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1.就這麽見了上帝

昏暗的地下室內，空氣中充滿了潮濕的黴味，一張窄小的木床上正蜷縮着一個人，那人面色蠟黃，眼眶深陷，像是一個垂暮的老人。

地下室的門吱嘎一聲被人推開，走進來一個穿着灰色背心的人。那人看上去很年輕，不過二十出頭的模樣，從樣貌來看長得非常周正，只不過那張臉卻顯得有些黑的，就連露在背心外的皮膚也是黑黃色，像是常年被太陽暴曬所形成的。

林洋匆匆的走進屋子，摸索着在門旁打開了一盞小黃燈，微弱的光照亮了整個地下室，這時候才能夠發現，這裏除了一張窄小的床，還有一個破舊的衣櫃以及一張左右搖擺不平的桌子。

地下室內還充滿着一股藥味，與潮濕的黴味混在一起，非常令人生不如死……

林洋将手中的飯盒放在桌上，起身扶起躺在床上的老人，口氣淡淡道：“趕緊起來把飯吃了！”

老人微微顫顫的爬起身，坐在桌子旁的矮凳上，看着桌子上鐵飯盒裏白米飯和幾筷子葷菜，愣是沒伸出手。

林洋沒理會他，只是從一旁的藥罐裏倒出藥渣，混着白開水又沖了一碗藥，放在了桌子上：“吃完把這個喝了，下午我在給你重新帶點藥回來！”

林洋做完這一切準備離去，老人開口道：“洋洋，你……吃了麽？”

沙啞的聲音顯得有氣無力，像是許久都未曾開口說話。

林洋腳步一頓，像是嘲諷的看着他：“你覺得我不把自己填飽了就有功夫來管你麽，我還有事，先走了！”

老人讷讷道：“我知道你在騙我，洋洋，爸爸這幅樣子是熬不到頭了，你別在費心思熬那些個什麽藥，太貴了……”

林洋臉色一黑，滿臉怒氣道：“我的事情不用你來管，把你自己管好就行！”說完這話，便離開了地下室。

老人看着面前的飯盒，悔意無數次湧上心頭，渾濁的淚水順着滿是溝壑的面龐滴落，老人輕聲的開口道：“洋洋，爸爸對不起你，爸爸……不想再拖累你了！”

……

七月中旬，正是炎熱夏日開始的時候，在S市這個沒有空調就活不下去的地方，還有一群頂着烈日，埋頭苦幹的搬磚工人。

林洋脖子裏挂着一條毛巾，頭上的安全頭盔已經被曬得掉了色，在陽光的反射下顯示出一種蒼白的感覺。

面前的推車裏是滿滿一車的紅色磚塊，林洋雙手握着推車把手，熟稔的提起車，深一腳，淺一腳的往裏面走去。

小組長拿着一瓶水跑過來遞給他：“小林啊，歇會吧，這會太陽這麽曬，你可別中暑了，到時候我就該吃不了兜着走了！”

林洋順勢拿過水道了聲謝，拿毛巾在臉上搓了一把，走到了工地的陰涼處，尋了個角落坐了下來。

工地坐落在繁華的市中心，是一處新建的大型購物廣場，只不過此時這裏到處都圍滿了正在施工的圍牆，閑人免進的牌子大咧咧的挂在門口。

林洋靠在牆邊，看着不遠處的陽光下的高樓大廈，捏緊了手中的水。

有人靠近了他，在他身旁坐下，正是他們這隊的小組長。

小組長大概四十多歲，個子不高，非常精瘦，常年暴曬的臉黑黝黝的，宛如黑人和黃種人的混血，他是外來的農民工，賺的都是血汗錢。

他坐在林洋身旁，看了看他：“小林啊，我瞧你剛來的時候也是細皮嫩肉一帥小夥，家境應該挺好的，怎麽非得到工地來搬磚呢！”

林洋伸直了腿，已經想不起來小組長口中那個細皮嫩肉的小夥子是誰，現實的生活永遠比故事來的更加令人絕望，就好像一條沒有光的路，一路走下去，看不到盡頭。

他打開瓶子，仰頭灌下一大口，輕聲道：“學習不好，沒有文化！”還有一堆壓着他直不起腰來的債務和一個等着他日夜伺候的老爹。

生活到底能有多絕望，他自己也不知道

手機鈴聲打破了小組長繼續問下去的欲望。

小組長接起手機，原本嬉笑的面龐一下子正經起來：“是，好的，我知道，我會安排好的！”

挂完手機，小組長便招呼林洋起身：“上面派人來視察工程，說是馬上就到，讓我們都去門口等着。”

臨出去前，小組長轉過身：“你上去檢查一下設備有沒有都安置好，可別出什麽岔子。”

