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馬車內十分寬敞,再坐五人也有餘,我就把琴擱旁邊。

自打上了馬車二王爺就不說話,閉眼養神。

我盯着馬車內顫顫巍巍的深藍色流蘇,盯得發困,馬車行走在不平整的路上,載得我搖搖晃晃,想睡很快又被颠醒。

怎麽回事?城內按理不應該這麽颠簸才對。

我掀開窗邊簾子,馬夫鞭子抽得咻咻響。兩匹馬拉着馬車在土路小跑,車輪揚起一片黃沙。路兩側長着貧瘠的野草。

“我們要去哪裏?不是回王爺府?”

二王爺雷打不動地端坐,“出城辦事。”

看來我是順便捎上出城的那個了。難怪今天帶了護衛,個個腰間別着長劍。

以往沒見到他這種架勢。

我無趣的咂嘴,他只說了四個字便繼續冥想,沒有想和我聊下去的意思。我問了也白問。

未知他出城的意圖,不過若是他的私事,我多嘴也不好。

反正到了目的地大抵能猜到他要作甚,現在絞盡心思去旁敲側擊,不如看風景。我想道。

馬車猛地一震,然後馬驚嘶叫,馬車徹底不動了。我還維持着掀簾子的動作,震驚得反應不過來。

“有刺客,保護王爺!”

我迅速縮回手,回過頭望向二王爺。他終于睜開眼,眼底驚訝一霎而過,之後代替的是處事不變的鎮定。

兵器碰撞的聲音不斷傳來,分不清是哪方的人受傷發出悶哼,我只道外頭打鬥激烈,卻不知二王爺帶來的護衛訓練有素,連受傷都隐忍到不會吭上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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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聽着雜亂的打鬥聲,心底一凜。池臨,池臨他不會武功啊!要是被亂刀砍死了怎麽辦。我眼前驀然回憶起那沖天的大火,漫天遍地的紅。腦子裏嗡的一聲,回過神時,已經被二王爺壓在位子上,他凝眉質問我道:“你想出去找死?”

他第一次以這樣的語氣同我說話,我有些發懵,直到他悶哼,我才看見他面紗滲出點點紅斑,“你,你受傷了?”

他側過身,一只羽箭從背後刺入他的後背,還好并不深,他反手毫不猶豫的将羽箭從後背拔出,點了自己的穴止血,細細觀察那支羽箭的箭尖。

未頃,他凝眉更深,我正打算問他是否已知道仇家是誰,馬兒不知怎麽的又被驚到了,帶着馬車往前沖,我一時不察,從馬車這頭滾到那頭,等我扶着坐好後,耳邊只剩下嗡嗡聲,看來摔得不輕。

二王爺按住我的肩膀,“坐好,不要出來。”

人已一把掀開車簾,抓起馬缰欲拉住發瘋的馬,可那兩匹馬瘋起來沒完沒了,根本停不下來。身後還有噠噠噠的馬蹄聲,雜亂不堪,我掀了簾子看,心咯噔一下。壞了!追在我們後面的是黑衣人,再之後才是二王爺的護衛。

有那麽一刻,我真以為自己要命喪黃泉了。一把磨得霍亮的長刀橫穿車頂插在我面前,離我鼻尖不過一寸。

二王爺起身踢倒站在馬車上的黑衣刺客,可倒了一個,後面還有幾個接着上來,砰的一聲馬車被砍出幾個大洞,原本寶馬雕車如今破舊不堪。我想我現在的表情大概可以用流年不利來形容,連幾天安生的日子都不讓我過了!

猝然馬車往一旁傾斜,我也跟着摔到一邊,撞得我七葷八素。直直往下墜的時候,我望了眼旁邊的二王爺,心想要是這回死了有個大人物作陪,也是挺值的,便安心的閉上了眼睛。

全因那幾人打得太忘情,忽略了馬兒再往前跑就是斷崖了,那幾個刺客見有斷崖,立馬跳下馬車,馬車連馬帶人一起從斷崖掉下去,那聲響太大,我甚至聽不清二王爺說了些什麽,或者他什麽都沒有說,反正他臉成天遮着面紗,嘴動沒動真沒看出來。

睜開眼時,天似乎離得很遙遠。我懵頭轉向的望着天,心想從這麽高的懸崖掉下來也死不了,老天真厚愛我。

五感慢慢恢複清晰,我聽到溪水流動的聲音,淅瀝瀝流淌很慢。很涼,仿佛有什麽東西從我身體擦過。

我用盡全力撐起身體,溪水很淺,我倒在溪水的上游漂浮,擦過我身體的是紅色的溪水。

呃,紅色?

