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雲開(八)
作者有話要說: 不好意思一覺睡到天荒地老……回憶到此結束啦
藍暮林回來了,老人留他們要住一夜,田天拉着南望要跟他一起睡,藍暮林獨自在門外站了半晌,老人默默地站到了他身後。
“大爺,您怎麽出來了?”藍暮林站到他身邊問。
老人嘆了口氣,道:“真是多謝你了,我們不會忘記你的救命之恩的。”
“大爺客氣了。”藍暮林笑得如同夜空的稀星,明亮而清朗,老人竟愣了一會兒,随即道:“公子,能不能,跟你說件事?”
藍暮林點頭道:“什麽事?”
“我跟你說,今天天氣很好,可以看星星,我帶你去!”田天悄悄在南望耳邊說,拉着他要出門。
南望道:“會不會被發現啊?”
田天打斷他道:“沒關系,我爹我娘都在睡覺,爺爺一睡就很難醒,走吧!”
兩個少年手牽着手要出門,卻見大門已經打開了一條縫,南望一把拉住他,用手指在嘴邊比了個手勢,田天立馬噤聲。
兩人側着頭偷聽外邊的動靜。
“很多年前,我是有個女兒的,她啊,在全村裏是最漂亮的女孩子,在她18歲那年,有個特別厲害的劍客來我們村子裏,我女兒她一眼就愛上了他。
“丫頭覺得,她可是整個村子最漂亮的姑娘,那劍客肯定要愛上她的,她跑去找人家,那個劍客果真也愛上了她,兩個人在一起了,她娘怎麽勸,丫頭都不聽,硬是要跟着劍客走了。
“他們走了之後,聽說還生了個孩子呢,她娘都來不及看看外孫長什麽樣,就咽氣了。丫頭只以為自己把娘給氣死了,倒不敢回來了。”
田天小聲道:“爺爺好像在說我姑姑的事。”
南望看着田天,沒有說話,認真聽着他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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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幾年,丫頭給她哥寫信,說她被人騙了,也沒成親,人把她給甩了,現在自己一個人帶着孩子沒着落呢,把她哥氣得睡不着覺,要去找那個劍客算賬,可是他哪是人家的對手啊,被人家趕了出來,本來是想找丫頭回來的,結果誰想到,丫頭她……”
說到這裏,老人抹了抹眼淚,嘆了口氣道,“丫頭就這麽沒了,她哥差點就瘋了,我一個老頭子也沒用,做不了什麽,要不是公子來了,我們家唯一一個也就沒了。”
藍暮林柔聲安慰道:“大爺,過去的便過去吧,人不是好了嗎?”
老人點點頭道:“是啊,公子,不知,您那個弟子身上有沒有一塊玉,上邊刻着一朵梅花呢?”
藍暮林點了點頭,道:“我遇見他的時候,看見他手裏攥着。”
老人嘆了口氣,緩緩道:“丫頭走之前從她娘那裏偷了一塊玉,上邊就是刻着纏枝梅花,那是她們家的傳家之寶。”
藍暮林倏地一愣,随即明了。
在門後偷聽的南望一怔,整個大腦似乎已經當機了,連後來的話都沒有聽清。
“我算是那個孩子的外公,我看公子是個可以托付之人,那孩子,便交給你了。”
藍暮林微微傾身,道:“多謝大爺的信任。”
南天沒聽懂他們在說什麽,剛想問南望,卻見他在發呆,一把拉過了他道:“他們好像要進來了!”
南望這才回過神來,木讷地點了點頭,跟着他進了房間。
他下意識地伸出手,捂住了頸間的那塊玉。
老人道:“你還是不要讓孩子這麽早知道他的事情,那劍客,實在是……”
老人說不下去了,低下頭嘆氣,藍暮林暗忖片刻,開口道:“大爺,那劍客,姓南?”
老人悲哀地點了點頭,似是不願意再開口了。
翌日,藍暮林帶着南望要告辭,一群人圍住了他,手裏拿着各種東西要饋贈與他,藍暮林都一一婉拒了,南望還有些舍不得田天,揮着手喊道:“以後我會回來看你的!”
田天躲在老人的身後悄悄抹着眼淚,目送兩人走遠。
“爺爺,你說的那個梅花的玉,好像南望身上也有一塊。”
“……你是不是又偷聽我說話了!”
“那是姑姑的玉嗎?”
“不是,那是你奶奶的玉。”
“那為什麽會在南望身上?”
老人摸了摸他的頭發,慈祥的面容上已經擋不住歲月的侵蝕,化成了刀刻般的痕跡。
“師父師父,你現在知道,那被施了幻術的人去了哪裏嗎?”
藍暮林牽着他邊走邊道:“那些人去了一個地方,看到了一些東西,被有心人看到了,所以為了封口,就只能倒黴了。”
南望問道:“師父,他們看到什麽了?”
