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月綢推門而進,單手端着洗漱的水盆掩了門,我擡起手讓她更衣,問她,“外頭在忙碌什麽?”

她詫異了一下擡頭,“公子不記得了?這不是中秋要到了,府中上下各院打點着與王爺一同賞月,雖然王爺沒有讓公子前往陪同,不過下令允許公子可在自個兒院中擺盤賞月,雖然比不上王爺那邊,不過王爺賞賜給公子的東西可不比其他院子的主子差呢。這不,池臨帶着大夥正忙着清點賞賜呢。”她越說越興奮,語氣也歡快起來,甚至有些得意。

我苦笑着這有什麽好開心的,他這麽大大方方的送東西來,許是要做樣子給皇上看。如今我是禦前樂師,無人居再跟以前那般受冷落總說不過理兒。

不過他賞賜越多越是作秀,中秋夜也不會來了罷。

“池臨也在清點?中秋那夜叫上池臨……”我猛地閉上嘴巴,想起池臨如今與我大是生疏,我還有什麽立場讓他陪我賞月,這不是給各自找不自在,“不,還是算了……”

月綢雙手遞給我濕巾帕,我擦着臉,聽她猶豫不決的說,“公子,不如把畫眉調到屋裏伺候吧,你別怪月綢多嘴,畫眉她……”

“株幽,株幽,王爺賞賜的東西點好了,要送進你房中過目嗎?”門未打開先聞季洌其聲。我琢磨了一下,不是池臨來說,大概他不想來見我,心下一嘆,便說,“賞賜的東西讓池臨看着辦,挑些有用的分給底下的雜役奴婢們。”

季洌應了一聲撒腿跑出去了。我才想起月綢說了一半的話,扭頭問她,“你方才說畫眉怎麽了?”

“株幽,株幽,你看王爺賞了你多少奇珍異寶!”季洌大咧咧的站在門口向我揚了揚手裏的金絲流蘇錦盒。

月綢面有愁色的埋下頭,強顏咧了咧嘴角道,“她……她很好啊。”

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我豈是看不出來,笑着揉了揉她的腦袋,“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季洌一旁看呆了,忽然感嘆道,“原來你也是能這麽溫柔的對一個女人啊。”

我拉下臉,“你這意思是我只會取悅男人?”

他一愣,吧唧吧唧嘴,撓撓額頭和我的目光錯開,“我也不是這意思……哎我知道,做這行當的大多是身不由己……”

我笑了出來,“你說的沒錯,我在南風館這些年,就只學了取悅人的本事,你——要不要試試?”

我勾起他的下巴,強迫他與我對視。他眯起眼幹笑,“哈哈哈株幽,這玩笑開不得,我可不想得罪王爺……這可是殺頭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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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凝視他片刻,沉默不語,半晌之後放開手。他松了口氣,将錦盒放到桌上,“我還有活兒,先出去了啊。”

他一拿一放,略顯僵硬,就算是大大咧咧的季洌,于心裏大約也會忌畏我這種人吧。

我自打心裏冷笑一聲,垂下目光凝睇季洌帶來的錦盒,金絲暗紋的錦盒大多是皇親貴胄才會用,就算當初在丞相府,父親也沒敢用鍍了金絲的錦盒。這在當朝,非皇親國戚用了是對皇族的不敬,我唯一一次有幸見到,也是在大姐成親那日,二王爺身邊的奴仆捧着的賀禮。那時聽聞盒子裏放着一株十分罕見的植物,僵而不枯,有異香,可鎮靜安神。不知同樣紋路的盒子,這回送來的是什麽?

手指輕輕一勾,錦盒的蓋子被我翻開,我一愣,忽然笑了。

空的。

錦盒裏只餘包裹用的金色綢緞,我拿出金絲綢緞聞了聞,也沒有什麽味道。

二王爺送來一個空的錦盒,要麽是半路被掉包,要麽就是存心耍我。

亦或是,他想告訴我,在他這裏,我什麽都得不到……

他知道我想要什麽?

我臉色一凝,如果他已然知道我的心思,那韓世琤與我的那筆交易豈不是步步維艱?

我皺緊眉頭,都說二王爺有一雙看人的慧眼,我原先不信,一個人就算再怎麽厲害,也不可能真的看懂另一個人,如今可不容我不信了,他倒叫我另眼相看。

…………

秋分之後,天氣驟涼了許多。很快,中秋節到了。

無人居的人見到我已會喚我一聲公子,這種轉變發生在入宮後,二王爺親自接我回王爺府,大家都以為,我得到了二王爺的寵愛。

面對這種情形,我只剩下滿臉苦澀的笑。

池臨還是躲着我,我常常轉過身,習慣性的想喚池臨,才猛然想到,以前步步亦趨的池臨換成了月綢。

中秋夜,二王爺的院子笙歌起,燈火通明,聽說很熱鬧。但隔着太多院子,我不甚能理解他們說的熱鬧是怎樣一番景象,只知道無人居很寂靜,應了這個名字,在這個阖家團圓的日子裏也完全沒有一點過節的氣氛,只有天上一輪清寂的明月陪伴着。

我抱着手爐獨自在院子裏的大理石椅坐着。月光照孤影,我嗤笑一聲,只是望着月亮出神,什麽都沒想。

月綢貼心的備好了餅食,但實在沒胃口吃,于是被擱在一旁。

“一個人賞月?”

