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皇帝(6)

言景則心情愉悅地給趴在床上, 面紅耳赤的楚廷修上了藥,讓楚廷修躺着休息, 自己卻是去了禦書房學習。

楚廷修請了大儒教導他, 課業是一日都不能停的。

更何況,此時此刻,他心潮澎湃, 很想做點什麽……

再與楚廷修待在一道,他怕是會傷了楚廷修,還是去外邊為好。

言景則到禦書房的時候,楚廷修幫他請的老師,已經在等着了。

楚廷修是武官, 對那些文官不太了解,花了不少功夫, 才原主請到了名師。

他請的老師, 其中兩個是聲名遠播的當朝大儒,其中一人還當過先帝的老師,這兩人會輪流給言景則上課,此外, 楚廷修還請了一個他四處征戰時認識的極有學識的舉人,并他的軍師, 一同來教導言景則。

當然, 那兩個大儒是有官職的,是堂堂正正的帝師,後面那兩人, 卻是借口給原主陪讀,送進宮來的,這兩人也沒得休息,但凡原主有課,都在旁邊陪着。

這四人裏,那曾經教導過先帝的大儒年紀不小,對原主很是憐惜,因而授課時非常用心。

楚廷修請的那個舉人,以及楚廷修的軍師,這兩人被楚廷修再三吩咐過,原本又是小人物,能進宮就已經是天大的恩典,對原主也恭恭敬敬的。

就是另一個大儒……那大儒姓楊,出自世家,學識極為淵博,身後也無派系,當初太皇太後還在時,他不僅辭官而去,還曾寫文章罵太皇太後,是個性情中人。

但就是這位楊太傅,對原主很是看不上。

楊太傅這樣敢于在太皇太後權勢如日中天之時跟太皇太後對上的人,脾氣自然不小,他之前辭了官,在書院教書之時,就只教那些聰穎的學生。

原主雖聰明,但膽小,不敢表達自己的看法,自然被他不喜。

而今天,便是這位楊太傅的課。

大約是對原主不滿,今日楊太傅授課極為敷衍,就只讓他身邊的小童給言景則念史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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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景則聽着那小童的聲音,一頁頁翻過去,所有內容便都記在了心裏。

史書上,所有的記載都平鋪直敘,但仔細去看去想,卻能看出許多東西來。

言景則一邊回憶這一年來原主學過的東西,一邊看書,将之融會貫通,一顆心便也平靜下來。

楚廷修對他情深義重,他自不能讓楚廷修受委屈,而想要不受委屈,便需要大權在握。

如今楚廷修的權勢地位雖然不低,但還是不夠,至少朝中那些文臣,便不把楚廷修當回事。

更不用說以平王為首的世家大族了。

若是讓人知道他與楚廷修的關系,楚廷修必然會背負罵名……

“陛下,你可有聽講!”楊太傅突然問,口氣不太好。

原主常年應對太皇太後,讓他養成了在別人說話時,做出認真聽講模樣的習慣。

就說楚廷修的軍師給他講民間小事,他全然不在意,聽過了也不上心,但聽的時候,卻會專注地看着那軍師,時不時應承……讓人覺得他聽得極為認真不說,還讓那軍師非常感動。

後來楚廷修被原主除去,這軍師還不敢置信地來找原主對峙,最終被原主身邊的人一劍刺死。

總之,原主平常在這些老師面前,是很會裝的,但今天,言景則沒做出原主那副認真聽講的模樣來。

楊太傅本就不滿這個學生,此時自然不高興,出言之後,又不免嫌棄——這皇帝,怕是又要唯唯諾諾地道歉,毫無帝王威嚴。

“聽了。”言景則擡眸,看向楊太傅,卻不像往常一樣慌忙站起道歉。

楊太傅極力克制,才沒有冷哼出聲:“陛下,莊文帝在位時,丞相是誰?”

之前那童子,念過莊文帝的傳記。

言景則往後一靠,将手上的書合起扔到桌上,張口就背,将那童子之前念過的《莊文帝傳》一字不差地背了出來。

楊太傅一愣。

此時,很多書籍都要背,但這種有幾十上百冊的史書,基本無人去背。

他極愛看史書,此書看過數十遍,卻也做不到背誦。

陛下……竟然能背?!

言景則背完,又看向楊太傅,輕輕一笑:“楊太傅以為我能躲過那麽多次暗殺,在太皇太後手底下好好活着,靠的是膽怯不成?”

言景則這模樣,瞧着閑适得很,偏偏給人莫大壓力。

楊太傅瞳孔一縮。

他第一次見眼前這位陛下,是在先帝靈前。

當時,太皇太後當着許多大臣的面,把眼前的陛下和平王叫到跟前,問:“你當如何為帝?”

眼前的陛下年長數月,先答,結果兩股戰戰,泫然欲泣,不敢說話,被太皇太後盯久了,竟是大哭起來。

當時他們便都覺得,此子不堪為帝。

後換做平王,平王洋洋灑灑說出許多來,最後更道:“孫兒全聽皇祖母的。”

彼時,他們都很欣賞平王,不想太皇太後笑了笑,便讓人去準備,讓眼前這位陛下登基,理由還冠冕堂皇——立長不立幼。

今上當時,就一副扶不起來的模樣,之後果真被太皇太後捏地死死的,哪怕楚廷修幫他解決了太皇太後,他也屢屢在人前出醜。

楊太傅打從心底對他不喜。

但此時此刻,他突然覺得,自己興許錯看了這位陛下!

他連史書都能背得一字不差,當真不學無術?

他能讓楚廷修幫他解決太皇太後,當真一無是處?

