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我睜開眼,一片茫然,有些不适應突如其來的光線,忍不住眯了下眼睛,直到旁邊的二王爺開口問我,“你醒了?”

思緒才一股腦湧進我的腦子裏,我直挺挺的坐起來,緊拽着他的袖子問,“靈歌呢?”

“什麽靈歌?”二王爺反問,扶着我的肩膀叫我躺回去。

當務之急我怎麽還睡的下!我抓着他的手臂道,“就是那個柯墨延,他怎麽樣了?”

“梅殊你冷靜。”他皺眉,我明白我激動不得,可叫我如何冷靜,親眼目睹靈歌上黃泉路,我還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沒有問,直到行刑前一刻,才察覺出那個人是靈歌。要是早一點……我斷然會阻止他……可是,如今一切都晚了。

他說,“他已經死了。”

我身形搖擺,無力支撐,一下子癱坐在床上。

他摟我入懷,輕撫我的後背說,“皇上沒舍得讓他受多少痛苦,臨行刑時,給他喝了鸠毒。這已經是皇上最大的恩賜了。”

“恩賜”我冷笑,推開他,“對,在你們的眼裏,這是對他的恩賜,可皇上對我何其殘忍,讓我親手送靈歌上路,他是要我時時刻刻記得,是我害死了靈歌……”

我擡起雙手,覺得滿手都是鮮血,鼻尖充斥着濃烈的血腥味,摻着腐肉和鐵鏽的腥臭,就好像我也被人強制灌了滿嘴。惡心得要命,禁不住趴在床沿幹嘔起來。

“來人,快去仙子缪請葉大夫!”二王爺扶着我的肩膀,也許是我的錯覺,二王爺的手也隐隐抖着。

胃裏一陣翻山倒海,可什麽東西都沒吐出來反而更難受,一次次惡心湧上來,我手指扣着床沿,越扣越緊,扣到手指僵硬,才被人從床沿邊扒下來。

我已經不知道誰是誰,眼前好幾個模糊的影子,我背靠在一人懷裏,不斷的發抖。

我并不想抖,也不冷,但心寒,寒透徹了,我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

有人給我把脈,好一會兒,氣氛凝重,他“啧”了一聲,又來掀我的眼皮。這般脾氣肯定是葉神醫無疑。

他在我眼前豎了幾根手指頭,問我這是幾。我只看到一團肉色,辨別不出來,遂抖着搖頭。感覺身後的人一僵,摟着我的手緊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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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神醫這回沒有啧了,他沉默了一會,竟以我從未聽過的語氣凝重道,“本神醫服輸了,這回醫不了。”

“什麽意思?”身後二王爺的怒氣隐約待發,我知道他為何氣,可我已經沒有力氣去說任何話了,心裏發了一通冷笑,聽神醫說。

“本神醫自诩醫術天下無雙,能起死回生治百病,不過……”他話音一頓,一陣收拾聲,原來是他在收拾他的藥箱,“我醫的是身,治不了心。他這是心病,得靠他自己過這個坎,王爺再生氣也無用,治不了就是治不了。”

“治不了?”二王爺冷冷一笑,“本王恭恭敬敬的請你入府成座上賓,好吃好喝供着你,你卻說治不了?本王留你這廢物做什麽?滾出去!”二王爺動了真怒,不知道随手抄起了什麽東西,往門口砸去,嘩噹一聲金屬撞擊門板的悶響,葉神醫那脾氣,估計會甩袖出去吧,果然聽到袖擺劃空,葉神醫居然奪門而出,走前還小孩子脾性的踢了門板一腳,二王爺氣急,又想抓東西摔,我怕他真把我房裏的貴重東西都拿出來出氣一遍,連忙抖成篩子裝作很害怕的樣子。他果然不摔了,手覆在我的手背上,輕聲哄到,“別怕,我不摔。”

“你別氣了,他只說沒法治,又沒說我會一直瞎着眼……”

“好,我不生氣。”

“……”

“莫再想了。”他說,“不是你的錯。”

“我要是能早一點發現是他,他就不會死了。他是被人誣陷,他待在南風館比我還久,之後變成禮部侍郎,他哪有機會和大理人結識?南風館頭牌接的恩客均家族顯赫之人,靈歌根本沒見過大理人!”

