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也許是變故發生得太突然,也許是被大雨淋得神志不清, 白稚第一次聽到季月用這種近乎懇求的語氣對她說話。

一邊威脅她, 一邊請求她。

季月的身上同樣濕透了,濕漉漉的黑發卷曲着貼在他的臉側, 更襯得他的肌膚蒼白, 透着玉一樣的冷光。他只是這樣低低地喚着白稚的名字, 白稚滿腔的火氣便瞬間消了大半。

她居然會覺得這個想要殺掉自己的人看起來可憐巴巴的。

這個小怪物,永遠都是一副傲慢冷漠的樣子, 白稚從未在他的臉上見過這麽……這麽無助的表情。

白稚覺得自己的腦子一定也進水了。

她無奈地嘆息一聲,擡起眼認真地看着季月:“我沒有逃,也不會逃。否則我為什麽還要跑到你面前呢?”

季月低聲道:“你總是騙我。”

“我這次真的沒有騙你。”白稚的聲音出奇得溫柔,她拉起季月的手, 一點點與他十指相扣。

這是季月曾經對她做過的, 現在白稚重複了這個動作。她猜想季月是喜歡這種緊緊連結在一起的感覺的, 所以試圖用這種方式來慢慢安撫他。

“當時事發突然, 我是被姜霰雪拉走的。如果我一早就知道會有羅剎埋伏在那裏,我是絕對不會和你分開的。”

季月注意到,白稚沒有叫那個男人“姜大哥”,而是直呼他的名字,透着一種冷淡的距離感。

“……真的?”季月微微蹙眉, 似是不信, 眼神裏卻又有些許欣喜。

白稚怒了:“假的, 你愛信不信!”

季月:“………”

白稚見季月的臉色又陰郁下來, 想了想還是沒忍心再和他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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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 我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的……你還要我怎麽說才肯信我呀?”

白稚伸出細細的胳膊勾住季月的脖子,無奈地小聲嘀咕,“總不能讓我再演一遍給你看吧?”

季月低下臉,看到少女潮濕冰涼的手臂正松松地纏繞着他。她的黑發像海藻一樣披散着,濕潤的眼眸裏仿佛含着一汪水,眼睫忽閃間漾起粼粼的波光。

季月不由伸手攬住了她。

他們的距離很近,溫熱的氣息輕拂到對方的臉上,白稚的耳尖悄悄泛起一絲紅暈。

“那你讓那個人滾遠點。”季月的額頭抵着白稚的額頭,雙眸深深凝視着她,“我讨厭他靠近你,讨厭他和你說話。”

白稚愣了一下,差點忍不住笑出聲。

她沒有聽錯吧?季月居然在吃醋哎?這個反應應該是吃醋吧?還是對儲備糧的獨占欲……?

白稚分不清季月的情緒究竟是哪種,但她還是覺得像小孩子一樣任性的季月有點可愛。

她眨了眨眼睛,一本正經地說:“人家姜大哥剛才可是救了我,我怎麽好意思讓人家滾遠點?”

“我也能救你。”季月悶悶道。

白稚在心裏輕輕嘆氣。你的确能救我,但你也能殺我。

“別這麽對他。”白稚斟酌着用詞,“姜大哥,他……他是個好人。”

對不起了姜霰雪,我不是故意給你發好人卡的!我只是在陳述事實,你真的是個正直的好人!

季月一臉嫌惡:“我管他是好人還是壞人?我只知道他的肉很難吃。”

白稚:“………”

在你眼裏根本就沒有好吃的肉吧!

白稚又開始覺得頭疼了。她不可能真的聽季月的話讓姜霰雪滾蛋,畢竟人家又沒有做什麽壞事。先不論他們離隐見村還很遙遠,她還欠姜霰雪不少錢呢,最起碼也得等她把錢還了再和他們分道揚镳吧,不然她不就成了欠錢不還的騙子了嗎?

白稚覺得還是先哄哄季月比較好。

“季月,我們還欠着人家的錢呢,這樣做不合适。”白稚擡起手摸摸季月的腦袋,用商量的口吻說道,“這樣吧?我只和他說話,其他什麽事都不做。”

季月古怪地看她一眼:“你還想和他做什麽事?”

白稚:“………”

這家夥的關注點為什麽總是這麽清奇啊!還能不能正常溝通了?!

“總之就是……先還錢。”白稚的臉上寫滿了絕望,“等還了錢,咱們就和他們各走各的。”

季月:“把他殺了不就不用還了?”

白稚:“………”

小老弟,你這種思想不行啊!!!

白稚感到前所未有的心累,她甚至開始覺得,羅剎其實是一種單細胞生物了。

否則季月的思維怎麽總是這麽簡單粗暴??

她深深地嘆了口氣,幹脆放棄思考,一頭埋進季月的頸窩裏。季月只覺眼前一空,下一秒,柔軟濕潤的少女便靠到了他的身上。

“這件事我們下次再讨論吧,我現在只想烘幹衣服……”她忍不住抱怨起來,“姜大哥怎麽還不回來,我還等着他的樹枝呢。”

季月的聲音很平靜:“肯定是死在外面了。”

白稚一把捂住季月的嘴:“不準亂說!”