身後突然響起二王爺的聲音,我吃了一驚,驀地回過頭,他一身月牙色的絲帛長衫,襯的他長身玉立。

我膛目結舌的瞪着他,好半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怎麽來了?你那邊的宴席呢?”

他竟無話,直接坐在另一邊的石椅。

我與他中間隔着石桌,目睹着他不慌不忙的動作,悵然的心想,這玩的又是哪出?

不知道在王爺府另一端的宴席是否還在歌舞升平,我忽然想拉一拉他的臉皮,看看在我面前的是不是二王爺本人。

他目光停留在桌上疊着的餅食,臉上帶着的面紗動了,“你在想什麽?”

我當時不知怎麽的,望着他忽然脫口而出,“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王爺不知株幽在想什麽?”

他猛地擡起敏銳的眼神審視我,淩厲得讓我微微一顫。我說的的确是假話,但對如今的我而言,真真假假,又有什麽區別。

“本王不知。”

我啞然失笑,“王爺當真不知,還是不想知?”

我擡臂指着天上的月亮,“那我明白點說,願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這樣王爺可聽懂了?”我淡然微笑回應他的眼神,這是個好機會,難得他親自送上門來,正好讓我試一試他的态度。

坦然對視良久,他微阖下眼睑,收回他的視線,“你在南風館五年,就學到了這個?”

我的笑險些挂不住,“不然呢?株幽只學會了如何做一個男寵。”

這是再次相遇以來,二王爺主動提起往事,我以為他一心把我當成‘株幽’,已然不願再提五年前曾經救過的‘柯墨延’了。

“讓王爺失望了,不僅救了個廢人,而且這個廢人也沒有老老實實的待在南風館,反而又出現在你面前。不過王爺你興許不知道……”我仰起頭,大概被今夜的月色壯了膽,回眸凝笑,“自那日在家姐喜堂上見到你,墨延的目光,便再也無法離開王爺。願我如星君如月,墨延是認真的。”

二王爺的眸眼裏有我的身影,有一瞬間,我以為自己回到了五年前,什麽事都沒有發生,丞相府沒滅、父母懼在,機緣巧合下,還有可能與二王爺相談風花雪月、舉杯吟詩作對,不是以別的身份,而是世家子弟、丞相之子,那個沒有污點、春風得意的少年柯墨延。

但若是五年前,我斷然不會面不改色的對另外一個男子說着情話,念首情詩都能酸掉我大半邊牙。

“願我如星君如月。”他語氣很慢,又重重的念了這幾個字,對我說,“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麽嗎?”

風吹起他束起的頭發,他的面紗随風晃了晃,還是牢牢的挂在他的臉上。不知哪個院子的桂花開的正豔,飄了點進無人居,洋洋灑灑落在石桌上。

我把桂花從餅食上挑開,笑道,“我不喝酒,所以沒醉。被青衣門送到這裏,我始料不及,後來松了一口氣,心想幸好是二王爺,因為我還僥幸的想,就算王爺厭惡我,覺得株幽很惡心,我也想将心意告訴他我喜歡你,就夠了。”

我擡眼,想仔細琢磨他聽了我一番“情意綿綿”的話是什麽神色,慌嗎?怕嗎?還是感動得一塌糊塗?然而看到的永遠只有他露出的一雙眼睛,依然靜如深潭。我忍不住腹诽道,這人難道是彌勒佛轉世,怎麽沒反應?

“玩夠了,就回屋去。”

玩……

原來不是沒反應,而是壓根不信我所言。我臉一黑,心想是我挑的時機不對?不應當啊,天時地利都在我這兒,花前月下,有風、有星星,兩人獨處,二王爺不是斷袖麽,莫非我的臉不是他喜歡的類型?

這麽一想心都冷了,所謂投其所好,如果一開始連‘好’都不在同一個點,任憑我說再多的情話可不就是跟塊木頭費盡口舌。

“王爺不信我?”我內心掙紮了一下,依舊不死心的問道。

“不是不信。柯墨延不會說這種話。”

我心中一訝,揣摩道,柯墨延不會說這樣的話你如何得知?如果我記得不錯,我與二王爺見面統共不超過三次,幾次見面便能看清一個人那得需要怎樣的一雙慧眼。

“可王爺不要忘記,人是會變的。”

“忘了的人是你。”他的目光冷冷的掃過來,我幾不可見的打了個哆嗦。“你改名換姓,柯墨延早另有其人。”

我心裏一陣一陣的惡寒,“原來王爺在說朝廷裏的‘柯墨延’,想來那個‘柯墨延’的風情做派都像極了以前的我吧,若是讓我倆站一道,肯定沒人會覺得我才是真正的柯墨延。”

我冷笑着,實在不知自己這些話是說給他聽,還是存心嘲諷自己。“王爺與那‘柯墨延’相處得不錯,連他的習性都透曉。株幽活了這些年,一個人都沒看懂過,敢情白活了這一世。”

他眉頭微蹙,能從他這遮得嚴實的臉上看出表情,實屬不易。我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同時胸口悶了口濁氣,想都不想的就逞些口舌之快說了出來。

人們說二王爺淡漠得幾近沒表情。

那只是人們的片面之詞罷了。

離他幾尺的我依然能感受到他面紗下散發出陣陣不快。我垂下嘴角,望着他越來越冷的目光,那目光,真是比月亮還清寒。

他說:

“你恨我。”

作者有話要說:

小可愛們都是幾點看小說的呀?都說一說,這樣我控制在這段時間更新,小可愛們是希望我早上還是下午還是晚上更新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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