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一
四周的寒夜随着生命的逝去變得越發冷冽。當林子兮咽下最後一口氣時,突然有一股大力将跪在地上的葉粲拽起,一把扯入了黑暗中。
葉粲又一次從黑暗中踉跄出來,被同一束光打在身後。她扭頭,再一次看到林子兮駕駛着龐然大物,呼嘯地穿過她虛無的身體,一頭撞向了堅固的山壁。
從奄奄一息,到氣息全無,死亡在葉粲的眼前不斷地輪回上演。
她看着被困在鋼鐵巨獸中的林子兮,看着她無數次的頭破血流,腦漿與血在寒冷中逐漸凝固,看着她的體溫緩緩降低,看着她在無助的黑夜裏漸漸逝去,只覺得心如刀絞,疼痛不堪。
她覺得自己的心髒像是一塊被重石碾碎的瓦片,碎了又好,好了又碎。并且未在千千萬萬遍中學會麻木,只得到了一次又一次粉身碎骨的疼。
葉粲在痛苦中沉浮,沒有一刻能夠得到解脫。這就是無間地獄的含義,日夜受罪,以致劫數。
曾幾何時,葉粲還固執的覺得,若是真的有無間地獄,那應該就是她生活的燕國。奸佞橫行,貪官,民不聊生。
她腦有疾,自小不得父母喜愛,不得兄弟姐妹待見,不得仆從尊敬,飽受虐待。這痛苦,未嘗有一刻鐘停息。
她以為那短暫又漫長的一生,就是上天将她打入無間地獄所遭受的酷刑。可和如今看着林子兮死去比起來,那疼痛,弱了不止千倍萬倍。
葉粲緊緊地握着拳頭,咬牙切齒道:“死……千遍萬遍,這就是她的無間?”
沒有人回答她,可葉粲心中卻早有答案。
一個不停地死去,一個不停無能為力地觀看着對方死去,這就是她們的無間。
神慣愛說謊,這果然還是對于她們抛卻自己生命的懲罰。
葉粲難得清明,只覺得林子兮的死,不應該背負這樣的責罰。
葉粲想要她活着,想要她好好活着。
成百上千次的死亡之後,黑暗又一次向将她吞噬之時,跪在地上的葉粲擡起了眼眸,看向了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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憤怒的火焰在鬼魂的眼中締結,剎那之間,烈火燃遍了她的全身,将靠近的黑暗燒得一幹二淨。點點狂風在她四周積攢,逐漸彙聚成一股飓風。
沙塵在飛揚,濃厚的夜霧被凄厲的風吹散,一束月光從葉粲的上空照進來,以她為中心輻射向了四面八方。
葉粲站在狂風之中,向着頂上的月亮憤怒的抗議:“孤不服……她的無間……孤不服!”
漆黑的空間裏,只有她一個人的聲音,逐漸擴散,充斥了整個世界。
世界仿佛被她聲音喚醒了一般,在不遠處的地方,一座座高樓大廈拔地而起,點點燈火透過夜霧照向了遠方。
整個空間忽然變成了一個完整的世界,無數聲音湧進了葉粲的耳朵,就好像是神明的回應。
“那就聯結吧……”
“将你們的世界聯結吧……”
“然後救她……”
“救她……”
突然,一陣急促的鈴聲響起,葉粲又一次聽到之前那個冷冰冰的聲音:“世界進入軌道,正在進入軌道……”
葉粲渾身一震,扭頭看向了自己身後。
一束光破開了黑暗,朝她飛速駛來。葉粲瞪大了眼睛,看到原本朝她直直撞來的光,忽然拐個彎,在呼嘯中與她擦身而過。
葉粲怔怔地站在原地,看到林子兮駕駛着龐然大物在不遠處的路邊停下。
咔擦一聲,龐然大物打開,一個完整無缺的林子兮從上面下來。
“喂,你怎麽回事,怎麽大晚上的還在公路上晃蕩。”
葉粲看着朝她匆匆走來的林子兮,只覺得所有的疼痛都在這一刻被撫平。她呆呆地看着對方,看了又看,在這個瞬間,曾被刀深插的胸口湧出了萬般溫暖。
世界軌跡從此改變。
忽然一陣刺耳的鈴聲傳來:“世界已接軌,開始承認力檢測。”
一陣劇痛猛烈地撞擊了腦袋,葉粲疼得即刻抱頭蹲下。她捂住自己的腦袋,疼得眼泛淚花。
一陣陣不屬于葉粲的記憶海量地湧入她的腦袋,葉粲只覺得自己的腦袋像是一顆灌了水的氣球,又沉又重。她根本來不及消化這些消息,就聽到林子兮已然匆匆接近。
林子兮似乎很擔心她,蹲在她身旁關切問:“喂,你沒事吧?要不要我給你打120,送你去醫院?”
葉粲一瞬間就想起之前被針紮的經歷,連忙擡手,一把抓住林子兮的手腕,緊張道:“不要!”
她擡頭,看向林子兮:“你……送孤……不……你送我回家。”
——請求林子兮送你回家。
這是剛才的那一剎那,在葉粲腦海中響起的聲音。
葉粲并不想聽從對方的意願,可那厚顏無恥的聲音卻威脅道:“如若不從,聯結作廢,她繼續受罰。”
俗話說打蛇打七寸,被捏住軟肋的葉粲也橫不起來,只好老老實實地說出了自己的請求。
可是在葉粲說出了自己的請求後,林子兮卻愣在了原地。
葉粲見她直勾勾地看着自己,捂住自己的腦袋,皺着眉頭說道:“你不願?”
林子兮搖搖頭,連忙将她扶起來,說道:“不是,你先起來吧。你的頭真沒事嗎?真的不去醫院嗎?”
