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戾風(五)

“找到盜賊了?”

“到底是誰啊?”

衆人開始叽叽喳喳亂猜一通,只村長詫異道:“你找到了?”

南承書點了點頭,當即伸出一根修長的手指,直直指向了村長。

村長頓了頓,問道:“這是什麽意思?”

南承書底氣很足,道:“只能是你自己了。”

衆人也頓時安靜了下來。大抵是活了大半輩子,第一次見到這麽嚣張的小輩,頓時像是開了眼界般,一個個聚精會神地看好戲,也不胡亂猜疑了。

村長頓時臉色陰沉了下來,道:“你道是我,可要拿出證據來。”

南承書道:“守夜人沒見着有誰進出官府,且書房的鎖,只有你一個人有鑰匙,若不是你自己拿走了印戳,還能有誰?”

這時候,後邊一個聲音傳來:“村長自己偷走自己的印戳,這你要怎麽解釋啊?”

南承書聳聳肩,道:“這就要看他自己是怎麽想了。”

村長頓時站了起身,大罵道:“一派胡言!我為何要自己偷自己的東西!”

南承書也來了氣,起身道:“那麽,你說,盜賊是怎麽進去偷東西的!”

兩人僵持不下,旁邊也沒人敢過來說幾句話,大家都知道這人是拿劍的,雖然平時看不上他,還真的不敢惹了他,不然他使起劍來豈不是要殺人的?

兩人幹瞪眼一會兒,最後實在是對視不下去了,村長甩袖而去。南承書堅信自己的推斷沒有錯,只是他自己也不知村長這麽做到底是為何,拿不出一個準信來,說給人家聽,人家寧願相信跟了大半輩子的村長,也不願意相信一個公然跟村長叫板的毛頭小夥。

南承書得不到別人的信任,自己心高氣傲,自然是一時難以接受的,這事過去幾日,南承書恁的是好高骛遠,當即就要決定不能在這個村子待下去了,再待下去,只不過是浪費自己的光陰。他只得出了一個結論:此村民智未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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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是在他決定要走的那日,村長忽的把他叫去了官府,說是有要事商量。南承書自以為是地覺得,這村長莫不是良心發現,要留着他不讓他走的。豈不知這村子裏沒幾個知道他要走的。

那村長一見了他也沒什麽好臉色,就憑他當場指認村長是盜賊這一事,就沒有什麽好印象了。只這次,南承書安安靜靜等他開口挽留。

村長琢磨片刻,道:“那印戳,确實是我自己偷的。”

“啊?”

南承書萬萬沒想到是這個結局,愣得一下子沒說出話來,良久才結結巴巴起身道:“果真是你?!”

村長只咳嗽一聲,示意他小點聲音,又是道:“你可以去跟所有人說,确實是我,你猜的對。”

南承書又是愣了半晌,眼珠子都快要溜了出來,道:“為何?您為何……”

村長道:“不為何,國庫匮乏,村庫也匮乏。”

“啊?!”

南承書被如此蒼白又不失尴尬的回答震得半晌說不出話來,只嘴唇輕微顫抖着,似乎是喜悅沖上了頭,勁太大了,沒緩過來。只村長揮揮手道:“你去跟大夥說說,這事本來我是不想說的,但是沒辦法,誰叫你看出來了。”

年少的南承書并沒有意識到這話裏到底是含了多少的水分,只知道當時的他,因為破了這樁所謂的“奇案”,好像一時之間獲得了好多人的信任,就連帶着村裏的小孩子都喜歡跟他一起玩了。

而那蒼白解釋居然一致得到了村民的同情,一時之間那戳子被盜再也沒有人談起過了,誰都要給村長一個面子。此事在外傳去,便是官府裏養的一條狗将那戳子咬出來了,最後不知所蹤。一樁奇案,就這麽被結了。

自那時候起,南承書逐漸得到了村民的賞識,他也就呆了下來。直到這個時候,終于,那村頭一枝花出現了。

南承書知道那枝花,還是因為有幾個年輕男人對他态度不善,他一摸,才摸清了,原來那村頭一枝花對他很有意思,幾個明裏暗裏要追求她的男人們就醋得飛起,都跑到本尊面前去擺臉色了。南承書一看出來,自然是要親自去見見那一枝花。雖然沒有女人能入得了他的眼,不過這一枝花,他倒是要看看能美成啥樣。

結果,他吃了個閉門羹。

人家是這麽跟他說的。要見她可以,先見見爹。這明擺着是上臉了。南承書自然是不會屈尊。第一次吃了閉門羹,不會再吃第二次。

巧就巧在,那一枝花還真的被他的欲擒故縱套上了鈎,人家自己主動來找他了。南承書當時是借宿,姑娘便自己跑上了門。這下,南承書那是倍兒有面,自然見了人家一面,誰知姑娘同他一般,心高氣傲,還頗有些不待見他的。南承書一見便知,這小姑娘恁的是憑着自己好看,給那些男人們慣壞了。

