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昨晚的事邢瑜事無巨細告訴了父親邢天虎,回家後他又派人去接簫丹來照顧林皓仁——倒不是不信任自家人,而是簫丹更了解也更關心林皓仁。這讓他更放心些。

他和父親在書房商量了一個通宵,現在困得不行,又累又疑惑,心裏難得起了一層焦慮,卻不是焦慮自己被牽連,而是焦慮他和林皓仁之間如果有什麽共通性,那以後自己做什麽,會不會也同樣牽連到對方?

“到底怎麽回事?”林皓仁道,“我昨天拿到了一把劍……”

“誅鬼降魔劍。”邢瑜點頭,坦言道,“劍已經封存在倉庫裏了。”

“什麽?”林皓仁愣愣的,“真有這把劍?”

“你從幻境出來後,劍就掉在你旁邊。老B……暫且這麽叫它吧,也已經被封印住了。”

邢瑜簡單介紹了一下:“誅鬼降魔劍是一把邪劍,曾經埋在禦鬼宗的劍冢裏。資料裏說,禦鬼宗一直有一個傳統,前輩死後,劍歸劍冢,後來的內門弟子成年就可以去劍冢選一把适合自己的劍。當然自己鑄也可以。”

“誅鬼降魔劍的資料不多,我也不知道它後來被人拔出來了。聽老B的意思,它甚至重新認主了。”邢瑜想起老B說得那些亂七八糟的話,心裏不太舒服,道,“老B被關在那把劍裏,随着這次文物被盜意外醒了,跑了出來。跟融魂鼎是一樣的。”

林皓仁點了點頭,感覺肚子裏有一堆問題卻不知從何問起。

“之後還要審問老B,你願意的話也可以來旁聽。”邢瑜笑了笑道,“順便教你如何通靈言。”

林皓仁靠在床頭無奈道:“下次要做正事前,不要讓我喝酒了。你……到底靠不靠譜啊?”

邢瑜難得慚愧,跟林皓仁道歉:“是我想得太簡單了,我跟你道歉。”

林皓仁:“……”

邢瑜拿好看的桃花眼認真看人時,本就帶着多情溫柔的感覺,很難讓人對他狠心。此時再聽他認真道歉,更是生不出半分火氣了。

林皓仁心裏暗罵自己沒脾氣,撇了撇嘴:“看在你這麽真誠的份上……”

“學長。”邢瑜突然又道,“你真的很适合這一行,若不是你拔出了劍,我們還不知道要跟它耗到什麽時候去。誅鬼降魔劍可跟那破了底的融魂鼎不一樣,很有攻擊性,它也是依仗着這法寶才能如此張狂。你一拿走劍,它立刻就現出原形了。這次多虧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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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皓仁被誇得有點不好意思,冷着臉耳朵卻紅了,蹙眉搖頭:“誤打誤撞而已……”

“這是你的天賦。”邢瑜搖頭,“加入我們吧。學長,跟我在一起。”

林皓仁:“……”

這句話似乎有點歧義,但邢瑜沒打算糾正,甚至又重複了一次:“跟我在一起吧。小南街那邊你也不用回去了,就住在這裏,好嗎?山下還有幾套邢家弟子的住所,我給你找一處環境幽靜的,平時不會有人打擾你。你可以繼續寫你的故事,沒人會說閑話。”

林皓仁不得不承認,這很有吸引力。

“有工資嗎?”他半開玩笑地問。

“弟子都有底薪。”邢瑜道,“吃穿用度是邢家包的。”

林皓仁頓時驚嘆:大家族就是不一樣,這待遇如今上哪兒去找?連“員工宿舍”都是別墅區,還不用交房租!

只是……

林皓仁垂下眼眸,一時沉默不言。

邢瑜看了看他的臉色:“你好好考慮一下。其他事等你休息好了再談。”

邢瑜出了門,就見簫丹正拿着水果刀一上一下地抛着。

邢瑜好心提醒:“小心傷了手。”

簫丹握住刀柄,手腕一翻,刀尖對着邢瑜,一臉不客氣道:“阿仁不會加入你們,他只想做個普通人。不管有什麽天賦不天賦的,麻煩不要把你的思想強加在他頭上。”

邢瑜瞄了刀尖一眼,看他:“我尊重他的選擇,那你呢?你這樣給他下結論,豈非也是強加自己的思想給他?你怎麽知道他只想做個普通人?”

“我就是知道!”簫丹想起舊事,又想起鄰居老太太誣陷林皓仁偷香腸,心裏的火氣蹭蹭往上冒,“你不是他,你不知道他這些年是怎麽過的,沒人願意總被人誤會!”

