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亡晉必梁

壽王府的事沒人知道,楚瓷用了好幾天的時間才靜下心來。

天氣也越來越冷了,想來趙婉也是不知情這個事,她莫名其妙被楚嵘關了起來,後來上門向楚瓷賠罪,楚瓷沒說什麽,只是看着她眼神深沉。

趙婉心裏覺得害怕,總覺得楚瓷的眼神叫她不安心。

又過兩天,下大雨,天氣潮濕陰冷。

傍晚,楚瓷蜷縮在床上,睡得并不安穩。

楚雅冒雨回府,在銘樂堂的抱廈裏站定,接過周群遞過來的帕子擦了臉,問:“王妃呢?”

順娘答話:“歇下了。”

“這麽早?可用過晚膳?”

“用過了,吃得并不多。”順娘想了想,“王妃這些天臉色不好,上回壽王妃過來,也沒見王妃多開心……奴婢覺得王妃心情不好。”

“發生什麽事了?”楚雅眉頭一皺。

順娘搖頭,有些不解,“也沒什麽,只前些日子壽王妃請了咱們王妃賞菊,回來後就臉色不大好,之後便一直悶悶不樂。”

楚雅再次皺眉,讓他們下去了。

雨水順着屋檐不住滑落,稀稀落落響個不停。

屋內熏暖,楚瓷在床榻上翻了個身,被子掉了大半,垂在地上。

楚雅上前小心地拉起被角,給她蓋了回去,她又翻了個身,将他來不及抽回的手壓住了,他一怔,不由失笑,眼底柔軟。

“楚瓷。”他輕喚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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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這時醒了過來,睜開眼睛看到他,她愣了,以為在做夢。

“王爺?”她怔怔的,發呆。

“怎麽了?”他将被壓住的手抽了回來,摸了摸她的頭。

她忽的鼻子一酸,眼淚掉落,重重砸在被子上。

“楚瓷?”他一驚,有些意外,“怎麽了?又做噩夢了?”

她撲上去抱住他,伏在他肩頭哭了起來,哭到一半,她才發覺他身上還是潮濕的,于是松開他,反應過來,也自知失态,道:“王爺,你回來了?身上濕了……被雨淋了?快去換衣服。”

她情緒轉變太快,令他啼笑皆非,無奈的嘆息了一聲。

“聽說你最近情緒不好,還不是為着你。”

“我沒事。”楚瓷知道定是順娘說的,生怕他知道了那日在壽王府的事,于是露出一個笑容,“就是做了個噩夢,沒什麽大不了的,王爺難得回來,外頭下了大雨,我竟睡熟了,也不曉得伺候王爺。王爺快些去換了衣衫。”

她只顧掩飾情緒,完全不知自己此刻的笑容在楚雅看來是那般蒼白,好似在風中快速凋落的木槿花,令人憐惜。

他疼惜地摸了摸她的臉,指腹溫柔的劃過她眼睛,落在她淩亂的鬓發上,替她輕輕攏了攏,“有什麽事和我說,有我在,楚瓷,有我在啊,沒人可以欺負你。你這樣不開心,只會叫我胡亂猜測。”

“王爺,楚瓷沒事,你放心,我會自己照顧自己……”

“那你為何還要哭?”

“我沒有,我……”

就是控制不住,聽到他說“有我在”的時候,她心裏一軟,随即想要哭泣,并非委屈,只是覺得感動。

突然的感動,讓她無法适從,于是眼淚掉了出來,酸酸的,澀澀的,卻蓋過了那日在壽王府所有的恐慌。

一切都沒那麽重要了,楚嵘的猙獰也盡數消失在他的話語裏,只要有他關懷,有他愛她,她都可以忍受一切責難。

他為她好,她也要讓他安心。

“謝謝。”她擁住他,眼淚落得急切,心裏也一下子被治愈了。

他回抱住她,心裏滿滿的疼惜。

他的楚瓷,他的傻瓜,定是在壽王府受了什麽委屈,才會這麽失落和悲戚,可她為了不叫他擔心強顏歡笑,還來顧忌他淋雨受寒,這要換成別的女人都巴不得到他跟前訴說委屈好争一口氣。

“真的沒事?”

“沒事。”

楚雅沉默了一下,吻了吻她的額頭,叫她先睡着,他去了淨房洗漱,等換了一身幹淨的衣衫才上床,和她睡在一起。

屋子裏熄滅了燈,紗幔散下。

“王爺怎麽回來了?”楚瓷輕輕問。

兩人面對面側躺着,他伸手環住她半個身子,也輕輕道:“查到了一些線索,今天回來過一夜,明日啓程趕往浮州。”

“賊人在浮州?”

“嗯,順天府秘密派出了人手先去了浮州,找到叛賊的行蹤,逼問解藥,一網打盡。”

楚瓷伸手,摸了摸他散在胸前的發絲,輕輕扯了扯,問:“如果,我是說如果,你遇到了陶允良,怎麽辦?”