南承書那是心懷整個蒼生,見了不平就要拔劍,見了這姑娘也是要好好教育一番的,因而當即決定要讓她嘗嘗人生道路坎坷是什麽滋味。不就是冷眼相待嗎,他也一樣,對姑娘愛理不理。

本來一枝花就冷漠得如同天山上的一朵雪蓮,這一下子碰上南承書也不說話,兩人便面對面坐着,也不尴尬,你發你的呆,我走我的神。那酒樓的老板見這兩人相顧無言,倒是以為千言萬語都在心中,只需要一方獨處的空間,連忙叫附近的客人都換了桌子,只留下他們倆相對坐着。

那一枝花誰沒見過,一雙明眸只一眨,魂都要被她勾了去。只人是冷漠了點,又不喜那些個女孩子玩的東西,整天悶在家裏,不大像是一下就跟人家那俠客好上了的。人都以為這兩人在醞釀着什麽,立即圍了一張桌子小聲讨論着兩人,都道才子佳人配得一臉。

只這兩人自己心裏清楚是個什麽樣,人家來找他,南承書自然不能先走了不是,那一枝花不跟他講話,人也不好主動跟她談起點什麽,畢竟他有意要教育教育她一番的。結果兩人拗到暮色,一枝花實在是忍不住了,揮手重重地一拍桌子,哼了一聲,起身先行離開了。

南承書見她走,立馬活動活動手腳。坐在這裏這麽長時間不動,他都有些僵硬了。圍觀的人見這場景,心裏料着他們這是眉目傳情也能傳出個□□味來,不免上前勸着南承書要想開一點,畢竟女孩子好哄得很。

南承書是個什麽樣的人,江山和美人放在面前,他若是再早個十幾年,還在穿開裆褲的時候,定是要說選個美人的。只入了師門之後,被師門洗過了一遍腦,此生只能陪伴江山左右,死了也要把骨灰撒在自己熱愛的這一片土地上。

而僅僅是一枝花,南承書自認為還沒有自己長得好看,即使他從一枝花的眼神裏邊看到了一些別的東西,但是很顯然,他更願意去管一管誰家的孩子又被誰欺負了。得到了一定的修煉之後,他的人生才算是剛剛開始。

在那之後,南承書總是能在各種各樣的地方偶遇一枝花,随之而來的,還有幾個經常見到的熟面孔。南承書自以為對這種視線暴力已經能夠忽視不見了,然而那一枝花總是能夠在他身邊找茬,要麽是妨礙他救急,要麽是故意擋他路。

南承書覺得,可能是上次的教育還沒有到位,沒有入骨。他很想再來一次更加深刻的教育,然而這時候,已經晚了。

太過安寧的鎮子已經滿足不了他,江湖上險惡,他卻藏身于一個小小的鎮子上,豈不是在浪費光陰縮頭縮腳?正巧那時候司隸州發生了一些亂事,幾個小門派在那裏打了起來。南承書自然是要前往那邊去看一看。

南承書本想是悄悄走的,畢竟人在這裏呆了不斷的時間,跟村子裏的人都有感情了。結果沒料到,那一枝花居然沖了過來,拉着他不放,說要一起走。

南承書自然是驚訝無比,想着這姑娘也算是有膽識,不過這份癡情他可不敢接受。一枝花硬是要留他下來喝幾杯。那時候的女子,若是喝了酒,可是要被诟病的。可那一枝花竟然真的陪他喝了起來。最神奇的是,直到南承書喝醉了,那姑娘竟然一雙明眸如星子般閃爍着。

第二日南承書醒來的時候,便是在客棧裏。一枝花仍然堅定了信念,一定要跟他走。南承書沒辦法,這要是帶走這個姑娘,人姑娘家人還不得砍死他。只一枝花道全部已經安妥好了,不用他操心,還催着再不走就晚了,這才兩人一同動身。

人是一起走了,這南承書還是心有愧疚,畢竟這女子一看便是對他有什麽意思的,而自己對她沒有那麽一點意思,怎的都是不妥的。只兩人行至半途中,南承書一度想要勸她回去,女子卻是執意不想回去。

南承書沒的辦法,只想着這女子不僅有些孤傲,還有些不識好歹的。

兩人到了司隸州,南承書這才發現那幾個小門派居然是鬧着玩的,這才一口氣血上湧,差點沒有氣死。倒是女子想得開,既然已經到了司隸州,便去吃吃喝喝看一看。洛陽城最是繁華,女子對此愛得流連忘返。倒是南承書,急得直跺腳。

兩人在司隸州繞了幾月,南承書幾乎每日只有在傍晚才能見到女子的身影出現在客棧。只那女子忽的有一日找到他,站在他面前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南承書跟她這麽多日子也沒見過她這幅表情,只被吓了一跳,手裏的碗應聲落下就碎了。女子不在意,只嗫嗫嚅嚅道:“那個,我跟你說件事。”

南承書連忙低身去撿碗的碎片,只聽得那女子聲音如蠅般道:“我…大抵是有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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