瞪了季洌,別過頭不去看他,季洌龇牙咧嘴,轉眼神色變換幾遭甚是有趣,還想說什麽,被二王爺一個眼神吓得噤聲,朝池臨哼了一聲,便騎馬往馬車後面去了。

我禁不住莞爾,與池臨道:“我沒事,你放心。”

池臨上下看了我幾回,才點點頭,看得出他的臉色略蒼白,我正奇怪不過幾天怎麽變得憔悴了,二王爺坐在馬車裏咳嗽一聲:“這琴……”

我回話回得飛快,“這瑤琴是皇上賜的,扔不得。”

二王爺半晌無話,才似乎無奈的說道:“上來吧。”

我斟酌了半會,揣測了馬車的高度與瑤琴的長度,才放心的抱着琴上去。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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