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我聽得心驚肉跳。他為什麽不說,你恨我嗎?而是如此肯定我恨他,萬一我不恨他呢?他豈非自作多情了。

“我不恨你,我喜歡你都來不及,怎麽可能會恨你呢?”我撐着腦袋笑,三分真情七分假意。

啪嚓——

我被這一聲清脆刺耳的碎瓷聲音吸引了注意。回過頭,畫眉手足無措的望着我,我目光往她手上一移,她緊緊掐住深褐色的圓托盤,地上青花茶杯的碎片混着茶水四分五裂,顯得十分無辜。

我不知道關于我剛才說的畫眉聽進去多少,還沒開口,她已經抖得跟個篩子一樣,伏在地上瑟瑟發抖,“奴,奴婢知罪,未知王爺駕臨,沖撞了王爺,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我瞧着她俏臉滿是惶恐,像一只被野狼逼得無路可逃的羊羔,随時都要哭出來似的,實在不忍她再跪下去,便将目光投向二王爺。

二王爺卻連個正眼也不給我,整了整袖口,起身徑直走去,冷聲道,“起來,伺候你家主子回屋。”

“是……”畫眉害怕道,整個人縮成一團。二王爺在走到她身邊時,腳步停了停,睨視地上的碎片,無聲的将冷銳的視線停在畫眉身上。

畫眉根本不敢擡頭與他對視,抖的更厲害了。

我抿了一口冷水,杯子放回桌上,“王爺莫非是對這小姑娘感興趣?”

他沒有回答,破空甩了下衣袖,負手走出了我這院子。一出院子,等候許久的管家老王馬上上前,附耳與二王爺悄聲說話。

直到為二王爺執掌的那盞幽黃的燈遠去,畫眉才顫巍巍的來到我身邊,小聲道,“公子,畫眉來伺候公子回屋。”

我望着地上映出的樹影,“不用了,你把地上的碎片收拾好就去歇息吧,今天中秋,別多忙活了。”

她似乎有點失望,應道“是”,小步蹒跚的回到她剛才跪着的地方,背對着我蹲在地上,把碎片一片片的撿起來放在托盤中。

我聽着碎片輕微的碰撞聲,眸裏是她小心翼翼的動作,忍不住開口道,“畫眉,你站在這裏多久了?”

她手上動作一僵,突然扭身跪在我面前,急促道,“公子,畫眉什麽都沒有聽到,畫眉只是想着,夜寒露重,公子桌上的茶水該涼了,才會添了新茶給公子送來。畫眉,畫眉真的沒有想到王爺會在此處,也決計沒有偷聽王爺與公子的談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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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嘆了一口氣,擡手為她拂去眼角的淚花,溫聲道,“好了好了,我不怪你,你別哭了。”

她聞言,嘴巴一撅,眼淚掉的更厲害了。

溫熱的眼淚一滴滴砸在我冰涼的指尖上,打濕了我的手指。我有點發愣,活了二十年,還是第一次感受到女子的眼淚,原來這麽燙手。幾乎是同一時間,我猛地縮回手,等我回過神之時,已是勸也不是安慰也不是,尴尬得雙手不知該放在哪裏。

畫眉哭的肩膀一聳一聳,我完全沒有插話的機會,只好佯裝看着別處,等她心緒平複。

難怪古話都說,女子的眼淚是男人的軟肋。

即便是一個哭的梨花帶雨的畫眉,我也完全應付不了。

這一年的中秋過的都是些什麽,吓哭了一個小姑娘,還讓快到嘴的肥肉跑了。

我捂着額頭,甚是感慨。

最後還是月綢見我許久不回屋裏,帶了外袍出來一看,才看到了這種尴尬的場景。

她仔細給我披上外袍,綁好帶子,又仔細的檢查了外袍可有披緊。我讓她不必理會我,先扶畫眉回去休息,她心照不宣,扶起尚在抽搭的畫眉慢慢領她回房間。看着她們還沒長開的身形,我嗟嘆道,“還是些孩子啊。”

月綢自成了我的貼身丫鬟,舉手投足在不知不覺間越發成熟,讓我忽視了她們還是未及笄的少女。對新鮮的東西感到好奇,會害怕自己所怕的事物,喜怒哀樂皆展現在臉上,這本應該是她們這個年紀應該有的,卻因為出身、貧困,磨滅了自己的天性。

或者,這就是成長罷。

人要長大,總是得舍棄一些東西。

我眼睛餘光瞟了眼地上的碎片。

莫說畫眉一個小姑娘會害怕二王爺,就連我偶爾接觸到他的眼神,也有些膽寒。

那是屬于位高權重者的眼神,沒有溫情,只有血雨腥風與刀光劍影。

我仰起頭,月上樹梢,輕雲蔽月,淺黃的月光争先恐後從雲後暈染出來,直至完全露出本來的面目。我看呆了,因為我從那廣闊無垠的天空,看到了池臨的臉。

那個池臨還說話了,“公子又睡不着了?”

我瞅着他那張繃得老緊的俊臉,等我回過神時,右手已經不自覺的撫在他臉上,“溫的,看來不是我眼花。”

他眉毛又皺起來,竟然扭頭去翻石桌上我喝過的杯子,“不會是誤喝了果酒吧?月綢呢?說了多少次了別讓公子一個人在外頭吹風,受了風寒怎麽辦。”

我拉住他的袖子,“我一直聽大夫的話,但凡酒一滴都不沾。”

他又回頭把我望着,這回望的真切,是池臨,不是幻覺。他背着月光,目光顯得幽沉,聲音也是沙啞的,好不容易感覺他就在我觸手可及的地方,他卻在下一秒刻意與我隔開距離,“公子又是何苦?”他說,“夜已深,池臨扶你回去歇息吧。”

何苦?我看起來苦嗎?我明明樂在其中。

我随便擡起一條胳膊,讓他扶我站起來,恍惚的想,他已經好久不像現在這樣扶着我,以前在我舊病發作難以起身之時他才會靠近我,如今恐怕也是因為我的腳傷吧。他們都以為我的腳還沒好,事事小心伺候,其實早就好利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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