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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遇見了這個男孩兒。
楚淵坐在車後座,目光投向人行道上那個低着頭急匆匆走路的孩子。
大抵人的眼睛對符合自己審美的事物印象總會比較深,他朝路邊看了幾眼,覺得對這個身影有些印象,然後仔細地想了一下,确定他就是那個孩子——相比同齡人略削薄的身材,略長的頭發,病态白的皮膚外罩着洗得發白的不太合身的衣服,看起來還是有一定辨識度的。
他向來不相信緣分這回事兒,但不得不承認一段時間之內連續與一個人相遇這種幾率很小的事情一旦遇到了,心裏自然而然地會産生一點興趣。尤其是在對方還算是救過自己的情況下。具體表現就是,忽然間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就突然很想去和他說說話。
身體遠比大腦反應要快,他讓司機停下車,說暫時先跟着,然後打開車門,在自己都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就徑自走到男孩兒身邊,頗為自來熟地打了個招呼:
“早上好。”
男孩吓了一跳,眼神迷茫了一瞬,看到他後又亮起來,面無表情的臉上即刻生出了一個局促的不太熟練的笑容,說:
“楚先生?早上好。”
今天是周末,現在是早晨八點,陽光都還沒有被完全放出來,男孩這樣也自然不會是去學校。
哦,而且現在是在暑假期間。
楚淵也笑了笑,問:“是要去上班嗎?”
“嗯,找了一個暑期工作,”男孩點點頭,放慢了步調來配合他不疾不徐的步子,“楚先生……也是要上班嗎?”
算是吧?
剛剛從公司裏溜出來的楚先生面不改色地說:“對,正要去公司,然後剛好看到你,想過來打個招呼。”
他欠了欠身:“順便謝謝你那天幫我。”
男孩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層紅暈,連忙擺擺手,表情生動起來,語速也加快了許多:“不不不,不用謝,那就就是舉手之勞而已,您不用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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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淵想起那天的情景,并不覺得“舉手之勞”這個詞語有什麽可信度,但從善如流地沒有再說什麽。
他換了個話題,問:“你最近有沒有時間?”
“啊?”
“我想請你吃頓便飯,”他們在男孩兒工作的超市門口停下來,楚淵發出了邀請,“不知道你有沒有時間?”
“有,可是……”
“那就好,”楚淵打斷了他的話,目光從他胸前的工作牌上一掃而過,微笑着念了出來,“徐漾?”
“嗯?”徐漾不明所以。
“明天見。”他擺擺手,坐上旁邊慢悠悠跟在後面的車,順手遞出來一張名片,被人誠惶誠恐地接住。
楚淵向外看着手足無措的他,眨眨眼:“有事給我打電話。”
徐漾用力點點頭,然後看着他揚長而去。
其實深究下來,他們之間并不太熟,甚至直到剛剛他才知道了男孩的名字,可是他表現出的樣子又很熟稔,似乎兩人就是相交多年的老友,這樣很難不讓人懷疑是別有所圖。
他做出這些舉動也的确不是心血來潮,但和別有所圖的意義不一樣,他只是單純地想道個謝,為着那天臨危時的不懼,和把自己從那群人中拉走又迅速消失的手。
他找了這個男孩兒挺久,當時情況太過緊急而忘了要一個聯系方式,臨了想去報恩都沒有門路。
他不喜歡欠別人的,好在如今找到了可以償還的機會。只是這孩子看起來,并不是個會坦然接受的人。
楚淵閉了閉眼,想起了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烈日當空的正午,他坐在車裏等人,而那個孩子戴着一頂看起來就不起什麽作用的遮陽帽,從沒有什麽表情功能的臉上勉強擠出一個笑容,站在路邊分發傳單,似乎是見他停在那裏,走過來頗為小心地敲了敲車窗,小聲問:“先生,您有興趣看一下嗎?”
