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薄暮(六)

不知是不是錯覺,洛介寧總覺得這沉雲嶺沒有一點生機。且不說這裏邊一只鳥獸都沒有見到,腳下也根本沒有路,全都是雜草,像是已經很多年沒有人出沒了。

他倒是很奇怪,既然這山都荒廢成這樣了,怎麽還有男人敢上山來?

段婉一邊提起裙角,一邊發牢騷:“這哪是人會走的地方?那白知秋真的會在這個地方?”

洛介寧道:“不會,他應該已經下山了,我們只是去問問之後沉雲派到底怎麽樣了。”

三人走了一段路,忽然叢林中閃過一個身影,洛介寧劍已經出了鞘,段婉罵了一聲,道:“我身上可是什麽都沒有!”

鐘止離劍已經握在了手中,眨眼間,他們已經被幾個身影包圍了,洛介寧都還沒來得及看清這些人的影子,他們已經沖了上來,洛介寧一把把段婉護在身後,堪堪擋住了前方刺過來的劍,那邊鐘止離很快揮劍擋住了幾人的劍,這才看清,原來是幾個身着白衣的女子,身手十分敏捷,洛介寧甚至還想着會不會是無塵軒的人,那邊段婉已經從旁邊撿起了一根竹子開始格擋。

洛介寧沒了人需要保護,這才出招,招招中命,可惜那邊有四個人,洛介寧一對二,他又站在一處坡上,險些從林子裏踩塌掉下去,幸得鐘止離出手拉了他一把,這才站住了腳。

洛介寧朗聲道:“我們是來找白知秋的!”

那幾人無一人應答,洛介寧擋了一下,又道:“我們來找沉雲派的門主!”

終于有個人應答,聲音清脆道:“你們是何人!”

洛介寧:“玄天樓門生!”

那些人才堪堪住了手,見那鐘止離果真穿着玄天樓的衣服,又轉向那兩人,問道:“你們是誰?”

段婉道:“自然也是,不過修為沒他高罷了。”

那些人半信半疑,她們明明見那女子手持一根竿子也能擋住他們的劍,而那男的更是劍法敏捷,這才罵道:“莫要說謊!不然讓你們死在這裏!”

洛介寧笑道:“女孩子這麽兇幹什麽,你們該知道白知秋重現于世的事情吧?!”

一女子道:“與我們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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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介寧道:“這怎麽能無關呢!你們可是沉雲派的後人啊!”

另一女子道:“你跟他廢話什麽?!”

洛介寧忙揮手道:“我們真的是有事來的!”

“你把劍交給我們,我們就相信你。”

洛介寧很爽快地把劍往他們那邊一扔,搶過鐘止離的劍也往她們那邊一扔,兩個女子接住了他們的劍,段婉也主動抛了那竿子。

那四人這才放心了,這才道:“跟我們來。”

洛介寧心裏暗暗道,這四個女子身手不凡,招式也像極了白知秋,只不過為何這麽兇呢?一上來就打的,可真是不像白知秋的做派。

鐘止離看了他一眼,似是想說什麽,但是還是無話,只慢慢靠近他,伸手握住他的手,傳給他什麽東西,洛介寧低頭看了看,随即對他一笑。段婉看到他們的動作,只驚詫了一下,也一言不發地跟在她們身後,這段婉本是最活潑的了,這時候不說話,倒顯得有點奇怪了。

三人跟着她們走了一段路,這才終于上了山,洛介寧心道怪不得他們開始覺得那山像是荒無人煙的樣子,原來上來了才能見到一片豁然開朗,那邊一處一望翠綠欲滴的深山,樹木已經開了道,若不是她們帶上來,恐怕他們是找不到這麽隐蔽的地方,他們一路走上去,這才看見幾座房子,看起來倒是很氣派的,只不過若是住在這裏,也算是隐居了。

四個女子帶他們進了中間的樓閣,遠遠望去,已經有人坐在樓閣裏煮酒烹茶在等着三人了,洛介寧很是好奇,上邊那人到底是怎麽預測到他們會來的?