“夠了!”他用力捏我的肩骨,“不要再想着靈歌了,你知道與一個叛國賊相識,會有什麽後果嗎?”

“他不是叛國賊。”我無力反駁,“我知道你不信我說的,你更相信自己的眼睛,這一點我們沒什麽不同。你不信,我說服不了你,但你也無法改變我的想法。你不必擔心我會去禦前鬧,人已經死了,我還能做什麽,再害死你嗎?”

站在權利頂峰那個人是唯一能保住靈歌的人,連他都放棄靈歌,我有什麽辦法。

“你明白就好,在這件事上你無能為力,只會惹怒皇上,梅殊,不要妄圖以卵擊石,那不是你該管的事。”

我無奈長笑:“對,對,這世間已經沒有我能管的事。‘柯墨延’死了,柯氏到底沒落個好下場,如今在世人眼裏,柯氏一族才是最大的笑料。”

他無言以對,緩緩松開我,冷聲道:“你打算一直頹然下去嗎?”

我不回答。

我并沒有覺得我有多頹然,我只是接受不了權力風雲裏靈歌居然是那個犧牲品。

“你需要靜養,皇上那邊我和他說,在你眼睛恢複之前哪兒都別想去。”

他束整衣袍,于我看來不外乎一團拼接上一團的色塊。他叫了月綢和池臨進來,交代他們道:“好生照顧你們公子,若他有任何差池,都去戒律閣受罰。”

之後轉過身看着我,但他沒有和我說話,而是大步越過跪在地上的二人。

“公子!”月綢忙從地上站起,向我跑來。“你的眼睛……”

她猶豫了片刻,最後手沒敢碰上來。

我憋出個笑容,“你們都知道了?沒事,過段時間就好了。”

“公子……你別這樣,你這樣子月綢看了也難受。”

我這樣子究竟讓多少人為我擔心,月綢一句話點醒我。

“抱歉了。”我摸摸她的腦袋,“扶我躺平吧,我困了。”

我本來打算讓自己睡一覺,等睡醒也許腦袋也跟着清醒,沒想到閉着眼毫無困意,聽覺更加靈敏。

月綢蹑手蹑腳的過來掖實我的被子,身後池臨小聲道:“月綢,你先去用晚膳吧,這裏有我看着。”

“可是……”

“放心,他若醒了,我再叫你。”

“好吧,那我很快回來。”

月綢腳步放的很輕,木門打開又合上,房內重歸寂寧。

我睜眼,眼睛還是老樣子模糊一片,急得我幹咳兩聲。

池臨聞聲問我:“公子醒了,可要喝水?”

我擺手道:“不用。”看過那麽惡心膽寒的場面暫且還吃喝不下。

我道:“不用去叫月綢了,讓她安生吃飯吧。”她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別因為我落後旁人許多。

池臨答道:“好。”他跟着遲疑會兒,“生死有命,公子,也別太難過。”

我苦笑一番,“池臨,你還記得靈歌嗎?”

他道:“記得,南風館的頭牌靈歌。公子為何突然提起他?”

“靈歌……靈歌死了……”我捂着額頭,不知該如何向他說明白來龍去脈。靈歌是替我而死,但是池臨連我以前是誰都不知道。

“他……死了?”池臨有分啞然。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池臨,為什麽人命在他們眼裏如此低賤?”