“陶允良……”楚雅詫異她會做出這個假設,想了想,決絕道:“陶允良還活着,我與二哥都逃不了幹系,我定當會在事情洩露之前殺了他。楚瓷,此人不能留。”

陶氏本就是個禍害,若是陶允良還好生活在世上,于大晉,都是個危機。

陶氏密謀,在陶允良帶領下,保不準會引發戰争,屆時各國混戰,天下大亂矣。

楚瓷當初放走他,是沒考慮到那麽多的,她只是想保住自己的名聲和景王府的名聲,想要省下一些麻煩罷了,誰知道……

她眉頭一皺,但願陶允良再也不要出現在他們面前。

而他們口中正在讨論的這個叛賊頭目,此刻正在幽州城外,披着夜色行走在南陽王的軍營裏。

天降大雨,他一身淩亂,穿着南陽王軍隊的軍甲,一步步沉穩而霸氣地走向南陽王所歇下的營帳裏。

“郡王!”他低啞出聲。

“進來。”

掀簾進去,帳子裏溢出一片暖黃色的燈光,跳躍在陶允良那張堅毅冷峻的面容上,左眉上那道指甲大小的疤痕極其明顯,像是一塊美玉上硬生生撕裂了一道醜陋的裂痕,美中不足,卻又平添了一股桀骜的野性。

南陽王從手上的地圖中擡頭,看到那張陌生的面容,怔了一下,“你是誰?”

陶允良沒說話,身上淌着雨水,靴子泥濘不堪,每走一步,都印出一個髒亂的腳印。

“你是誰?”南陽王再問了一遍,他久經沙場,有直覺,眼前這個人非同一般。“擅闖軍營,死罪一條!”

“我就是來問郡王一些事情。”陶允良不急不躁,就那樣筆直站在他面前。

“你是怎麽混進來的?”南陽王已經斷定他不是軍中士兵了,“你是誰?”

“不知郡王還記不記得六年前發生的事情。”陶允良依舊說着自己的話,眼神沉寂,“六年前幽州叛軍起義,你是否從逃亡的難民中帶走了一個十一歲的小女孩?”

話落,他不意外地看到南陽王臉上一閃而過的震驚之色。

“你是誰?”他壓低了聲音第四遍問道。

“陶允良。”他面不改色。

南陽王大驚,從座上站起身來,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不是被斬首了?”

“都說禍害遺千年,我哪能這麽快就下地府了,這個大好江山我還沒得到,我的子民還沒能生活在太陽底下,我怎麽會去見閻王。”陶允良冷笑,“郡王,我再問一遍,那個小女孩現在在哪裏?”

“你怎麽知道?”南陽王很是詫異,當年的那件事,鮮為人知,事到如今應該沒人再知道了,這個陶允良又是從何得知?

“你是那個女孩的什麽人?”他心裏一驚,對于當年之事,他頗感愧疚。

陶允良眼裏閃過一道亮光,燃起了一束希望,聲音不自主打起了顫,“快告訴我,她在哪裏?是不是如今的景王妃?”

“什麽?”南陽王皺起眉頭,“景王妃是我的女兒,不是那個女孩。”

“胡說,景王妃和當年的女孩長得一模一樣!”陶允良不相信,聲音冰冷,“為什麽要把她代替你的女兒嫁入親王府?你知不知道那樣的府邸就是一道火坑!”

“誰同你講景王妃便是那個女孩?逆賊,莫要污蔑我女兒!”南陽王被他弄得莫名其妙,心裏頭惱怒,但轉念一想,狐疑道:“照你的意思,你見過景王妃?”想着,他又擔心起來,喝問:“你對景王妃做了什麽?景王妃清清白白,你一個反賊,不要拉她下水!你若害她有個三長兩短,仔細本王不放過你!”

“不要再演戲了,這裏沒別人,郡王,我敬你為人正直,不與你計較,但你老實與我說,告訴我,景王妃就是那個被你從幽州帶走的小女孩!”

“滿口胡言!景王妃乃我南陽王府的縣主,本王親生的嫡女,何來假冒一說?你這個編排着實嚴重了!”

南陽王見陶允良固執的厲害,心裏頭不悅,眼神也冷了幾分。

兩人對峙着,各持己見,氣氛也驟降,大有拔刀動手之意。

陶允良忍了又忍,又思及南陽王救走了錦萱,他按在佩劍上的手又松開來,“你救過錦萱一命,愛戴百姓,保家衛國,我今日不與你動手,但我可以告訴你,晉國撐不了多久了,雖說邊疆有你這等忠臣保衛,但皇城中心日漸敗落,京中勳貴貪污腐敗,個個都為佞臣,親王皇子也是坐吃山空不務正事之人,成不了器侯,唯一的英勇太子又因為救了皇帝一命而身中劇毒,想來是活不了多久了,屆時我們裏應外合攻打晉國,你以為你能抵擋得了?即便你能守得住這幽州城,但你保得住京城嗎?遠水救不了近火,依我看,京城的十二營也全是窩囊廢,根本抵擋不了我的鐵騎。郡王,你好歹做過錦萱的父親,不如投降于我陶氏,我保你後半輩子錦衣玉食頤享天年。”

“放肆!”南陽王大怒,氣得一把拔出腰間寶劍,直指陶允良前胸,“區區野蠻叛賊,也敢亂說大晉國勢,還敢煽動本王做那人人喊打的叛臣賊子,陶允良,你膽大包天!”

陶允良不為所動,冷冷一笑,眼底譏诮,“不是我膽大包天,而是郡王你愚昧古板,明知晉國敗落無可彌補,卻還要争當無謀匹夫,不撞南牆不回頭,何必呢?”

“妖言禍國,叛賊,休得動搖本王忠心!”

南陽王一劍刺上去,陶允良側身避過,往後退了兩步,道:“不出兩年,晉國必亡!”

“胡說!”

南陽王又是連揮兩劍,陶允良擡指劃過一道指風,彈在那把劍上,叮叮兩聲,力道之大使得南陽王驚覺手中一沉,随之劍尖刺偏,陶允良趁機往外走了。

“站住!”南陽王大喝,掀開了簾子。

陶允良的身影迅速融進了暗夜雨幕裏,稀稀落落的雨聲裏,傳來他志在必得的聲音:“亡晉必梁。”

亡晉必梁。

南陽王聞言大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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