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晚上回到房裏,玉昭将所有下人都打發了出去,自己一個人呆呆地看着床帏的頂部。

雖然眼前一片黑暗,可是她卻一點睡意也沒有。

因為她聽了一個故事。

也因為她滿腦子都是這個故事,玉昭甚至想不起來,自己到底是怎麽回到自己房裏的。

故事很神奇,硬要說的話,甚至也有一些荒誕。

但那都是事實發生過的。

君暮的本名并不是這個。君是他的母姓。

若是從父姓,他的名字則應該是——司瑗。

這個名字,玉昭是聽過的。

因為這便是那位傳說中前朝大周末代廢帝——也就是那位前朝女帝的名字。

誰都不知道,被傳為女帝的司瑗,其實是個男人。

周代宗司叡是他父親興宗的獨子。興宗後宮佳麗三千,卻只有位列九嫔之一的淑媛陸氏誕下麟兒。興宗大喜過望,當即便立了代宗為太子。後來興宗駕崩,當時年僅十歲的代宗沖齡即位,而陸淑媛則晉升為了皇太後。

陸氏身為皇太後,卻目光短淺,以權謀私,只想貪圖享樂卻不顧天下大局。到了代宗長大成人之後,陸太後雖說是會還政于帝,但卻一手安排了娘家外甥女給兒子當皇後,全然不顧皇帝想要立心愛之人為後的想法。

本來這看着也沒什麽大問題,但陸太後卻實在是太貪心了。

代宗心愛的女人姓君,乃是代宗當太子時太傅的女兒。立後之時,代宗便想立君氏為後,然而因為陸太後橫插一腳,代宗便只能冊封君氏為昭容。

可也就是這個君氏,誕下了代宗唯一的後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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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皇後嫉妒君昭容,早早便安排了人手,想要在君昭容生産之時搞出個一屍兩命。然而,雖然君昭容死在了産床上,但她的孩子——司瑗,卻活了下來。

也就是今日的君暮。

後來,因為心愛女人的崩逝,代宗也哀傷過度早早病逝,只留下了司瑗一個未滿三歲的孩子繼承皇位。

于是,司瑗登基為帝,皇後陸氏晉為太後,而原本的陸太後,則成為了太皇太後。

彼時的司瑗沖齡即位而且無依無靠,早些年的君太傅也已經去世,身邊只有太後陸氏和太皇太後陸氏。再往下說,也就只有一個尊先帝遺诏輔政的權臣宰父榮了。

宰父榮雖然野心勃勃,可司瑗一個三歲孩子又能懂得什麽,又哪裏是權欲熏心的陸氏姑侄二人能看到的?在她們二人看來,只要能讓她們好好享受着她們的奢華生活,宰父榮想要把握實權又有什麽關系?不威脅到她們的性命就可以了。

宰父榮當然不會取她們的性命。他的妻子也是太皇太後的外甥女,更是皇太後的親姐妹,所以,這兩人完全沒有後顧之憂。

可是宰父榮的野心卻遠遠不止于掌握實權這麽簡單。

他想要的,是大明宮中的那個至高無上的帝位。

于是,在他的悉心策劃之下,有一個司瑗十分熟悉也十分親近的人來到了司瑗的身邊,趁着他不注意,用一把沾染着慢性毒//藥的匕首,對着他的胸口刺下了當胸一刀。

這個時候,太皇太後和太後又不知道和宰父榮做了什麽交易——

一朝被囚,年僅六歲的司瑗才知道,自己被人說成了沒有皇位繼承權的女孩兒,帝位也就這麽被廢了。

原本的一國之君一夕之間成了階下囚,不僅被下毒被廢去帝位,還被人到處追殺——而宰父榮明面上派出人來尋找失蹤的“女帝”,暗地裏則是吩咐手下,将年歲相當的男孩全部尋回殺死,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

沒有辦法,嵇桓與商韶懿夫妻二人便只得将他扮了女裝,當成女孩兒送了出去。

因為他的身份特殊,并且又身體虛弱,所以,他不得不隐瞞身份,以玉家養女的身份活着。

而女帝被廢失蹤,兩宮太後又軟弱可欺,宰父榮便這麽順理成章地改朝換代了。

當然,當初珠胎暗結的那個孩子,并沒有被放過。畢竟“先帝”已經駕崩多年,身為先帝“皇後”的陸氏又怎麽可能有個可以登基繼位的孩子呢?

玉昭在床上翻來覆去地就是睡不着,于是,她又悄悄爬了起來。

雖然君暮給她講這個故事的時候态度非常平淡,好像在講一個別人的故事一樣——但故事的主角分明就是他自己。

倒也不是說她在懷疑故事的真假。

可她一想到這都是發生在君暮身上的事,她就始終覺得,好像有什麽地方是她忽略了的。

玉昭一個人穿好了衣衫,輕手輕腳地繞過了守夜的丫頭,悄悄摸摸地溜出了房間。

她的目的地自然就是君暮那裏。

玉昭披着一襲深色衣衫潛行進入君暮的房間,卻沒曾想冷不防被人制住了雙手。對方的呼吸停滞了一瞬,在看到了她的臉時才松了口氣。

是君暮。

“昭兒,你這是作甚?”君暮在發覺了是她之後似乎有些哭笑不得,“怎麽這麽晚了還沒歇息?”

