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林皓仁想起來那小鬼頭的模樣:對方只剩一個頭顱,滿臉怨恨,頭以下除了腸腸肚肚什麽也沒有……
他渾身發冷,吞咽了一下道:“你……确定她只是腦膜炎?”
小梨媽媽看出了什麽,緊張道:“怎麽了?這孩子有什麽問題嗎?”
小梨也是聽別的同學說的,聞言搖頭,不太确定。
邢瑜若有所思:“能聯系上這孩子的家長嗎?”
林皓仁不知他用意,但還是問了,小梨媽媽拿出手機拍了合照,又将照片放在家長群裏詢問。因為兩個班級一起春游過,當時做自願者的家長聯絡員倒是有印象,很快在群裏回答了,還問道:“小梨媽媽你問這個做什麽?她家裏現在雞飛狗跳,正亂着呢。”
其他家長頓時好奇詢問緣由。
那聯絡員道:“具體的不清楚,只知道孩子重病之後兩個大人也跟着病倒了,聽說光醫藥費就花了大筆錢,工作也顧不上了。”
邢瑜看過聊天記錄,唔了一聲,不說話了。
他不說話,林浩然也不知該說什麽,只得找了個借口将話題岔開,又叮囑了孩子要多曬太陽,這才告辭離開。
“不用轉學。”他出門前道,“這事會解決的,放心吧。”
下了樓,簫丹立刻道:“照片裏的孩子有什麽問題?別瞞我,我都認識你多久了?你撅一下屁股我就知道……”
邢瑜打斷他的話,直接道:“昨晚追林皓仁的小鬼裏,就有她。”
簫丹倒抽了一口氣。
“那孩子可能已經去世了,但是消息沒有傳開。”邢瑜道,“應該是校長的意思。”
對付妖魔鬼怪——尤其是鬼,因是人死所化,其執念、怨恨都不能同常人相提并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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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人鬼殊途,一旦身死便和生前毫無瓜葛,甚至性格大變的鬼魂亦不在少數,也有因為忘記生前事,茫然追尋着一點模糊執念,反而犯下大錯的。
如此種種,天師都要在渡化、鎮壓前明白來龍去脈,找到病竈,才能一次解決。否則若是方向反了,事情只會更麻煩。
林皓仁明白了什麽,轉頭看邢瑜:“你說校長找你家幫忙,其實隐瞞了一些事,對不對?你是來查這件事的。”
否則它沒必要特地來一趟學校,将事情交給家人解決豈不更容易?
“聰明。”邢瑜笑了一下,很是贊賞,“那老家夥不說實話,還以為能瞞天過海,我小叔覺得這事不對,反正我現在暫時回不去,交給我來查正好。”
簫丹:“……”你們家的人心都好大。
林皓仁蹙眉:“你去過校長家了嗎?”
“那家夥怕死得很,弄了一堆符咒把家裏封起來了,我進不去。”
林皓仁點頭,心裏隐隐有了猜測:“我們重新理一下順序。先是盜墓賊挖出了古物,其中一樣落入了校長手裏,他拿到東西之後開始出現怪事——這個時間是在小梨撞鬼之前。”
“所以前面其實還發生了一些事,但是我們不知道。”簫丹明白了。
“許多學生突然生病,甚至出了人命,校長家有一堆符咒……”林皓仁道,“這些事是在小梨撞鬼之前,所以可以假設,校長發現事情不對後,已經找過人幫忙,但事情并未解決。之後出了人命,校長怕了,才找上了邢家。”
“當時我在昏迷。”邢瑜道,“所以我不知道這件事,再醒來時生魂離體,正好在小學門口救下了小梨。再之後,遇上了你。”
簫丹瞠目結舌:“等等,這是我們目前知道的情況,但如果……不止那小姑娘一條人命呢?”
“當然不止一條,還有保安。”林皓仁眼神冰冷,眼尾如刀,刺破了虛僞的假象,“也許還有我們不知道的……其他看似意外的事故。校長知道這事跟他脫不開關系,所以故意隐瞞。但其實他沒必要這樣做,雖然古董是他的,但鬼魂作案與他無關……”
“如果有關呢?”邢瑜笑了起來,笑意不達眼底,帶着譏諷,“你還記得一開始我說過懷疑聚陰陣是人為嗎?”