“雖然我不清楚公子的意思,但是這世道不是一向如此嗎?像我們這種人,命本就不如王孫貴胄值錢。”

“以前的我也這麽覺得,甚至以為人一旦失去過多,就不會再懼怕失去。聽起來真諷刺。”我直挺挺的躺着,“池臨,這世間沒有我不能利用的東西,唯獨人的性命。”

…………

燭火跳躍,朦胧中有一人朝我走來。但我瞪大眼也是徒勞,他的臉我完全看不清。

可我又好像知道他是誰。

“韓世琤,是你嗎?”我掙紮着從床上坐起來,摸索着他的臉。他抓着我的手到他的臉上,他沒有戴□□,下巴長了點胡茬,挺刺手,倒也真實,我心裏頓時安心不少。

“是我,我來晚了。別哭。”

我翻了個白眼,“誰哭了。”隔了會兒沉重道,“靈歌死了。”

“恩,我知道。”

“是我害死的。”

“哭出來,株幽。”

我沒好氣的望着他,“你這人真奇怪,一會叫人別哭,一會又巴不得人哭。”

“對,自從遇到株幽,我就變奇怪了,誰讓株幽是我韓世琤這輩子最在意的人,無時無刻想着株幽,想逗你笑,惹你生氣,折磨你哭,看你意亂情迷的為我,身體刻上我給你的烙印,卻容不得旁人欺負你。你說,我是不是中毒了?中了一種名叫株幽的毒。”

我嘆了一口氣,“你傻啊。”

“是,我傻我傻,株幽大人英明。”他握着我的手,在掌心親吻,又貼着他的臉,傻笑道。

盡管如此我仍開心不起來。

他撫摸我眼角,認真說,“株幽,放下吧,不執着真相反而對所有人都好。”

“可笑的是我連接近真相的機會都沒有。”我道,“韓世琤,你的青衣門這麽厲害,你知道靈歌的事嗎?”

“知道。”他幹脆利落承認。

我:“那你知道他為誰所用?”

韓世琤:“株幽,聽我一聲勸,永遠不要追問真相。你越接近真相,越容易卷入皇家之間的鬥争,受傷的只會是自己。”

我嗤笑,“你看我,以前只是黑瞎子,如今真成了睜眼瞎,這樣的我你還擔心能掀起風浪來?我不會多管閑事,我只是想弄明白靈歌這麽做到底是為了什麽。”

韓世琤沉思片刻,“你對他挺上心。他利用了你,奪走了你的東西,你不生氣嗎?”

“我有何資格生氣,我不也在處處利用別人?身份、錢財終究是身外物,不及性命值錢。他舍命救我,那我賠上這對眼睛,算是還他的恩情。”

他用力捏住我的胳膊道,“胡說什麽!你的眼睛會好的。就算傾其所有,我也要治好你的眼睛。”

我搖頭,邊說邊苦笑,“別掙紮了,葉神醫說我這是心病,心病還須心藥醫,解鈴還須系鈴人,這個系鈴人,就是靈歌啊。”

葉神醫是個醫者,醫者不會說謊,其實我還是更願意相信葉神醫說的治不好。這樣我至少沒那麽內疚。

“株幽,我要你快點好起來,你一向拿的起放的下,為什麽這次不行?你心裏要是記挂別的人我會吃醋的。不要讓我着急好嗎?”

“我無意讓你着急。”我摸他的臉,“這次似乎要你久等了,呃?你是不是瘦了?”

他嘆息,“每天為你擔憂能吃的好嗎?”

我掐他臉皮,“胡說,又賴到我頭上。定是青衣門事務繁多,你又忙得忘了吃飯。回去讓燕綏給你買幾斤肉補補。”

他萬般無奈道,“燕綏吃素,讓他去買肉會要了他的命的。”

我吃驚,“吃素也能吃得這麽壯?”

他扳過我的臉,鄭重道,“不準在意除了我以外的人。”

我唇角上下動了動,心想他這飛醋吃得好沒道理。

作者有話要說:

小可愛們有沒有能黑發的秘方,最近白頭發有點多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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