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當晚我摸黑回到醒來的溪水邊,兜了個圈找到一些破碎的陶瓷碎片和木頭,搭了個支架燒熱水給二王爺擦身子,總算讓他退了燒,雖然人還有些迷糊,到第二天正午人已經清醒,我才能眯眼睡一會兒。
小憩醒來,二王爺站在洞口遙望遠方。
我滿臉倦色走到他身邊,正想寬慰他幾句,他突然問我:“能看到嗎?”
我一頭霧水,“能看到什麽?”
他不說話,我随着他的目光望去,一望無垠的藍天有煙絲袅袅升起。
炊煙!
“難道那邊有村莊?”我詢問二王爺。
他眼神堅定,“我們要到那裏去。”
他不是在征求我的意見,他在我睡着這段時間就已經決定好了。
“你不擔心這是那幫人引我們前去的誘餌?”
他搖頭,“不會,如果是他們,早就到山崖下搜尋我們的下落,這麽久沒動靜,唯一的可能便是他們相信我們已經死了,畢竟這麽高的懸崖,能活着是個奇跡。”
“那還猶豫什麽,我們走吧。”我回去搜羅起地上幾根草藥根,其中有止血、也有消腫的草根,這些路上能用到。
吃了幾餐野果,嘴巴都吃乏味了。如果能找到人家收留我們幾天,粗糧淡飯也比野果好上百倍。
人在窮困潦倒時期待的比往日更低點,反正當下我只想先解決飽腹問題。
我一瘸一拐的跟在二王爺身後,他回過頭瞥了我崴到的腳一眼,開口道:“什麽時候的事?”
我暗嘆他能到現在才發現實在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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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謙虛道:“我的腳沒什麽大礙,我們還能繼續趕路。”
他道:“恩。”然後轉頭回去。
我懵了一懵,這就完了?
他背對着我不知道在做什麽,忽而抛給我一件長衣,“給本王洗幹淨。”
我:“你讓我洗衣裳?”
他點頭,“莫非你想以一身血衣吓村民?”
我腹诽道,不必血衣,你就夠吓人了。
他扔給我的是他的外衣,被血染得深一塊淺一塊。我蹲在溪邊随便搓搓,沒皂角怎麽洗得幹淨。結果越洗越煩,幹脆站起身一把甩幹。
他的外衣本是深色,不去注意誰知道那是血漬。
沿着溪水往下游走,炊煙反倒消失了。那是因為過了午膳,村民停止炊食,這因炊食釋放的炊煙自然斷了。
我們只能依照印象中的方向走,渴了喝點溪水,還替二王爺換了一回藥。
日薄西山,殘陽似血,炊煙四起,我們終于找到村莊。
我對村民說我們想去京城探親,路上遇到山賊才落得如此狼狽,好在村民們心地善良,肯收留我們幾晚,還帶了赤腳大夫來給二王爺傷口上藥。
我被二王爺趕到門外去,擡頭望天,繁星點點,比城裏的夜色更迷人。
池臨和季洌一幹人找到我們時,我和二王爺在村裏待了兩天,我瘸着腿出門舀水,在水缸旁隐約聽見有人喊公子,我尋着聲音回頭,看到一身血跡的池臨,拿着劍呆呆的望着我。不止是他,其他人身上都有幹了的血跡,不知道是他們自己的血還是那些黑衣人的血。
我緩緩勾了笑,“你們總算來了,我終于可以不必伺候裏面那位了。”
不止池臨,一向嬉鬧的季洌也一臉嚴肅,想來應該都被他們主子摔下懸崖吓得不輕。
季洌等人越過池臨直直往這邊來,突然單膝跪下,埋頭齊聲道:“屬下救援來遲,求王爺責罰。”
我身邊不知何時站了個人,冰冷道:“那就每人自去戒律閣領罰。”
他們一齊道“是”,我看他們領了罰還挺高興的,雖然一個個繃着臉。
靜不過半刻說的就是季洌此人,不多時,他已騎馬緊步跟在二王爺與我坐的馬車邊,我靠窗聽他講他們這些人如何斬殺刺客,又是怎麽一路尋過來的。
說到崖底的馬車他啧啧嘆道:“你是沒見到兩匹馬,死狀太可怖了,內髒都出來了。馬車摔成爛片,真看不出來它之前是那麽的雍容氣派,還有你的琴,摔成七八塊,讓我給撿了回來,你還要不?”
我沉吟着說:“嗯,那就扔了吧。”
季洌哦了聲,繼續喋喋不休的講,二王爺聞言瞥了我一眼,沒說話。
回到王爺府,大約府裏的人只知道二王爺來接我,卻沒想到半路會被刺殺,見二王爺被人扶着下馬車,身後跟着跛腳的我,都瞪着雙眼吃驚極了。
二王爺自當被府裏的人擁着去療傷了,而池臨扶着我慢慢走回無人居,季洌一直跟在我們身邊說,我瞪了他一眼,“你跟着我們做什麽?”