林皓仁一愣。
小姑娘生病去世,這事無論怎麽看都和學校無關,更同校長無關,可消息卻沒有傳開。壓下消息的人只可能是心中有鬼。
在他們還不知道整個案子的全貌前,以為只是一只不知從哪兒被召來的小鬼,想吞噬其他鬼魂成為厲鬼,因此做了聚陰陣。
邢瑜當時說過:鬼魂碰不到實物,無法做聚陰陣,除非附身于人。但附身于鬼魂而言并無益處,他更傾向是人為。
“那只穿着古裝的男鬼,一開始我見着它,它幾乎沒有存在感,應是死亡時間太久,無論是陰氣還是煞氣都很淡了,已經快魂飛魄散了。”邢瑜道,“所以我根本沒有懷疑過它。”
林皓仁遲疑道:“你的意思是……”
“假設它就是從破鼎裏跑出來的家夥。為了不會魂飛魄散,它會做什麽?”
簫丹腦內迅速過了一遍看過的所有恐怖電影,戰戰兢兢道:“你是說,它在學校裏吸人魂魄,或者吃……吃了人?”
“吃人倒不至于。”邢瑜道,“但學生突然大面積生病,應該跟它脫不開關系。我猜它的力量太弱了,一個一個吸收魂魄太慢,趕不上它消散的速度,所以又做了點別的。人的三魂七魄,三魂為身,七魄則為情,人死後七魄會自然散去,這些東西于游魂頂多算是個牙祭,吃了也沒有太大作用,但對當時虛弱的它卻很重要。以它當時的力量,應該動不了人魂,人魂沒那麽容易被拿走,所以它應該是先吸收了魄,被它碰過的孩子就生了重病。”
但這樣的速度還是太慢了,等它吃過不少魄後,便打起了人魂的主意。
因被陰煞之氣侵蝕而生病的孩子裏,有一個格外嚴重,應是天生陰氣重,本就體虛易病。被它選中後,先不斷吸收其魄,以陰煞之氣反複侵蝕令孩子愈發病重,再在對方昏迷之際,取走一魂,孩子死亡後,再被其吞掉一魂。
失了兩魂的孩子——便是那面帶怨恨的小鬼頭。
它死得冤枉,又被對方的陰煞之氣侵染太久,因此才成了那麽個模樣。
“為了吞噬魂魄,它耗費了太多心力,想來還是弊大于利的。”邢瑜道,“但它碰不到東西,無法布陣,所以才需要人幫忙。只是沒想到意外引來了一個比它厲害的。”
簫丹小心翼翼道:“所以……你們算是幫了它一個忙嗎?趕走了那個厲害的?”
“也算是它的擋箭牌。”林皓仁道,“有那厲害的在前,邢瑜才沒能發現它的存在。”
“那現在怎麽辦?”
“找到問題所在,就好辦了。”邢瑜道,“聚陰陣被破,它情急之下殺死了保安想補充力量,之後又被我重傷。它現在急需更多的魂魄力量,自然會前往陰氣最重的地方。”
“陰氣最重的地方……”簫丹想了想,“墓地?”
“墓地、事故多發點都是很好的選擇,但這之前,它應該會先去死者家中。”
抓鬼也講究基本法,流程是首先得明白它為何鬧事,它的訴求是什麽,然後才能渡化、鎮壓或是押于鬼差,公事公辦。
倘若不知原因,便容易好心辦壞事,更容易着了道,反而令對方更肆無忌憚。
假設第一個死者是綁着雙辮的小姑娘,人死後家人必然悲痛不已,這時候神魂不穩,正是最适合下手的時候。
所以邢瑜當時在小梨家問了其家人的情況,便是在驗證這一點。
果然,小孩兒的家人都先後重病倒下了,但成年人的魂魄沒有那麽容易取走,因此只是重病,并未出人命。
眼下它剛害死了保安,無論保安的魂魄它有沒有吃到,都一定會先去保安家中。
“這些事不該是地府來辦麽?”去保安家的路上,簫丹道,“怎麽還得讓你們來做?”