林洋看着外面火辣辣的太陽，覺得能頂着這種日頭來視察工地的領導不是工作狂就是神經病，不過他還沒見過領導呢！

工地上的工人們都準備就緒，該幹活的幹活，稍微有些職位的都跑到大門外去迎接大領導了。林洋甩了甩手臂，帶上安全帽，爬上了樓。

領導來視察，跟他有什麽關系呢，他不過就是個搬磚的。

大門外，一輛低調的白色轎車停在了門口，急剎的車輪卷起一陣灰塵，全都鋪在了車身上。

司機率先打開車門，撐起一把遮陽傘，一個年輕的男人從後座上下來。

男人穿着一件白色的襯衫，袖子卷到手腕，露出線條分明，白皙幹淨的手臂。身下是一條輕薄的休閑褲，配合一雙休閑鞋，看起來倒是沒什麽領導的樣子。

小組長站在人群後掃了一眼，這個視察的領導也未免太年輕了些，看着像是個剛畢業的孩子。

裴君笠看着站在太陽下苦苦守候的工人，眉頭微皺：“他們在這裏幹什麽？”

助理接過司機手中的太陽傘，笑着說道：“裴總，這都是來一睹您的風光的。”

裴家大少爺，正兒八經的繼承人，即便才剛從高中畢業，可光看着那全省第一的高考成績，就知道，這必然不是個花架子。

這不才剛剛暑假，就被調到分公司實習，一空降就占了個裴總的頭銜，趕着上頭拍馬屁的不知有多少，剛出社會的毛頭小子自然比久混商場的老油條好接近多了。

裴君笠一挑眉，斜了助理一眼：“你覺得這話說出來我信麽！”

他擡手推掉擋在頭頂礙事的遮陽傘，擡腳率先走了進去，順道揚聲道：“這會是午休時間，該幹嘛幹嘛去，我就是來随便轉轉，沒必要搞這麽大排場，工人也是人，你們又不是鐵打的，不用休息的麽！”

助理尴尬的摸了摸鼻子，順勢收起手中的傘亦步亦趨的跟在他身後。

其他人聽了這話，都一哄而散，該休息都休息了，邊走邊說這小領導倒是善解人意，比之前的那些好多了。

場上的工人也都重新回到陰涼地，畢竟這天可真是太熱了，即便沒有太陽也覺得眼前發昏。

裴君笠從助理手中抽出工程圖，飛快的掃了幾眼，環繞着樓四處看了看。

助理拿出随身攜帶的嶄新的安全帽遞給他，剛想跟着介紹介紹，裴君笠就擺了擺手，取過帽子：“你不用跟着，這些工人還在睡覺，我進去走一圈就出來。”

助理：“可是……”

裴君笠回頭橫了他一眼，助理尚未說出口的話就卡在了嗓子裏，這個年輕的小領導看上去白白淨淨，眼神倒是挺可怕。

林洋正在上面檢查調材的設備，周圍的手腳架上全都圍滿了綠色的紗網，防止出現意外。

這樓剛建沒多久，不過才到了第八層，據說這是一個集寫字樓與商業廣場為一體的樓層，共有三十多層，工程大約需要整整兩年。

林洋伸手調整了一下手下的機器，順便檢查了一下位置，确認無誤後便上了頂樓。

頂樓到處都是磚塊水泥，原本攪拌好的混凝土已經被曬成了水泥塊，也不知道是哪個人收的尾，竟然忘記加水。

林洋不管這些，他只是查看了一下調磚塊的器械，在工地上什麽都沒有安全來的重要，一個細節都可能造成一場意外。

然而，他剛蹲下身子，手機鈴聲便詐屍一般在這空曠的頂樓響起，突兀又刺耳。

林洋接起電話，剛剛接通，電話那頭房東太太如雷般的嗓門沖破了手機，直擊人的耳膜。

“我說你趕快回來啊，不得了啦，你那個病鬼爸爸他自殺了……”

“你說……什麽？”

那一瞬間，周圍的一切像是都消失了，林洋只覺得腦海中那根緊繃的弦忽然就斷了。

房東太太的話依舊在耳邊響起，叽叽喳喳，卻像是隔了一層水一般，朦朦胧胧，怎麽也聽不出來究竟講了什麽。

“我說我真是到了八輩子黴了，好心将地下室租給你們住，一個月就收了五百塊錢房租，結果卻給我鬧出這種事情，我說你快點回來啊，不然我就報警了，哎……你說話呀……喂，你聽到沒有……”

一陣眩暈突然襲擊了他的腦袋，林洋只覺得眼前一黑，周圍的一切都脫離了他的視野，連着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嗡嗡嗡的振的他腦袋直疼。

他忍不住踉跄了兩步。

工地原本就是雜亂無章的，散亂的鋼筋就在他的腳下。第八層因為剛剛才在建，周圍的綠色防護網還沒來得及架起，林洋的身體就這麽直直的往後面倒去，從頂樓落下。

失重的感覺感覺讓他一下子清醒過來，房東的聲音突然就在耳邊清晰的響起，“我就給你半個小時，你不回來我就報警了！”

然而，這一切尚未來得思考，重重的撞擊便使林洋陷入了黑暗，混睡前，依稀聽到耳邊雜亂的聲音。

“出事了……快來人啊……裴總，裴總你醒醒……”

林洋不知道的是，正在進行巡查的裴君笠剛好就站在樓下，倒黴的受了牽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