季月果然安靜了下來。

他的嘴被白稚捂住了,一雙漆黑澄澈的眼睛微微低垂,直直地盯着白稚。

白稚被他看得都不好意思了。

“……你、你怎麽不說話了?”她讪讪地問。

季月眼睫微眨,視線下移,落到捂住他的那只手上。

雖然沒有出聲,但他的眼神卻很明顯——你捂住我的嘴,我怎麽說話?

“……不好意思哦,我不是故意的。”

白稚尴尬地扯扯嘴角,正要将手拿下來,季月的嘴唇突然動了動。

白稚:“!!!”

柔軟的觸感像羽毛一樣掃過掌心,吓得白稚立刻将手縮了回去。

季月疑惑道:“你怎麽了?”

掌心似乎還殘存着微微的癢意,白稚有些羞恥地将手背到身後,眼神躲閃,“沒什麽,打了個寒顫而已。”

她總不能告訴季月“你的嘴唇蹭得我手心很癢”,這也太變态太癡女了吧?

還好季月信了她的鬼話。

他見白稚已經冷得開始打寒顫了,而且還是這麽激烈的寒顫,毫不猶豫地将她整個人拉開了。

白稚:“你、你幹嘛?”

這是突然生氣要把她扔出破廟嗎?不能夠吧外面還在下雨呢!

白稚一臉驚慌地看着季月扶正她的上半身,然後雙手伸向她的腰間,熟練地将腰帶解開……

“停停停——!”

白稚吓得小臉都漲紅了。她兩只手死死護住自己的腰帶,睜大眼睛驚恐地看着季月,“你幹嘛突然脫我衣服啊?!”

要是姜霰雪剛好這個時候回來,那她真的不想活了,直接沖出去一頭撞死自己算啦!

季月很無辜:“你的衣服都濕透了,當然要脫下來啊。”

白稚:“???”

我發現你在這種時候就很有常識哦?那怎麽一提到殺人和還錢腦回路就和別人反着來呢?

白稚被季月的操作震驚了,她匪夷所思地看着季月,一時間竟然忘了重新系好自己的腰帶。

好巧不巧,出去砍樹枝的姜霰雪正好在這個時候回來了。

懷裏抱着一捆樹枝的黑衣青年默默站在廟門處,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進去。

“切。”季月最先察覺到有人走近,他擡眼望向廟門,而後厭惡地皺起眉頭,“這人怎麽又回來了。”

“……?”

白稚聽到這句話,僵硬地轉過頭去。

只見姜霰雪正安靜地站在他們身後不遠處,一對上她的目光,青年清俊的臉上閃過一絲局促。

白稚:……完了,她的人生到此為止了。

雖然她只是腰帶滑落,衣服松開,并沒有真的暴露什麽,但在姜霰雪的視角裏,她的的确确是一副衣衫不整的樣子坐在季月的面前,而且季月的手還放下去了。

看起來就像是她在主動邀請季月一樣。

“姜、姜大哥,你回來得好早啊……”白稚的大腦徹底當機,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了。

姜霰雪有些遲疑:“我需要再出去一會兒嗎?”

季月:“這不是廢話嗎?”

白稚:“不用不用不用!”

兩人同時出聲,莫名有種詭異的默契。白稚随即惡狠狠瞪了季月一眼,季月這才不滿地閉上嘴巴。

姜霰雪稍微猶豫了下,便抱着樹枝走到白稚身邊。季月見他走過來,立即将白稚拉到懷裏,動作之迅速連白稚自己都沒反應過來。

姜霰雪:“………”

他默然地将樹枝堆到白稚的面前,然後從行囊裏找出自己的幹淨衣服,将樹枝上的水一一擦淨。

“這些樹枝都是沒有被雨打到的,只有表面一層沾了一點水而已,擦幹就好。”

他低着頭收拾樹枝,似乎是在刻意避開與白稚的對視。

白稚知道,他這是怕自己難堪。

白稚的心情突然有點複雜。姜霰雪明明是個很溫柔貼心的人,至今為止也一直都在幫她,可她卻一直在欺騙人家,還讓人家在這種暴雨天裏出去砍樹枝給她,活活像個剝削員工的屑老板……

……這麽一想,她真的是個禽獸啊。

白稚終于有了點屑老板的自覺,她愧疚地看着姜霰雪生完火,見他起身便要向破廟的角落走去,連忙出聲喊住他。

“姜大哥,你也坐下來烤烤吧?你衣服上的水比我們還多……”

姜霰雪停下腳步,低頭望向白稚。

“我沒關系,過一會兒就幹了。”

白稚:真的沒關系嗎?我都看到你眼睛裏的不舍了哦。

姜霰雪雖然嘴上說着沒關系,可一雙冷淡淡的眼睛卻忍不住地瞄向明亮的火堆,看出來他的內心非常渴望了。

“過來一起烤吧。”白稚沖他輕輕招手,臉上揚起溫暖的笑意。

用着人家砍的樹枝,還把人家趕到角落裏不給烤火,哪有人能忍心做出這種禽獸不如的事?

“不準過來。”季月冷冷道。

白稚:“………”

她忘了季月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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