季洌噎了噎,滿臉無辜道:“我也是無人居的啊。”
好像是這麽回事,第一次便是在柴房中見到他,那時他與池臨結下了不小的梁子,不過我才不在這些天,他倒是與池臨稱兄道弟了。
“不過啊,池臨這小子武功挺厲害,下次我們多切磋幾招。”這話他是搭着池臨的肩膀說的,我的臉色冷了下來。
“公子,你随着馬車摔下山崖的那一刻,心裏可曾害怕?”沉默許久的池臨呆呆的說了這句話,然而我能感覺到,他扶着我的手微抖,仿佛害怕的才是他。
可他有什麽可怕的,我不解。
“欸,人都活生生站在你面前了,池臨你還沒回過神來?”季洌用力拍着池臨的後背,生怕他魔障了。
我笑了笑,眼底沒有笑意,“池臨你累了,該去歇息了。”
池臨道:“公子,池臨跟了你五年,可都未曾看懂公子。”
我冷笑道:“是啊,與你相處五年,我竟不知,你的武功是如此的好。”他的臉色一白,我掙開他扶着的手大聲喊:“月綢,扶我回房。”
月綢順從過來扶我,這小姑娘很聰明,知道什麽時候不該多嘴,安安靜靜的扶着我回房。季洌在身後嘟哝了一聲:“這……好端端的是怎麽了?我怎麽聽不懂啊……”
月綢扶我回房後,伺候我梳洗更衣,确實在山崖把自己弄得十分狼狽,梳洗完已過了半天,我喚她,“月綢,你可願意貼身伺候我?若是你不願,我必然不會逼迫于你。”
月綢聽此愣了下,才曉得我在說什麽,立馬跪了下來,神色肅穆道:“公子折煞月綢了,月綢入府便是來伺候各位公子的,哪裏敢講願不願意的呢?若是公子不嫌棄月綢,月綢必定盡心盡力伺候公子。”
我神色無波,“就算我曾在不堪的地方待過,你也願意?”
換來月綢一笑,“公子,以前是月綢不懂事,說了讓公子不喜歡的話。月綢出身寒門,小時候家裏太窮,被父母賣進了勾欄,做些使喚丫頭的活,後來連勾欄的使喚丫頭都做不成被掃地出門,成了乞丐,被王管家帶進府。月綢也曾問過自己,為什麽命會如此苦,可後來見到公子,也大抵知道了,大約是命不由人罷了。月綢想過了,公子曾經是什麽人月綢不在乎,月綢如今只有公子一個主子,不管月綢能侍奉公子多少時日,只要月綢還在這無人居一天,月綢的主子便只有公子一人。”
我嘆了口氣,好一句命不由人,說得真好,可我不信命,不信天,或者說,我想改天逆命,可總會牽連身邊的人受傷……
“我知道了,月綢,你先出去吧。”
她行了一禮,将将要退出,“等一下!”我突然叫住她,她疑惑問我,我指着書架上一個木匣子道:“把它拿過來。”
木匣子不沉,因為裏面并沒有放多少東西,我拿出裏面唯一一張紙,看得出神。
月綢依言叫來池臨,池臨的臉色很難看,他不說話,我便先開門見山了。
“池臨,我不想知道你的來歷,更不會查你的來歷,只是從今以後,你不用跟在我身邊伺候了,你自由了。”
池臨猛地瞪大眼,不可置信的盯着我,我将賣身契交到他手中,他手一顫沒接住,賣身契飄飄往地上。
我想拾起賣身契,手還未碰到那紙,卻見他突然跪了下來,我吓了一跳,“你這是做什麽?”
“跟在公子身邊五年,池臨至始至終沒有看懂公子,公子有時笑着,眼底卻沒有笑,公子的過去,池臨只知道只言片語,公子想要自由,卻不斷陷入危險……可公子,公子你認為,你進王爺府的這個決定,是正确的麽?”
“你想說什麽?”我冷着臉。
“公子,若是有一天,你後悔今日的決定,你……”
我打斷他的話,“我不會後悔的,池臨。就算今日死在山崖底,我也不悔今日所做的決定。”
他神色微妙,緩緩說道:“公子,池臨不是聖人,公子也不是,既然勸不住公子,那麽池臨只有一句話想問公子……公子你可曾,為我真心實意的考慮過?”
我一震,說不出話來。
他扯了下嘴角,已從我臉上得到答案,他慢慢的伸過手,撿起地上的賣身契,露出一個難看苦澀的表情,“公子先別趕走我罷,公子有很多習慣月綢不知道,我怕她照顧不好公子,可否容我将這些告訴她,我再走?”
我一只手撐着桌子,微微點了點頭。
他朝我一拜,竟是從前未有過的,伏着的腦袋久久不曾擡起。
之後,他起身,不再看我。我望着他的背影,終于無力,摔坐在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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