楚淵自己是沒有過過這樣的生活的,他從小含着金湯匙長大,父輩積累的財富夠他坐吃上兩輩子也不會山空,他什麽都有,想要的東西不開口就有人直接送來,沒有體會過得不到的滋味兒。
但随着年齡不斷增長的還有為人的風度,足夠的閱歷讓他在面對每一個人時都能給予足夠的尊重,就算是拒絕也不會讓人難堪。
但面對這樣一個人——生意人的本能促使他擡頭看了看男孩,像是在評估一件物品。映入眼簾的是一張被不太正常的紅色占據的臉,五官很精致,但沒什麽生氣,似乎沒有什麽做表情的天分,努力勾了幾下唇角還是把一個微笑硬生生給扭曲到了北極,然而眼裏卻帶着一絲期待,一絲惶惶的,戰戰兢兢的期待。
是在害怕吧。
他收回視線,出乎意料地沒有拒絕,而是禮貌地沖男孩兒笑了笑說謝謝,然後接過傳單,放在副駕駛的座位上,然後看了看男孩幹裂的嘴唇,從車裏拿出一瓶未開封的水遞出去:
“謝謝你的傳單,我請你喝水。”
男孩愣了一下,喉結上下滾動了一圈,不自覺地伸出手,卻又在碰到瓶身的那一刻觸電般縮了回去,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說:
“不不不先生,您還……還是自己喝吧,我……我……我不渴。”
假話。
楚淵閉着眼睛都能聽出他是在說謊,他等人等到了出離憤怒,破天荒地生出了那麽點同情心和耐心,想逗逗這個小朋友。
于是他把水擰開,昂頭倒進自己嘴裏,口不沾瓶地喝了一口,向男孩展示:“你看,我沒有加什麽奇怪的東西,就真的只是想請你喝瓶水而已,現在可以相信我了嗎?”
男孩看起來更窘迫了,手和頭晃得幾乎不是自己的了,語無倫次地蹦出一連串“不”字,急得連話都說不好了。
楚淵被逗笑了,方才的憤懑一掃而空,但看着男孩兒驚慌失措的表情,又莫名有點愧疚,覺得自己好像吓到了孩子,看把人吓得,連話都不會說了。他不由分說地把水塞進男孩兒手裏,食指左右搖了搖,制止住那人想要還回來的動作:
“噓,別說話,也別再還給我,小朋友,你們老師教沒教過要尊老愛幼?”
“教過,可是……”
“那不就好了,”楚淵臉上浮現一抹戲谑的笑,這使他看起來容易親近許多,“你可不能打擊我做好事的積極性啊。”
“……”
那孩子瞪着眼睛琢磨了一會兒,從口袋裏掏出了五塊錢——剛好是那瓶水的價錢——遞給他:“謝謝您。”
楚淵:“……”
逗小朋友一不小心過頭了怎麽辦在線等?
他無奈地嘆了口氣。
“好吧好吧,叔叔錯了,不該這麽對你,但是,”他調轉話頭,收了笑意,“你也不能用錢來取笑我呀。”
由于這人嚴肅起來的樣子看起來可信度還十分高,未經世面的小朋友立馬就被吓到了,連聲說:“不是我……我,我沒有,您別,別……”
“我不生氣,”楚淵把他的手推了回去,想了一個折中的辦法,“那這樣吧,這次呢,算你欠我一個人情,如果下次再能見面的話,說不定我還有需要你幫忙的地方,你就可以還給我了,怎麽樣?”
男孩兒倔強得不肯退讓:“可又不一定什麽時候有下一次……”
“總會有的,”他餘光瞥見自己等的人來了,三言兩語結束了這段糾結的狀況,“小朋友,相信我。”
那天送完朋友,鬼使神差的,想起男孩兒被曬得通紅的臉,楚淵又開車繞了回去,可惜等他過去的時候,路邊已經沒了男孩兒的身影。
楚淵打着方向盤來回走了一趟,停在原先的位置,心裏頗有些遺憾——還不知道他的名字呢。
他那時也沒想到,後來還能再遇見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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