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季月隔着無邊無盡的雨幕凝望白稚,漆黑的眼眸如寒澗似冰雪, 充滿了肅殺之氣, 叫人不由從心底生出絲絲縷縷的畏懼。

看起來既可怕又孤寂。

白稚只覺心裏一緊,再也不顧姜霰雪的阻攔, 她從窗沿一躍而下, 然後飛也似的沖進雨裏, 向季月的方向跑去。

“季月!”

雨中飛奔的少女全身都濕透了,她的臉上混雜了擔憂和驚喜的情緒, 遠遠看上去十分動人。

季月的目光靜靜追随着她,眸中黑如深潭。

白稚氣喘籲籲地跑至季月的面前,她仰起臉,擡手便要撫上季月冰冷的臉頰。

“你沒事吧?”

然而那只手還未觸及季月, 就被他狠狠一把抓住了。

“……季月?”

白稚察覺到有哪裏不對勁, 她下意識想要掙脫開季月, 卻被他抓得更緊了。

“阿稚。”季月的聲音很輕, 他微微低頭,幽深的雙眸直直地盯着白稚。

“你剛才……又丢下我了吧?”

白稚頓時心下一驚。

剛才一片混亂之中,她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姜霰雪拉走了。之後姜霰雪帶着她迅速離開,她甚至來不及扭頭去找季月, 也許在季月的角度, 他看到的是白稚趁機丢下他, 主動和姜霰雪一起逃走的情形吧?

季月的眼神幽幽, 陰郁得沒有一絲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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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稚聞到他身上的血腥味, 和雨水的冷冽混合在一起,仿佛絲絲縷縷的迷疊香,正在将她拉入無邊的深淵。

她想起在山村裏的那個夜晚,那時的季月也是這種眼神。

嗜血,暴戾,安靜,死寂。沒有一點人類的情緒,仿佛一個純粹的殺戮機器。

白稚第一次感到了一種說不出的恐懼與害怕。

季月現在,是真的想殺了她。

白稚想要說話,可喉嚨卻像被人掐住了似的,發不出一點聲音。她目露驚恐,下意識後退一步,身體卻被季月一把扣住了。

他一只手緊扣白稚的腰,一只手伸到白稚的後頸處,手指輕輕撫上纖細的脖頸。

“怎麽不說話?又在想怎麽逃走嗎?”季月靠在白稚耳邊,一字一頓道。

白稚的身體被他強硬地锢住,此時根本無法動彈。看着季月沒有一絲感情的雙眸,白稚痛苦搖頭,艱難地開口:“我沒有……逃走……我想回去……找你……”

季月冷笑:“你以為我還會再信你?”

白稚:你先放開我讓我好好解釋給你聽好嗎?!

白稚此時多恨這個破地方沒有監控攝像頭。不然她哪裏會白白遭這種罪,直接帶着季月去查監控不就一清二楚了嗎?

眼見季月這次一副說什麽都不信她的決絕樣子,白稚的大腦瘋狂運轉,試圖想出保命的辦法。就在這時,她的身後突然響起一道低沉冷峻的聲音。

“放開她。”

是姜霰雪的聲音。在廟中看到全程的姜霰雪也過來了。

白稚:天要亡我。

姜霰雪在破廟裏就覺得季月的眼神很不對勁,本想攔住白稚不讓她過去的,結果白稚太過敏捷,姜霰雪一個不注意,就把她放跑了。

之後變故突起,姜霰雪甚至還未看清季月的動作,就看到白稚一臉痛苦地被他扣在懷裏,而季月那個表情,竟像是要殺了白稚似的。

姜霰雪心底一慌,連忙沖出破廟。

大雨瓢潑,三人站在雨中,誰也不願後退一步。

白稚:除了我,我想退但是退不了。

雖然她現在的處境很危險,但她最不希望出現的人就是姜霰雪。

大哥,就是你害得我被季月懷疑,你還好意思過來,你這不是火上澆油嗎?