那人一身白衣,逍遙自在,段婉眼尖,低聲道:“是個男人。”

洛介寧道:“自然是男人,白知秋怎會有女弟子。”

四個女子待他們進了樓便離去了,三人自己上了樓閣,這才發現,這樓雖然藏得隐蔽,卻是絕佳的瞭望臺,往這裏一坐,山下的情況看得清清楚楚,這也怪不得他會坐在這裏等着他們來了。

洛介寧看去,那男子正襟危坐,唇邊抹出淡淡的笑,眼睛專注地盯着壺中的酒,看到他們上來,一手提起酒壺,往杯盞中倒了倒。

洛介寧上前便道:“大師!”

段婉白了他一眼,沒作話,鐘止離不由得輕笑。

段婉吃驚地看着鐘止離,看着他嘴邊剛剛淡下去的笑意,不由得詫異,這鐘止離何時把性子也轉了?居然笑了?

那倒酒之人手一滞,望向洛介寧的眼睛裏有了幾分揶揄,起身道:“幾位從遠方來,有失遠迎。”

洛介寧笑道:“不礙事不礙事,大師,我們是玄天樓的門生,特此來拜見大師!”

那人微微颔首道:“在下竹妙言,號沉浮山人。”

洛介寧點點頭道:“竹大師,久仰,鄙人洛歌字介寧。那位由于開不了口,我便代他介紹,他是鐘笑字止離。”

段婉颔首乖乖道:“小女子段婉。”

竹妙言讓三人落座了,把杯盞推到三人面前道:“幾位來,此為何事?”

洛介寧單刀直入道:“沉雲派先人白知秋白大師,本在50年前就已經逝世,可是如今卻在荊州和揚州地區出現了,大師是否知道此為何因?”

竹妙言面容俊俏,一雙眉目波光流轉,卻是有幾分像白知秋,嘴邊那始終淡不下去的笑意最是吸引人,他開口道:“我已經不問世事很多年,這事,自然我也不知。”

段婉道:“大師,白知秋不是沉雲派的創始人嗎?難道,他沒有回來見你?”

竹妙言看了她一眼,笑道:“姑娘,白祖師已經逝去那麽多年,必定是哪派又想出個主意來逗逗大家了,你也相信是真的?”

段婉被他說得一愣,随即心裏暗暗不爽,她不就是重生回來的麽!

鐘止離看向洛介寧,洛介寧立馬代他問道:“大師,那霍平生也同時出現了,您有沒有聽到此事的風聲?”

竹妙言又傾入一杯酒,笑道:“我确已不問世事很多年,況且,現在的沉雲派已經不是以前的沉雲派,即使玄天樓派你們來問我,我也什麽都不知啊,難道你們不知道,在二十多年前,沉雲派已經遭到剿滅了嗎?”

洛介寧和段婉皆是一驚,那竹妙言又道:“那次之後,沉雲派就已經不複存在了,我呢,只不過是後來來這裏隐居的罷了。”

洛介寧心裏閃過一絲疑慮,但是很快,他笑道:“大師,你還收女弟子啊?”

竹妙言聽聞這言,笑得更歡快了,哈哈兩聲道:“那可不是弟子,那是我的女兒!”

“啊?!”

洛介寧盯着前面這人看,怎麽也是一副大好青年的樣子,不可思議道:“大師您……”

“今年已經50了。”

“……?!”

鐘止離一把按住了洛介寧,這才沒讓他一下子跳上桌子,那段婉已經結結巴巴了:“大、大師、您、您真是、人不可貌相、真是……”

竹妙言只一笑而過,道:“年青人啊,切莫不可被外表蒙蔽了,瞧那位鐘公子,如此穩重,是為大器。”

洛介寧看向鐘止離,卻見他眼中臉上皆無一點波瀾,像是剛剛只聽了“我是個男的”一樣,既無訝異,也無驚詫,只對着竹妙言微微一笑點頭,算是謝了他的誇獎。

洛介寧半晌沒回過神來,那竹妙言又道:“各位若是沒了疑問,不如留下來吃了晚飯再走?”