便是多年前,他在先帝靈前的表現……他許是早就看清了太皇太後的心思,故意做出那副模樣的。

最後到底是他當了皇帝,不是嗎?

楊太傅越想越覺得事實如此,不免驚出一身冷汗。

這位陛下心思深沉,他竟然還敢小瞧他!

“楊太傅,繼續講課吧。”言景則輕笑了一聲,坐直了身體問:“業,儒素長者,無他權略,威禁不行,群下擅命;尤信蔔筮、巫觋,故至于敗……太傅給我講講這段。”

那史書他能看懂個大概,但到底有不懂的,還需要人解惑。

楊太傅之前雖看不上原主,但原主是皇帝,他亦是不敢太失禮的,現在覺得言景則心思深沉,更是不敢得罪。

他細心講解起來,然後便發現這位陛下不僅學東西一點就透,還過目不忘。

這世間聰穎之人,确實有過目不忘的,但一次能記下的東西總歸也不多,這位陛下卻不同,數千字艱澀難懂的文章,他看過一遍,竟然就能全部記下。

他有此等本事,學識又哪會差?

楊太傅原本有些自傲,此時卻早已沒了傲氣。

被震驚的,還不止楊太傅,還有楚廷修的軍師,以及楚廷修找來的那個舉人。

那軍師跟着楚廷修走南闖北,四書五經興許背不全,雜書卻看了無數,還了解百姓生活,精通人情世故,那舉人也與他差不多。

他們之前雖然不會不尊敬陛下,但對陛下,其實是有些同情的,覺得陛下很是可憐,被太皇太後養廢了。

可現在去看……太皇太後都看走眼了!

他們看言景則的目光,都變了,那軍師甚至有點擔心自家将軍——他家将軍,知道陛下的真實面目嗎?

正這麽想着,他們就看到楚廷修來了。

楚廷修會發燒,是因為昨晚受了傷不好好處理,又只穿着外衣騎馬吹冷風,回家還洗了個冷水澡的緣故,至于會暈倒,卻是因為發燒以及心緒起伏過大。

如今喝了藥,睡了一覺,他便沒事了,還開始惦記他家陛下。

換做以往,他即便再惦記,也不敢做什麽,但今時不同往日,如今他們已經互訴衷腸。

陛下對他興許只是一時興趣,等過幾年,就自然而然立後封妃了……他不能浪費時間。

楚廷修直接來了言景則聽課的地方。

楚廷修以往要處理的事情很多,不怎麽過來,今日來了,見楊太傅講課極為認真,很是高興,見言景則聽課極為認真,又移不開視線。

他家陛下聽課的樣子,着實好看,比之昨日之前,不知好看了多少倍。

“愛卿,你身體如何了?”言景則看到了楚廷修。

“已經無礙。”楚廷修聽言景則問起自己的身體,有些不自在:“陛下,臣還有事,先告退。”

“愛卿可要與我一同聽課?”言景則問。楚廷修要去忙的應該是政事,那不着急。

楚廷修現在需要休息。

楚将軍很忙,應該不會來聽課?衆人正這麽想着,就聽到楚廷修道:“好。”

言景則當即讓人去搬凳子,還讓人準備了一個墊子放在上面,又讓人拿來茶水點心。

楊太傅等人:陛下對楚将軍,真是關懷備至!原來陛下這般禮賢下士,怪不得楚将軍對他忠心耿耿!

那凳子放在言景則身邊,換做以往,楚廷修必然要推脫一番,但今天沒有。

他自然而然坐下,看到言景則面前的硯臺裏已經沒了墨,便加入少許水,磨了起來。

楊太傅等人:楚将軍竟然親自給陛下磨墨……陛下好手段,竟能讓楚将軍這般待他!

不多時,課就上完了。

言景則起身,笑盈盈地看向楊太傅:“楊太傅,什麽能說,什麽不能說,你應該清楚。”

這楊太傅雖然看不上原主,但并不是平王黨,所以今日,言景則才會這般作為。

楊太傅身形一僵,應了。

言景則這才帶着楚廷修離開。

昨日今日的言景則,跟以往大不一樣,但楚廷修并不覺得有何不對,反而有種他家陛下,本就該如此的感覺。

時間已經不早,言景則就帶着楚廷修去用膳了。

即便要處理政事,也不能餓着肚子處理。

之前兩人哪怕同桌而食,也是巨大的桌子,面對面坐着的,但此時言景則坐到了楚廷修身邊,殷勤布菜。

“陛下,臣自己來……”楚廷修想要拒絕。

“我喜歡給你夾菜!”言景則道,又給楚廷修夾了一點。

“臣……吃不完。”楚廷修有些尴尬。

“吃不完我吃。”言景則道。

楚廷修心裏一顫。

他們兩人如今這樣子,倒像是尋常夫妻。

想到“夫妻”,楚廷修突然想起了自己妹妹的那個荷包。

他是不想自己妹妹的荷包,被他家陛下拿着的。

“陛下,昨日我落下了一個荷包……”

言景則臉色一變:“我都忘了問了……那荷包是誰的?你竟然還貼身放着!”他之前心裏愧疚,就不敢問,但如今……他面前的飯菜,只剩醋味。

楚廷淵意識道言景則誤會了:“那是臣妹妹讓臣給陛下的。”

言景則:“……”

“陛下……我想拿去還她。”

言景則面露尴尬:“那荷包已經被我剪爛了,我以為是哪家小姐給你的……是這荷包氣到了我,我才剪你衣服,後來又那般待你的。”

楚廷修:“……”他是不是該感激一下自己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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