白稚欲哭無淚,好在雨水淋到她臉上,看起來和淚水也差不多。只可惜季月沒有看到她這副可憐巴巴的模樣,這只忽然發瘋的小怪物用看死人一樣的眼神看着姜霰雪,似乎正在思考要怎麽動手才能讓姜霰雪以最痛苦的方式死去。

“就是你想帶走我的阿稚嗎?”他安靜地審視姜霰雪,在雨中發出一聲模糊的輕笑。

白稚在心裏惡龍咆哮:還你的阿稚,你的阿稚都快要被你勒死了!

姜霰雪沒有回答季月的問題,他緩緩抽出劍,劍刃在灰蒙蒙的天色裏閃過一道雪色的冷光。

“再不放開她,我就要動手了。”

季月冷睨着他,像是沒有聽到對方在說什麽似的,若有所思道:“也對,應該先殺了你。”

他垂眸看向白稚,輕聲道:“阿稚,我先殺了這個人,你在旁邊等我,不要亂跑。”

他松開扣住白稚的手,擡腿便要向姜霰雪走去。白稚又慌又急,正準備緊緊抱住季月的腰不讓他動,忽然覺得鼻尖一陣發癢。

“阿嚏——!”

白稚打了個響亮的噴嚏,在噼裏啪啦的雨聲中顯得格外突兀。

季月和姜霰雪同時停了下來。

季月低下頭,看到懷裏的小姑娘鼻尖泛紅,臉上眼淚鼻涕一團糟。她尴尬地笑了笑,小聲道,“我……我感冒了。”

季月微眨了下眼睛,沒有說話。

白稚吸了吸鼻子,內心十分忐忑。如果是平時的季月,她可以輕易地猜透他的想法,但現在,她真的無能為力。

就在白稚緊張地心髒狂跳的時候,季月忽然松開雙手,然後微微俯身。

他輕輕将白稚橫抱了起來。

淋漓的大雨依舊不止,季月身上的血腥氣不知不覺間已經被沖刷幹淨,只剩下雨水草木的味道。他垂眸對上白稚怔然的目光,沉默地抱着白稚走向破廟。

一旁的姜霰雪有些發愣。

***

破舊的寺廟內。

白稚獨自坐在牆邊,抱着膝蓋微微顫抖。

她全身上下都濕透了,此時衣服盡數貼在身上,說不出的冷。

季月和姜霰雪分別坐在她的前方兩側,一左一右,和她間隔了大概一米的距離。兩人同時盯着白稚,其中一人稍微有靠近的趨向,另外一人就會有所動作。

他們都在警惕着對方,不讓對方靠近白稚。

“那些羅剎都被你殺了?”過了半晌,姜霰雪終于打破沉默,他冷冷看向面前的季月,語氣透着滿滿的質疑與不信任。

季月沒有回答他,他甚至沒有把姜霰雪放在眼裏。

他依舊目不轉睛地注視着白稚。

白稚被暴雨淋得渾身冰涼,此時臉色蒼白,往日紅潤柔軟的雙唇也失了血色,整個人看起來病恹恹的。

她擡眸看了一眼季月,本想讓他離自己遠一點,可一對上那雙澄澈的眼睛,卻又說不出口了。

他直直地看着自己,眼眸在昏暗的破廟裏微微泛着光,隐約還有一絲委屈。

白稚覺得真正委屈的人明明是她才對,她什麽都沒做就被這個敏感扭曲的家夥冤枉了,不但不給她解釋的機會,還差點擰斷她的脖子。

如果她當時沒有打那個噴嚏,估計這會兒已經去見閻王了吧?

白稚心情複雜地避開視線,對姜霰雪道:“姜大哥,你确定蘇哥哥他們沒事嗎?”

姜霰雪意有所指:“那要問他究竟殺了幾只羅剎了。”

白稚又扭頭望向季月,聲音輕輕:“季月?”