葉粲借着她手臂的力量站起來,冷淡道:“不去,回家,沒事的。”
她頓了頓,看向一旁的林子兮,硬邦邦道:“你叫什麽名字?”
林子兮回答道:“我叫林子兮。”
“林子兮……”葉粲将她的名字念了一遍,“你記住,我會報答你的。”
林子兮下意識地将她打量了一番。
即使是黑夜,林子兮也能看到葉粲那張稚嫩的臉十分好看。更何況她穿的這一身非富即貴,看起來就是個家境很好的孩子。
葉粲注意到她的眼神,忙低頭看了眼自己,才發現世界聯結之時,她身上的衣物已經換成了和林子兮同類的衣物。
看起來,融入的很徹底。
葉粲覺得對方可能是不相信自己,皺着眉說道:“你不信我?我說我能報答你,就一定會報答你的。”
林子兮扶着她往停車的路邊走去,邊走邊說:“今晚遇到了我,算是你運氣好。你一個女孩子,深夜十點半還在外面晃悠,小心遇到危險啊。”
葉粲聽到她的聲音裏帶着關切,臉色也跟着柔和了一點:“此事非我所願。”
這一定是神的玩笑。
林子兮聽她還拽文,有些好奇地看了她一眼:“你叫什麽名字?為什麽大半夜走在馬路中央?前面不遠處就是公交站了,你是不是坐錯站了?”
葉粲從來都不知道林子兮還能說那麽多話,可是她一點都不反感:“我叫葉粲,見此粲者何的粲。”
林子兮楞了一下:“很好聽的名字。”就是十分的耳熟,仿佛她曾在心底念過千百次。
林子兮将葉粲塞進了副駕,車門嘭的關上,葉粲眼神急切地看向林子兮。一直到林子兮上車,她才松了一口氣。
葉粲看着林子兮系了安全帶,也有樣學樣,跟着她一起系好安全帶,将後背靠在了車椅上。
從方才接收到的消息,葉粲已經知道,這所謂的龐然大物,是和馬車一樣的代步工具。除此之外,這個世界還有許多她未曾見過的稀奇古怪的東西,等着她一一去認識。
她也知道,這個世界并非真實的人間,它仍舊是個無間地獄。
這裏一切皆是虛妄,只有林子兮是唯一的真實。
想要這個世界能夠維持下去,葉粲只能聽從腦子裏的那個聲音,遵從它的指令做事。
從這一刻起,她明白了玩物的含義。
林子兮啓動了車子,向葉粲問道:“你家在哪?”
葉粲閉上了眼睛,接收着方才聲音傳給她的消息:“松景山莊。”
松景山莊?果然是有錢人家的孩子啊。
林子兮調整了路線,開車載着葉粲往松景山莊駛去。車燈射出來的兩道光線,像是利刃一樣劃破了黑暗。葉粲撐着下巴,靠在車窗上,冷眼看着這個新生的世界。
狹小的車裏充滿了林子兮的味道,白茶一樣的香味灌滿鼻尖,這讓葉粲皺起眉頭。
沒有人說話,氣氛顯得十分尴尬。林子兮輕咳一聲,打破了車裏的沉寂:“所以你為什麽會一個人深更半夜地走在路上?”
那裏是繁花影視城附近,這孩子不會是出來體驗生活,但沒搞清楚狀況的富二代吧。
葉粲的腦海裏急速掠過那個聲音給出的信息,沉吟了片刻,說道:“被抛棄了。”
林子兮點點頭,直覺不對驚訝道:“被抛棄了?怎麽回事?”
葉粲有些敷衍:“人賤,自己折騰的。”
林子兮不好再說什麽,只覺得這孩子脾氣可能有些不太好,人也不太好相處。葉粲看起來也就十七八歲,估計還是個叛逆期的中二少女,不然也不會大半夜還在馬路上晃蕩。
出于年長者的好心,林子兮提醒道:“以後不要這麽晚一個人在外面呆那麽久了,不安全。你那麽晚回家,你家裏人也會着急的。”
葉粲搜尋了一下,淡淡道:“我沒有家裏人。”她頓了頓,補充道:“都死光了。”
是的,在這個虛假的新世界裏,她擁有一個僞造的新身份——一個富可敵國的孤兒。
啥也沒有,就是錢多,還挺符合她前世的王者身份。
林子兮有些驚訝,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從她心裏泛起:“那還挺巧的,我也沒有家裏人。”
葉粲淡淡道:“是巧了。”
在這個無間地獄改變的那一刻,林子兮的身份也随之更改。
未出生時喪父,由母親一人撫養長大。七歲時喪母,後跟随姨母生活。寄人籬下的日子并不好過,磕磕絆絆長到十七歲,終于遠走高飛。
後遇不良人,不平事,到如今二十九歲,遍歷艱辛,初心不改。
如今好不容易要苦盡甘來,卻險些因為一場車禍喪命。
真是不幸的一生,這不是折磨又是什麽?
想到這裏,葉粲靠在車窗上,直勾勾地看着林子兮,平靜地說道:“既然這麽巧合,那就交個朋友吧。”
林子兮頭也不回:“可以啊。”她名片多的是,送一張給小朋友也不妨事。
林子兮伸手,将放在一旁凹槽的名片取一張出來,遞給了葉粲:“這是我的名片,有空可以常聯系。”
這是客套話,林子兮并不覺得這種傲慢的孩子會聯系自己。
但葉粲接過名片,用指尖摩挲過紙面的燙金logo,在林子兮的職業上鄭重地點了幾下,點頭應了聲好。
在她說好的那一剎那,那個冷冰冰的聲音,在腦海中毫無感情的彙報道:“承認力檢測,為1。”
這一刻,葉粲在這個虛拟世界裏,有了立足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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