段婉回過神來,問道:“大師,為何山下村民反映,這山中有女妖?”

竹妙言哈哈一笑:“那是我的女兒們,不過是吓吓他們,不讓他們上山罷了。”

段婉追問:“為何?”

竹妙言眼裏閃過一絲悲傷之意,面上仍是笑意,道:“這山上,已經容不得任何人上來了。你們,也是一樣。”

聽到他的最後一句話,三人皆是心頭一緊,洛介寧笑嘻嘻道:“大師,我們的劍都在令嫒手裏,你還不相信我們?”

竹妙言笑道:“不是我不相信你們,是這世道太過于紛亂,可信之人,只有自己了。”

說罷,他手中杯盞往桌上一頓,頓時方才那四名女子從四處竄了出來,站在樓閣四角,洛介寧一看,頓時笑道:“看來,我們是下不了山了啊。”

竹妙言道:“凡是上來的,都下不去。”

說罷,他袖內飛出暗針,三人連忙閃過,那四個女子提劍沖了上來,洛介寧一個閃身要翻身下樓,前邊一個女子飛劍差點刺中他,他順勢往後一倒,那邊段婉将剛剛面前的杯盞抓起往那女子臉上一潑,女子機敏閃開,洛介寧趁機往她手腕上一踹,邊說了聲“對不住啊姑娘”,那姑娘手一松,段婉搶過了劍,竹妙言見狀,手一揮,盡數的竹葉飛了過來,鐘止離一腳踢起凳子,洛介寧一腳踢翻那桌子,堪堪擋住了一些竹葉,那竹葉邊緣鋒利得能比得上劍刃,若是被割傷,恐怕不只是皮肉之苦。

那三個女子從後邊上來,段婉上前與一人厮殺,洛介寧往樓邊跑去,果然見他們的劍就挂在下面的屋檐上,他作勢要下去飛身下去拿,那邊竹妙言見狀立馬拔劍上來擋他,洛介寧敏身一飛,已經站到了竹妙言的身後,竹妙言立馬轉過身來,卻見鐘止離那邊一張桌子踢了過來,他連忙往後一退,卻不想他已經被洛介寧引到樓邊,一退,人已經掉下了樓,洛介寧哈哈幾聲,轉身便接過了段婉抛過來的劍,鐘止離立馬飛身下去拿劍,段婉朝地上手一揮,也立馬下去了。洛介寧看着漸漸逼近自己的三個女子,心裏一邊暗暗道這白知秋果真是君子,教出來的後人都是不使暗器的,一邊笑道:“姑娘們,得罪啦!”

說罷,他一劍上手,将剛剛打碎在地的杯盞碎片勾起直直朝她們的臉上飛去,那三個女子連忙飛身閃過了,再回過神來,洛介寧人已經不見了。

高樓下邊,竹妙言手裏握着拂光,鐘止離順利拿到了含笑,此時劍出鞘,馬上要打上去,卻見附近上來了幾個男人,洛介寧暗道不妙,可惜已經晚了,五六個男人已經将三人包圍了。

鐘止離後退幾步,段婉低聲道:“怎麽辦?”

洛介寧哭笑不得,自己的拂光還在竹妙言手裏,這下,光憑鐘止離一個人是不可能打得過那麽些男人的,這下可真是落在他們手裏了。

竹妙言還在那邊透出笑容,只是此刻在三人眼中,已經不是方才那親切的笑,而是奸笑了。他道:“幾位,不如在這沉雲嶺陪着我吧!”