玉昭感受到近在咫尺的男子氣息,雖然知道這是君暮,卻也不由得紅了臉。

與以前的暮姐姐一處,她尚且會害羞臉紅,更何況現在這個?

不知道為什麽,明明都是同一個人,但知道了他的真實性別之後,玉昭卻越來越容易臉紅了。

微微掙紮了一下,玉昭感受到自己的手腕被放開,她才擡起眼,看向了坐在床邊的男子。

“昭兒?”

若有若無的月光穿過窗棂,玉昭看着君暮,卻突然生出了一股莫名的沖動。

“暮哥哥,”她的聲音很低,就像是在耳語一般,那股獨屬于少女的溫柔氣息,撩得君暮心中有些癢癢的,“暮哥哥,我有事情想要問你。”

有什麽事,不能白天再問?

君暮雖然覺得奇怪,但也并沒有将這話問出來。

“怎麽了?”

玉昭湊到了君暮耳邊,問他:

“暮哥哥,當年那個害你的、朝你胸口捅了一刀的人,是不是就是……鄭國夫人?”

衆所周知,鄭國夫人是本朝皇後的親姐姐,也是前朝皇後——也就是前朝周代宗的皇後,廢帝司瑗的嫡母。

玉昭的聲音雖然很低,然而說出口的話,卻如同驚雷一般,炸的君暮渾身一震。

“是昭兒自己猜的?”他沒說對或不對,只反問玉昭。

玉昭點點頭:“今日鄭國夫人的狀态可委實不算好。暮姐姐……暮哥哥又中途失蹤,我便胡亂猜了一下。若是猜錯了,也請暮哥哥不要怪罪。”

君暮笑了笑,沒有說話。

他伸出手,微微解開了自己的中衣,露出了一片平坦又白皙的胸口。

然而那胸口處,卻有着一個猙獰的傷疤,破壞了原本肌膚上的平滑。

看着君暮胸口的那道傷疤,玉昭有些心疼地想要伸手去撫摸一下,卻似乎又怕碰到他的傷口讓他感到疼痛,又縮回了手。

君暮扯了扯嘴角,握住了她的手,把那只手輕輕地放在了他的胸口。

那樣熟悉的溫熱,是他一直依戀和無法舍棄的。

而也只有她,才能觸碰到這道刻印在他心上最深的疤。

彼時,年幼的司瑗怎麽都沒有想到,他那般敬愛着的母後,竟然會刺他當胸一刀。

而他更沒有想到的是,表面上那般疼愛着他的女人,竟然是最恨他的人。

後來君暮才知道,原來這都是宰父榮的算計。宰父榮使人引誘了陸太後,讓陸太後與一個宰父家的私生子勾搭成奸并珠胎暗結,并讓她相信這孩子有登基為帝的可能。于是,為了讓這個孩子登上帝位,陸太後便将自己養了兩年的、每日裏親親熱熱喚她“母後”的司瑗召來了身邊,對着他的胸口,毫不猶豫地刺下了那一刀。

後來,司瑗變成了君暮,而陸太後,也變成了鄭國夫人。

明明已經是陳年舊傷,可是當玉昭看到那道傷疤的時候,卻依舊覺得過分的刺眼。

雖然已經觸碰到了那裏的肌膚,但玉昭卻始終覺得,自己好像一用力,就會讓君暮再度陷入疼痛之中。

“暮,暮哥哥……”她想要縮回手,可是手卻被君暮握得緊緊的,于是她的手便就這樣一直貼着君暮胸口的那塊肌膚,“疼嗎?”

君暮微微一怔,輕輕笑了一下:

“我小時候總是疼得死去活來,所以才總是卧病在床。但……”

他頓了頓,沒有說下去。

但後來,卻有一個小姑娘,用她的熱情和堅持,甚至是差點犧牲了自己的性命,将他從生死邊緣拉了回來。

緊緊握着玉昭的手,君暮知道,自己絕對不會放開她。

但是他也不會将她就那樣禁锢在所謂的太平盛世的假象之中。

君暮希望玉昭能與他并肩作戰,而不是一味地天真單純。

如果有朝一日他必須要離開長安,那麽玉昭則必須要有保護自己的能力。他不可能時時刻刻都護着她捧着她,那對她來說并不安全。

從早些年開始,君暮便早就已經開始手把手地教玉昭自保。事到如今,雖然君暮還不能完全放開讓玉昭自己去做些什麽,但也比之剛來長安的時候要好上太多了。

君暮知道,他的昭兒有足夠的能力可以保護自己。

所以有些事情,他完全沒有必要瞞着玉昭。

世上有着不少的壞人,也有着不少的黑暗面。以玉昭這樣的性子,雖然絕對不會喜歡,但是若是想要讓她有能力自保,那麽有些事情她就必須要知道。

“這便是那個女人給我留下的印記。她害我母妃,又向我刀刃相向——我絕不會輕易放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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