我目光往上游移,二王爺就倒在一旁,傷口滋出的血染紅了溪水。我想站起身拉他,腳踝劇痛傳來,痛得我倒抽一口冷氣。

拉起褲腳檢查一番,腳踝腫得和雞蛋一樣大。

這裏到處是碎石,有可能是咯到碎石,也有可能是摔下懸崖撞到,若只是腳崴到還好,怕就怕骨折。山崖下環境惡劣,走不了路的話也就說明多一分危險。

我試着蹲下,蹲下瞬間松了口氣。還好,雖然疼但蹲下不吃力,不是骨折。我草草揉了幾下腳踝,忍痛重新站起,拖着崴到的一只腳慢慢挪到二王爺身邊。

我伸手探了他的鼻息,還活着,只是暈過去了。

我環視了一圈崖底,上去是不可能的了,目測沒有上去的路。我暫且将二王爺從水裏拖他出來。

他還挺重,衣服又全是水,我好幾次滑了手。

好不容易拖上岸,我拖着腿就近找了個山洞,檢視再三确定沒有活物走動過的痕跡,半扶半拖的把他弄到山洞裏。

本來想放着等他自己醒來,可他衣裳成了血衣,背後的傷口裸|露,隐隐有化膿的趨勢。

我烤着火,盯着完全沒有平日風采的二王爺,将樹枝扔進火堆裏。

罷了,救人救到底,誰讓我跟他現下是一根線上的螞蚱呢,他若死了我可是頭號嫌疑。

所以當他醒過來,第一眼看到的是我扒着他的衣裳,一副要輕薄他的樣子。

他眨眨眼似乎還很迷糊,我眨眨眼不敢相信他那麽快就醒了。

“你,幹什麽?”

我揚聲說道:“這很明顯不是嗎,我在幫你上藥。”

他目光悠悠轉到旁邊樹葉上磨碎的綠色渣液,勉強坐起來,“本王自己來。”

我松開抓着他衣裳的手,“可以,如果你自己上得了藥的話。”

他聞言擡眸掃了我眼,“這藥草哪裏來的?”

“我摘的,咬爛了抹在傷口,能止血消膿。”

他眼角抽動了下,很嫌棄道:“本王不要。”

“為什麽?”

他像看蟑螂一樣看着地上的草藥,“你放進嘴裏咬爛,髒。”

我聽着不爽了,“什麽髒,你小時候乳娘喂你吃飯時不是咬爛了給你喂麽?”

他一怔,慢慢道:“乳娘不會這麽做,皇室的孩子與你們不一樣。”

我轉念一想,也對,他們皇族的人總是顯得高貴些,細想若是其中有一個将來做了皇帝,某一天突然出來個婦人稱皇帝自小吃她嚼爛的物食長大,那皇帝得多沒面子。

“是啊,你們皇室的人總歸與我們這般平民不同,我們吃的用的你們自然看不上。若不是見你傷得這麽重,我才不管你。我們從那麽高的懸崖掉下來,等你的護衛找到我們少說也得幾天,這附近就只有這個能止血,你用也得用,不想用也得用,如果你不想全身化膿的話。”

他瞧我說得振振有詞,沉默許久,也許內心在做鬥争。最終還是妥了協,有氣無力道:“罷了,争不過你。”

我甚得意的将方才未完成的動作做完,欲将他的上衣脫下,他忽然道:“慢。”

我揚了眉望着他,“又怎麽了?”

他回過頭從容說:“你把眼閉上。”

“閉了眼我還怎麽上藥?”我一抿嘴,這二王爺到底在想些什麽?我閉上眼下手自然沒了輕重,他倒是寧願忍着點痛也要守身如玉……

“那是你的事。閉眼。”

我憋了一口氣,他這人,要麽不開口,要麽三句話中兩句能氣死人。我哼了一聲,閉上眼道:“閉就閉,我才沒興趣看你的身體。”

一邊摸索着,一股輕風吹來,夾着淡淡的三勻香和血腥味,我愣神的功夫,二王爺已經拿一物蒙住我眼睛。我一摸,絲質柔滑,像是他随身佩戴的面紗。

“難保你偷睜了眼。”他低沉沙啞一派正經的說。我赧然高聲道:“我說了不看!”末了再小聲補一句,“白給我看也不看。”

我摸過去脫他的衣服,總算抓到他衣襟,擺弄了一會卻沒找到往哪脫,正急了,聽到他嘆了聲,“笨手笨腳。”我臉上莫名有點燒,舌頭有分不利索:“廢、廢話少說,我什麽都看不到。你、你自己脫。”

他這回倒是聽話,有衣物摩擦的聲音,他自個兒脫好上衣,我手試探伸過去,他已經轉身背對我。

“左上離你手三寸。”

我往左上挪三寸的距離,一手輕按傷口周圍,一手在地上找了藥草,抹了點藥草到他身上,察覺他有點抗拒,我滿意極了,尤其是二王爺此等好潔成癖的人,捉弄他的快感很好。

因從高處掉下來難免會有其他的磕碰,他身上新添大大小小的傷口不少,而我,除了一只腳腫,沒有其他傷口,我不免有些怔忪。

“你怎麽知道這藥草可以止血?”