季月這才不情不願答道:“殺光了。”

她猜也是這樣。以季月的性格是不會留活口的,更何況當時那些羅剎還擋了他的路。

“你一個人殺光了七只羅剎?”姜霰雪的神情訝異,“白稚說得沒錯,你的确很強……”

但是他連武器都沒有,是怎麽在那麽短的時間內殺掉那麽多羅剎的?更何況還是在視線受阻的暴雨天,對普通人來說,那種情況下連正常行走都很困難。

姜霰雪從未見過這麽強的人,他忍不住對季月刮目相看起來。

當然,也只是短短一瞬。

白稚心心念念季月的安危,結果他反而要傷害白稚,此人心性之邪佞殘暴,也遠超一般人。姜霰雪認為絕不能再讓季月接近白稚,否則不知道還會發生什麽。

季月的臉上早已浮現出不耐煩的表情,他倏地擡起眼眸,冰冷地望向姜霰雪:“我現在就殺了你……”

“季月!”白稚忽然提高聲音打斷他。

季月瞬間安靜了。

白稚知道季月現在恨不得撕碎姜霰雪,為了姜霰雪和她自己的安全着想,還是不要再讓他們共處一室比較好。

“姜大哥,可以麻煩你出去砍些樹枝回來嗎?”她望向姜霰雪的眼神有些抱歉,“我想生點火烤一烤。”

再這麽凍下去,她說不定真的會發燒,雖然不知道羅剎究竟會不會和人類一樣發燒生病。

姜霰雪知道白稚這是想支開自己,他微微蹙眉,擔憂道:“可是我不放心這裏只有你和他兩個人。”

季月立刻目露兇光,好在白稚及時瞪了回去,他才沒有再做下一步動作。

白稚:“沒事的,季月他不是真的想動手,他只是……他只是有點暴躁。”

暴躁到一言不合就要殺人。

姜霰雪還是不放心:“可他剛才差點傷了你。”

白稚真的很絕望。她知道姜霰雪是在擔心她,但是她該怎麽才能讓姜霰雪明白,比起現在立即離開,他繼續待在這裏,對白稚來說才是更危險的處境呢?

最後白稚只能用央求的眼神望着他:“姜大哥,求你了。我現在真的很冷,你就幫幫我吧……”

她的眼睛清亮無辜,尤其是此時,柔軟得令人無法拒絕。

姜霰雪沉默了一瞬,終于默默站了起來。

“我就在不遠處,一旦有情況就叫我。”他深深地看了白稚一眼,“我會立刻趕過來的。”

白稚誠懇道:“謝謝你,姜大哥。”

她知道姜霰雪是在發自真心地擔憂她,所以心裏十分感激。

姜霰雪目光冷淡地掃過季月的臉,提劍走了出去。

季月冷嗤一聲。

***

廟裏只剩下季月與白稚兩人了。

季月安靜地看着白稚,眼神晦暗不明。

白稚緩緩開口:“你是不是在想要怎麽殺我?”

季月答非所問:“你和別人逃走了。”

“你丢下了我。”他重複着在雨中的話,只是聲音放輕了許多。

白稚想起他之前冷酷兇狠的模樣,忍不住冷笑。

“所以呢?你剛才為什麽不殺了我?不是要掐斷我的脖子嗎?不是不信我嗎?怎麽不動手啊?”

她一連串的質問顯得咄咄逼人,季月的臉上露出微微的茫然。

“因為你……在發抖。”

白稚停頓了一下:“你覺得我很可憐?”

“不是。”季月只是專注地看着她,“我想殺了你,但是你當時渾身都在發抖……我突然就下不了手了。”

白稚愣了愣。

“阿稚,我們說好的,一旦你想逃走,我就會殺了你。”

季月慢慢靠過來,一只手輕輕撫上白稚的臉頰。他的眼神明明是冰冷殘忍的,可低柔的聲音裏又莫名夾雜着一絲委屈。

“所以不要再逃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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