“現在人口數量太大。”邢瑜慢條斯理道,“枉死城這兩年鬼滿為患,奈何橋外全是等着輪回的鬼,還有大功德者插隊,地府公務員也不容易。”
簫丹:“……”
“如今地府也講究工作效率,結果出了簍子,一大堆孤魂野鬼沒人收。”邢瑜攤手,“生死簿被格式化了,還在重建呢。”
簫丹:“……???”
林皓仁心不在焉,雙手插兜看着滿街行人。
邢瑜的目光落在他輪廓精致的側臉上,林皓仁确實長得很有攻擊性,銳氣四溢,平日又愛皺眉不愛笑,但正因如此,他不經意流露出的溫柔才更有別具一格的魅力。
仿佛是一只兇猛的野山貓,在無人處暗自舔毛,難得放松的瞬間,側躺着露出軟軟的白毛肚子,令人心都要跟着化了。
邢瑜跟上去,問:“想什麽呢?”
林皓仁低沉道:“你認為是校長幫了它,可為什麽呢?這對他有什麽好處?那都是他的學生……”
林皓仁有些接受不了,他寫靈異鬼怪,寫人心比鬼怪更可怕,他自己也是在歧視的環境下長大的。但他依然接受不了。
他無法将此當做理所當然,因為看得多了,經歷得多了,就得默認這一切是“正常”的。
這不正常。
再來多少次,都不正常。
邢瑜的眉眼柔和下來,放緩了聲音道:“到底是不是,只有抓住它才知道。現在也不急于定性。”
林皓仁抿唇,半晌才道:“你平時……就做這些事?”
“也不是總遇到這種事的。”邢瑜怕他認為這一行太過黑暗,忙解釋,“也會幫人看風水占蔔,賣賣平安符,幫鬼差分擔一些任務……”
邢瑜有意提起一些趣事逗他:“每年還要參加各國異常事物管理監控讨論會,總能遇見很多奇葩的人事。有一年的讨論會我是代替我小叔去的,當時我才十七歲,在會上……”
邢瑜故意軟下音調時,顯得溫和清潤,似清泉流進人心,帶着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很奇怪,林皓仁感到自己的靈魂仿佛都在跟着應和,不由自主地側耳傾聽,心神慢慢被吸引了過去。
等到了保安家,林皓仁想起一件事了。
他轉頭看着興致勃勃跟着自己的簫丹:“……你跟着我做什麽?”
“你不用理我!”簫丹揮揮手,“忙你們的。”
林皓仁:“……”
林皓仁見他摸出手機要直播,一把按住了他的手:“你有點分寸!這種事能直播嗎?”
簫丹道:“我去對面買奶茶,剛好這裏有個網紅打卡店……你以為我要做什麽?”
簫丹登陸賬號,舉着手機對着不遠處排着長隊的網紅店:“今天是戶外直播,就直播一會兒。看到那家店了嗎?我市著名打卡點之一……走,帶你們去看看!”
簫丹的屏幕裏入鏡了小半個林皓仁,邢瑜看見屏幕上突然刷起了禮物和彈幕,彈幕還非常激動,吼着什麽“我靠約會啊!”、“兄弟愛我可以!”、“再給看看小哥哥吧!求求了!”。
邢瑜皺眉,問:“這是在說什麽?”
彈幕上一頓,瞬間更激動了:“小哥哥聲音好好聽!”、“這是什麽絕世攻音!”
林皓仁無語道:“別理他。”
彈幕上一片感嘆號,各種禮物标識晃得人眼花缭亂:“卧槽有三個人?”、“對不起我想歪了……”、“站一秒蛋哥總受!”、“我要康——讓我康——!”。
簫丹心滿意足地看着直播小時榜上自己的排位不斷升高,又猛然想起自己不能笑,會破財,立刻板起臉來。
“謝謝大家的禮物,哎,你們這麽大方我都不好意思了,請你們喝奶茶吧。”簫丹朝林皓仁揮了揮手,往斑馬線走過去,“準備截屏啦,一、二……”
三字音沒落,吹吹打打的動靜突然從身後小區裏傳來。
是唢吶凄厲的哀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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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不更,周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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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