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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朝沒有趕走淩宴,連重話也沒說過一句,倒是教導員張渠把淩宴數落了一通。
“你是通訊員,不是葉營的小傭人。”張渠四十多歲,一副政治幹部的派頭,眉頭皺得老深,手邊的陶瓷杯上滿是茶垢。
淩宴看着那茶垢,想起葉朝的水杯。
葉朝也喝茶,但是杯子向來非常幹淨。
清洗杯子的活兒以前是葉朝自己做,他來之後就強行攬了過來,每天泡茶洗杯子,有時還會趁沒人看見,親一親杯沿。
他知道葉朝喝茶時嘴唇總挨着哪裏,親親那裏,就像親葉朝一樣。
這麽一想,唇角就不由自主地揚起來。
“你還笑?”張渠敲了敲桌子,“淩宴,去年你在新兵連拿的是全連第二的成績,今年在一連表現也不錯。葉營缺通訊員,你知道營部為什麽在你和陳旭之間選了你嗎?”
淩宴努力忍着笑,“因為我比陳旭帥?”
“你!”張渠黑着臉道:“因為你軍事技能比陳旭強,為人真誠坦率,不像他那樣圓滑!營部選你,一來覺得你是個可塑之才,想培養你,在葉營身邊待過,往上面升的機會也更多,二來覺得你不會跟葉營來巴結讨好的那一套,起碼不會做得太出格。但你呢?”
“我……”淩宴無辜地睜大雙眼,“我做的都是分內之事啊。”
“撐着一把傘站在葉營身邊笑得跟小傻子一樣叫分內之事?”張渠越說越火,“葉營那是在訓練場上指導戰士,不是裝模作樣視察下級單位,下雨你撐把傘我還能理解,出太陽你也撐?還一邊撐一邊搖扇子,咱們這是野戰偵察營,不是機關單位,你這麽跟在葉營身邊和那個……”
和那個小太監有什麽區別!
這話張渠沒說,瞪了淩宴兩眼,繼續唠叨:“葉營平易近人,經常和戰士一起吃飯,你倒好,天天給他叫小炒。葉營不說你,是因為他看你年紀小,一個小列兵在部隊裏也不容易,有的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算了,但我得說!”
淩宴撇着唇角,假裝乖巧地聽着。
“以後不準在葉營指導戰士時打傘搖扇子,也不準成天叫小炒。你當着別人做這些事,別人不僅會說你巴結葉營,還會說葉營把自己的兵當仆人使喚,這話如果傳到上面去,首長們怎麽想葉營?”
淩宴立馬愧疚起來,認真道:“我知道了。”
張渠嘆氣,“我猜葉營平時也不怎麽差遣你吧?”
“是。”淩宴有點不是滋味,“營長話很少。”
“但也很溫柔,對吧?”張渠收起方才的嚴肅,“在特種部隊待過很長一段時間的人,都和葉營差不多,溫和,脾氣好,寬容,很少生氣。”
淩宴想了想,不太贊同,“難道不該是兇狠冷漠嗎?”
他的葉朝對他一直很好,縱容他的小脾氣,任他撒嬌,就算是說教,也會溫柔地哄他。
才不是因為在特種部隊待過!
“不。”張渠搖頭,“見慣了生死的特種軍人絕不會兇狠冷漠,我沒有在特種部隊待過,但認識的特戰軍官不止葉營一人,他們都很好,待下屬非常寬容,大概是因為比我們這些普通軍人更懂得活着的不易吧。”
淩宴抿起唇,想起葉朝右臂的傷,心髒難受得緊了一下。
忽又想起十年前那個訣別的日子——他離開之後,和他一樣年輕的葉朝究竟是怎樣挺過來?
胸口悶得慌,後面張渠還說了什麽,他已經聽不進去了。
離開教導員辦公室時,他撐在牆邊喘了幾口氣,眼眶又酸又熱,穩了老半天,才将眼淚憋回去,胡亂搓了一把臉,食指頂着唇角往上揚,直到笑容變得自然,才樂呵呵地回到葉朝的辦公室。
偵察營即将參加軍演,葉朝最近幾乎整日與戰士們泡在一起,這會兒好不容易得了空,才回辦公室,躺在沙發上小憩片刻。
淩宴輕手輕腳地走過去,蹲在沙發邊,目不轉睛地看着葉朝。
想親,卻不敢,只好安靜地看着,眼底閃爍的眸光像跳舞的星星。
葉朝醒來時,他已經退到一邊,拿起藥酒道:“首長,我給您按摩。”
上次得知葉朝右手有傷,淩宴軟磨硬泡好幾次,求葉朝讓他幫助按摩,葉朝拗不過,默許了,他便将藥酒分了小部分裝在小瓶裏,中午在辦公室也給葉朝按摩一次。
葉朝坐在沙發上,他蹲在地上,只顧着按摩,一句別的話也沒說。
倒是葉朝開了口,聲音低沉還有些沙啞,“教導員說你了?”
淩宴動作一頓,沒擡起頭,眼睫顫了一下,耳尖有點紅,“首長,對不起,我以後不在別人面前給您搖扇子了,以前我沒考慮那麽多,不知道別人會在背後說您壞話。”
葉朝的本意是安撫安撫被教導員教做人的小兵,讓他別往心裏去,不要有負擔,沒想到小兵突然來了個像模像樣的檢讨,一時有些詫異。
淩宴這才擡起頭,一雙幹淨明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首長,我錯了,您原諒我吧。”
很多年前,有個人總是這樣看他,追他的時候,做錯事的時候,讨要好處的時候,以及膩在他身上,撒嬌求歡的時候。
歲月如梭,一晃已是十年。
葉朝輕輕出了口氣,“你記得咱們是平等的就好。”
淩宴老實地點頭,“我在別人面前做得太過了,以後不會這樣。”
葉朝不想再苛責他,眼看時間也不早了,便起身離開。
誰知淩宴抓住他的褲腳,眼巴巴地看着他,“首長,別人看不到的時候,我再給您搖扇子。”
“……”
葉朝忽然不知該說什麽好。
淩宴開心起來,一邊收拾藥酒瓶一邊說:“首長,今天我也要參加訓練,晚上再回去給您洗衣服。”
“其實不用……”
“用!”淩宴背起迷彩包,“教導員只說不能在別人面前給您打傘搖扇子,不能老是給您叫小炒,沒說不能給您洗衣服。首長,我年輕,精力沒處使,如果不勞動勞動,萬一發起瘋來和戰友打架怎麽辦?我跟人打架,您肯定會生氣。”
葉朝說不過他,留下一句“下午好好訓練”就走了。
淩宴在屋裏傻站了一會兒,往自己胸口拍了拍,正打算跑去訓練場,忽覺嗓子有點幹。
他有自己的水杯,此時目光卻落到了葉朝的杯子上。
做賊似的走過去,舔了舔嘴唇,飛速拿起喝了一口,趕緊放回原位。
那種感覺很是久違,就像當年趁着葉朝熟睡,偷偷親吻葉朝的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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