藍暮林微微彎起嘴角,卻是無話。
南望看他不說話,自顧自說道:“師父你也不知道嗎?他們沒告訴你嗎?”
“告訴了。”藍暮林笑着摸摸他的頭,道,“以後,師父再告訴你吧。”
南望“哦”了一聲,心裏想着,這師父肯定是覺得他還小呢,其實他已經不小了,昨夜裏聽到的那些話,他已經聽了個大概。
這麽說來,那個老爺爺,是自己的外公,而田天,是自己的表弟了!
他心裏想着這些,卻不願意讓師父知道,外公跟他說這些,肯定是想要讓他跟着他師父好好習醫,以後要像師父一樣靠一身醫術行走江湖,拯救蒼生。
可是,外公說的,和他那個夢境卻是有些不一樣,他的母親,到底是怎麽死的?是和外公說的一樣,是被他的父親抛棄了才想到去死的,還是當年發生了什麽?還有他的父親,為何會抛棄他的母親?
這些,一直在南望的腦海裏不斷盤旋,每夜一閉眼,他便思考着這些,以至于被師父都看出來他有異樣了。
“你在想什麽呢?”
藍暮林看着他啃着包子都能發呆,不禁伸手拍了拍他的腦袋。
他們已經到了揚州,路過一個小鎮子,便在此處落了腳,客棧的老板聽聞他們是行醫人,立馬給他們端了好菜好酒來,這小鎮子裏,最缺的就是到處救人的醫生了,碰上這樣的人,簡直比見鬼還難。
南望癡癡地望向藍暮林,這才注意到他師父已經開了酒壇子,不禁問道:“師父,我能喝嗎?”
藍暮林想了想,道:“給你喝一點。”
說着,給他倒了一小杯酒,南望端起酒杯就喝了下去,卻嗆到了,咳得心髒都快嘔出來了,藍暮林一只手在他背後輕輕撫着,道:“慢點。”
南望咳完了,望向他師父,見他師父端着酒杯看了看,便跟他一樣幹了。南望去吃菜,問道:“師父,行醫之人是不是不能喝酒的啊?”
藍暮林點點頭,道:“今日是特殊的日子。”
南望笑呵呵道:“什麽特殊日子?”
藍暮林低眉沒看他,南望卻在那一剎那見到他眼裏的悲傷,滿得快要溢出來似的,倏地,南望心裏泛起一股莫名的心疼。他的師父,好像從來沒有在他面前展現過這樣的一面,他的師父,從來都是笑如春風,待人處事都是溫良以先。
南望小心翼翼地問道:“師父,你怎麽了?”
藍暮林驀地收起情緒,笑道:“沒什麽。”
又來了。
南望第一次發現,原來他的師父也有僞裝,原來他的師父跟他想的不一樣。他以為,師父是這麽世界上最無憂的人,原來,世上是沒有人是正真的無憂無慮的,他們不過是收起了他的悲傷,不讓別人看出來罷了。
南望夾菜的手一頓,看見他的師父又倒滿了一杯幹了。
南望張張嘴不知要說什麽,他想要阻止他的師父,可是話到嘴邊卻被他咽了下去。直直地看着藍暮林灌了兩壇,把自己給灌醉了。
南望看着還要喝的藍暮林,連忙抓住他的手道:“師父師父,你喝醉了,別喝了吧?”
藍暮林聽了他的話,笑了笑,道:“好。”
南望覺得趁這個時候問師父有什麽煩心事,恐怕師父酒醒之後會很尴尬,于是他強忍住心底的好奇,道:“師父,要不要吃飯?”
藍暮林笑得有些過分,幾乎是吃吃笑着,問:“你怎麽不問我為什麽喝酒啊?”
南望知道他這是發酒瘋了,忙道:“師父你忘了,我已經問過你了。”
藍暮林擺出很驚訝的樣子,道:“是嗎?我跟你說什麽了?”
南望:“你說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
聽到這裏,南望又從他眼裏看出了濃濃的悲傷,同剛才不一樣,沒有壓抑,濃得化不開,以至于那雙明眸似乎都染上了一層霜。
南望有些無措,他覺得還是要安慰安慰自己的師父,但是他又不知道到底發生什麽了,也不知道說什麽,便看着藍暮林閉嘴了。
半晌,藍暮林終于開口了:“三年前。”
南望愣了一下,問道:“三年前怎麽了?”