他一說完,那幾個男人已經持劍逼了上來,洛介寧湊到段婉身邊低聲道:“接着。”

他早已看到,那段婉在下樓閣之前,在地上把剛才竹妙言飛過來的竹葉盡收袖中,他将藏于袖中的一小包東西遞給段婉,段婉一看便知,忙退了身,袖口一轉,那些竹葉割破那小包東西,沾上一點粉末輕輕飛了過去,鐘止離一劍擋在段婉前邊,那些男人見那竹葉飛得慢,便沒在意,專注擋鐘止離,卻不料那些竹葉擦過那些男人的皮膚,頓時他們就動作一僵,再也動彈不得。段婉見有幾人中招,便加大力道朝身後那些人使去,那些人見他們中招紛紛避開了竹葉,洛介寧竄到他們身後一手撒了過去,粉末滿天飛,那幾個男人也動作一僵,再也動彈不得。

那粉末,是清閣的秘藥——散骨粉,只要吸入,或者從傷口進到身體裏去,必然要動彈不得,全身散下來,沒有一點力氣,這藥,便是方才鐘止離遞給洛介寧的藥,那藥洛介寧在50年前便見過,沒想到50年後居然還在用,并且,這些沉雲派的弟子似乎根本沒有意識到,那是什麽東西。

竹妙言見他們不動了,提起拂光便上前要殺人,鐘止離上前與他厮殺,洛介寧看了看周圍,只剩下那三個還有劍的女子,他提起劍朝她們笑道:“姑娘們,你們三個一起來。”

那三個女子不跟他廢話,紛紛沖上來,洛介寧把她們引得離鐘止離遠一點,免得她們上去幹擾鐘止離,這才提劍反擊,這三個女子力道不大,但是招招致命,洛介寧一邊擋劍一邊還思考着那竹妙言真的是她們的父親嗎?怎的這麽年輕的一張臉的?

他長劍一挑,躲過了一個女子的刺擊,段婉飛了竹葉過來,洛介寧趁空擋一把上前抓住一個女子的手腕,那女子被竹葉飛中,立馬僵住了,洛介寧連忙放開她還笑了笑,一劍朝那邊兩個女子刺去,本那三個女子加起來都不是洛介寧的對手,這會兒這兩人更是打得吃力,節節敗退。

那邊,竹妙言左手拂光右手自己的劍雙劍朝他進攻,招式像極了白知秋,而那鐘止離卻招招化解,瞄準了空檔,一手飛出那散骨粉一劍挑破,竹妙言見狀連忙屏息,鐘止離抓住機會一招刺去,那邊段婉竹葉飛來,竹妙言來不得顧上兩邊左邊臉頰劃出個長長的細小傷口,一碰到那散骨粉,頓時全身癱軟,不得動彈。

他心內大驚,這鐘笑明明如此年輕,卻對自己的劍法熟知于心,招招都能破解,而他們沉雲派的後人早在白知秋一死便再也沒有出現于世人前,知道他們沉雲派的劍法的人,這世上恐怕已經沒了幾人,而這鐘笑,為何如此熟悉沉雲派的劍法!

鐘止離見狀,一把搶過了拂光,往後邊一抛,洛介寧見狀伸手接住了劍,朝那女子笑了笑:“還要不要來啊?”

那女子見所有人被他們控制住了,不由得退後幾步,想去竹妙言身邊,卻被段婉擋住了路。

三人聚到一起,段婉道:“那散骨粉,維持不了多久的。”

洛介寧用劍把那唯一的女子逼過來,笑眯眯道:“那就麻煩姑娘給我們帶路下山啦!”

那女子被他用劍抵住背部,段婉又在一邊看着,身不由己,咬了咬牙,還是帶路去了。

後邊的竹妙言看着他們遠去的背影,臉上仍舊是笑意盈盈,但是眼中卻閃過一絲陰狠之色。

下山路上,段婉想問鐘止離話,但是想到鐘止離現在說不了話,還是忍忍作罷。

三人逼着那女子給他們帶出了沉雲嶺,這才收了劍,洛介寧笑道:“姑娘,回去讓你們門主放心,我們不是會碎嘴的人,這回就算是我們去冒險一次,不會再上去第二次,你們門主若是怕我們叫人去端了你們呢,趕緊搬走也可以。”

說罷,那女子狠狠瞪了他一眼,這才轉身蹿走,段婉看她一下子便沒了身影,不由得開始嘲諷了:“那竹妙言,真他媽跟白知秋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洛介寧幽幽道:“不這樣,你今晚就睡在山頂吧!”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的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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