二王爺問我,我回過神,“小時候常去林子裏玩,跌跌碰碰的總免不了,受了傷我娘便不讓我去林子裏玩了,我便找了本百草綱,以後再去林子裏看到這些草藥便識得了,自然知道它們有什麽用處。”

這并不是我在胡咎,都說當時的柯墨延是神童,小小年紀便懂得很多,其實只是我比別人家的孩子看得多,記得多罷了。

當然這先資也是很重要的。

“掉下懸崖的人大多九死一生,你本來可以不管本王走的,本王醒來不見你,亦可當你死了,為什麽,又回來救本王?”

我包紮的手不由得加重了力氣。

他默許了我離開的機會,我又何嘗沒有想過這是個大好機會呢,可我最後沒有走,原由他難道不知?

“你救過我的命,以前,和不久前。我欠了你兩次,救了你一次,抵掉一次,就只剩一次恩。我不是不懂報恩的人,欠你的,我可以答應你一個條件。”說話的時候他已經穿好了衣物,将面紗從我臉上抽走,淡然的戴回臉上。

“一命只值一個條件?”他不怎麽相信的挑眉。

我咳了聲,咬咬牙道:“別的我可沒有,就一個條件,什麽都可以,當然得在我力所能及內。”

他點點頭,“這還可以,讓本王想想要差遣你做什麽。”

我在他背後搖搖頭。他大約不知道自己被韓世琤算計了罷,把我送到他身邊,韓世琤肯定有自己的打算……

呃,韓世琤……這場刺殺不會是江湖人士安排的罷?

我将疑惑說出來,二王爺卻道,“此事本王心裏有數,與你無關。”

我涼涼說道:“是誰都好,你這王爺不也被打下了山崖。”

然而他只是搖頭,“本王只是讓皇上安心罷了。”

我心裏有點幸災樂禍:“看來你原定出城的計劃辦不成了。”

他掃了我一眼:“事與你無關,你沒必要管那麽多。”

我呵的冷聲道:“如果我非要知道呢?”

“那本王只好先刺聾你的兩耳,讓你聽不到任何風言風語,再弄瞎你雙眼,這樣一來你什麽都看不到,繼而毒啞你,最後挑斷你的手筋,叫你這輩子都寫不出字。”

我望着他,說不出話來。

他面色如常的瞥了我一眼,“你若守本分,本王自然不會這般對你。別忘了,我答應救你那天,你曾應允我什麽。”

我應允他的事,我早就忘了。他這樣子可不像在說笑,皇家的子孫,從來不會開玩笑,皇族之人有什麽做不出來。

我拍拍衣裳上的灰塵,不想說話,撇了撇嘴,坐到火堆旁烤火。

夜色來臨,懸崖底更寒,我一刻也不敢讓火熄滅,怕這火滅了就生不起來,我雖覺得這山洞沒有活物來過,可凡事就怕有個萬一,要是突然有頭野獸來覓食,還不把我倆生啃了。

待到半夜,我揉揉困極的眼睛,給火堆添了幹樹枝,透過火光,二王爺一動不動。

……好像有些不對勁。

我拖着沉重的腳走過去,先探了一下他的鼻息,還好,沒死。

考慮再三,大着膽搖了他,“喂,你,醒醒?”

他還是不動,我拍了拍他的臉,他還是緊閉雙眼。我一咬牙,将手放到他額頭上,很燙。看來是炎症發作,牽連發熱病了。

普通的熱病只需喝幾帖藥很快會好,但我不是大夫,甚至連土方子都沒有。但是若是放任他這麽燒下去,明早一起來恐怕把他燒傻了,那在他身邊呆着的我才是百口莫辯。

我盯着他蹙緊眉,額間漸漸滲出些細汗,應該是夢見些不好的夢了。誰能一眼飽福,看到平日叱咤風雲的二王爺這副模樣,我約莫是第一人罷。

“二王爺啊二王爺,你也有今日。”我用袖子輕摁去他的汗,“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我再救你一次,咱們就扯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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