“再也見不到他了。”
說罷,南望分明看到,那個一向以笑待人的師父,哭了。
他靜靜地坐在那裏,先是無聲地哭泣,而後,趴在桌子上大哭起來。
南望徹底驚呆了,他聽着他師父哀恸的哭聲,似乎要把沉壓在心底多年的難受都盡數傾瀉出來,夜裏很安靜,他的聲音更加的扣人心弦,那種沉痛,透過哭聲,南望卻只能了解其中之一二。
能讓他的師父醉酒後如此失态,他無法想象,到底是誰,對他做出了什麽事。
藍暮林哭了很久,久到南望的腿已經坐到沒知覺了,這才發現,他的師父似乎是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南望這才起身,想把他搬到床上去,可是又怕吵醒他,站了半晌,他也沒下個決定。這個時候,藍暮林忽然醒了,他迷迷糊糊地擡頭,看見南望站在他面前,用力咧出一個笑,道:“我去睡覺了。”
南望呆呆地點了點頭,看着他晃晃悠悠地起身,然後幽靈一般飄到了床上,南望忙過去幫他蓋被子。
藍暮林躺着好好的,忽然道:“你知不知道你父親是誰?”
南望腳步一怔,下意識問道:“是誰?”
藍暮林忽然轉過身,南望卻聽見了他說的那個名字。
他愣愣地站了很久,不知什麽時候,才轉身熄了蠟燭。
夜裏,藍暮林似乎是做了噩夢,醒了好幾次,南望一直都沒睡着,躺在他身邊,心早就飛了,他一醒,南望立馬轉過身來問道:“師父,怎麽了?”
藍暮林卻像是呓語,嘴裏不斷念着一個名字。南望湊近才聽清,他一遍一遍念的是“淺思”。
翌日,南望一睜開眼,便看到藍暮林正襟危坐,見他醒了,上前問道:“南望,昨夜,我有沒有跟你說什麽?”
南望本意識還模糊着,聽了他這話,立馬就清醒了,想了半天才道:“師父,你告訴我我的父親是誰了。”
果真,此話一出,南望見到他預料當中的反應,藍暮林低着頭,半晌才道:“南望,你收拾好,我有話跟你說。”
南望不敢懈怠,忙起了床,他心裏一直在糾結,到底要不要告訴師父昨夜他說夢話的事,還有昨天他大哭一場,恐怕他已經不記得了。
他端坐在藍暮林面前的時候,心裏已經打好了草稿,如果他問了,他就說,如果他沒問,那他就當做沒看見沒聽到,總之過一段時間自己就會忘了。
藍暮林看着他,緩緩開口:“你打算怎麽辦?”
“啊?”
南望顯然沒料到他會問這個,一時愣住了。
藍暮林道:“你知道你的父親是誰了,你打算怎麽辦?”
看他低着頭不說話,藍暮林道:“我不知道你對你的身世還記得多少。”
南望道:“是不是我娘被我爹抛棄了,我娘跳河死了?”
藍暮林頓了頓,道:“大抵如此,那麽,你恨你爹嗎?”
南望似乎有些呆呆的,道:“我娘死了,我被別人罵野種,被別人欺負,差點死了,是不是都是我爹的錯?”
藍暮林認真地點了點頭。
南望忽然笑了,道:“師父,若你是我,你會不會恨我爹?”
藍暮林剛想說話,腦海裏忽然閃過一些記憶,他忽然把想說的話咽回了肚子裏,他觀世人百态,終于明白,若是勸他,只怕會是落得跟那個人一樣的下場。
他開口道:“若我是你,我必恨他。”沒等他說話,他又道,“但是,我不會去報仇。”
他一句報仇,把南望說得一愣,像是被看穿了心思般,他抿了抿唇。
藍暮林道:“且不談你有沒有那個能力,你若是殺了他,你還能在世上立足嗎?弑父的罪名,是洗不清的。”
南望忽的激動,喊道:“我不在乎!”
“可我在乎!”
藍暮林難得嚴肅,道:“你是我的弟子,我怎麽可能看着你變成那個樣子?”
南望猛的低下頭,喃喃道:“可是他害得我……”
“害得你被人欺壓,被人辱罵是嗎?”藍暮林語氣柔了下來,道,“可是你不是遇見我了嗎?”
南望怔怔地看向他的師父,一時無話。
藍暮林道:“如果我沒有遇見你,你會怎樣?或許你已經不在這世上了,對嗎?你遇見了我,現在過得怎樣?還有人會欺負你嗎?”
南望呆呆地搖了搖頭,聽他又道:“一朝為師終生為父,我不就是你爹嗎?”
南望不知為何忽然熱淚盈眶,說話也變得結巴起來了:“師父我、我……”
藍暮林對他一笑,道:“人活在世上,就是要記得那些高興的事,忘了那些煩惱,才會活得自在,不是嗎?”
南望忽的想起來昨夜他師父抱頭痛哭的樣子,心裏不知為何卻有點悲中生喜。
他們在那鎮子待了一些時日,離了那鎮子,藍暮林說,聽聞豫州好像有個鎮子裏的人無緣無故中毒死了,他們要往豫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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