小小年紀沒了爹媽,後來老人家也相繼去世,林皓仁身上“不祥”的标簽從未被摘下過。加上長得過于銳氣淩厲,仿佛瞪人一眼都能讓對方倒黴三天,這更是讓他的處境雪上加霜。

可他從未打算傷害任何人,幼年還收養過流浪貓,只是流浪貓和他的組合,卻偏偏更遭人忌諱。

——“哎喲,貓是陰物啊,這……讓他養着,多不吉利?”

——“找機會給他丢了吧?”

——“咱們也是為了他好。”

那一年林皓仁十三歲,奶奶已經去世,只剩下爺爺陪着他。

他找遍了整個院子,又去隔壁的小區找,拿着貓喜歡的玩具和零食不斷地呼喚,那只聽到他聲音就會跑出來的小貓,卻再也沒有回應過他。

傍晚下班的大人們回來了,看他拿着貓罐頭站在樓道裏,不滿道:“找貓呢?不見了就不見了吧,你爺爺年紀也大了,別再害了他。那貓晚上叫得也煩,丢了正好。”

林皓仁渾身繃得僵直,憤怒道:“那是我的貓!關你屁事!”

大人道:“哎你這孩子,怎麽說話呢?我也是替你爺爺着想……”

林皓仁聽不得別人提爺爺奶奶,将罐頭狠狠砸在對方腳邊,跑了回去。

簫丹補完課找來時,聽到了院子裏幾個小孩兒正笑着說這事。

“他還到處找呢!找什麽找?早被我媽丢遠了!”

“那貓還挺可愛的……”

“可愛什麽?被他碰過,髒死了,說不定晚上會偷偷爬到你的耳朵邊……嗷嗚一口!”

“啊——!要死了你!神經病啊!”

……

簫丹說起往事,越想越難過,語氣也不由重了許多:“他一直就想做一個普通人。有普通的家庭,不用太有錢太幸運,只要平凡就好。家人能在一起,沒人嘲笑他害怕他,沒人會拿他當怪物看,他能普通地交朋友,也許還能談個早戀。以前院子裏的人拿他當異類,現在你們又拿他當天才,說來說去都是因為他的眼睛。如果他只是個平凡人,你會多看他一眼嗎?”

邢瑜皺着眉,手指無意識地在腿側攥緊了:“我從沒這麽想過。”

“你別跟我說,我不需要知道你怎麽想。”簫丹面無表情地指了指他,“你救過他,他只是想報答你,你別再讓他牽連進這些麻煩事裏。認識你之後,他總是遇到危險。”

簫丹撞開邢瑜的肩膀,進了卧室又将門關上了。

邢瑜靠在門邊,許久沒說話。

因為簫丹沒有刻意壓低說話的聲音,林皓仁又不是聾的,自然都聽到了。

他無奈地看着簫丹:“你說這些做什麽?”

“我說的是實話。”簫丹繼續給他削水果,沒好氣道,“你确實是認識他之後才老遇到這些危險事。”

他手指一頓,瞄着林皓仁:“你跟我說老實話,你到底怎麽想的?”

林皓仁笑了:“你不是挺清楚的嗎?我想做個普通人,你剛說的。”

“我那是氣他呢。”簫丹抖了抖腿,哼道,“我看他那個志得意滿的樣子就來氣,好像把你吃得死死的了。憑什麽啊?我跟你說,他那個人家境好又一直順風順水的沒遇上過什麽事兒,就得讓他受點挫折。”

林皓仁聽得好笑:“他到底怎麽着你了?你非得跟他過不去?”

“他搶了我最好的兄弟!”

林皓仁一愣,心裏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但面上還是冷冷的,豎着眉道:“胡說八道。”

“他一找你你就跟着走了。”簫丹恨鐵不成鋼剛似的,指着他鼻子點點點,“我找你十次裏有一半的時間你都不理我呢!”

林皓仁抹掉對方刀尖上甩過來的汁水,哭笑不得:“那怎麽一樣?你也說了他救過我。”

“那你幫他這一次就算扯平了!”

林皓仁沒說話,一時走神起來,遙遙地看着窗外雪景發呆。

簫丹觀察他的神色,心裏哼了一聲:還說不是。簡直是被人牽着鼻子遛來遛去了。真當我瞎啊?

林皓仁又休養了半日,精神逐漸好了起來。

晚上邢瑜讓人送了晚飯過來,他自己倒是沒再出現過。

林皓仁朝門外看了好幾眼,簫丹擋住他的視線,抱着手臂跟老媽子似的,幽幽道:“看什麽?他一定是被我說得沒臉再見你了。這樣更好,明天一早我就帶你回去。”

林皓仁:“……”

可吃過晚飯,邢家的人又來請,說是有事要商量。簫丹是局外人,自然被留在了房間裏。

林皓仁坐在輪椅上,被邢家的人推着去了邢天鹿的房間。

邢天鹿醒了,還挂着點滴,臉色卻紅潤了許多,看見他笑道:“咱們可是難兄難弟啊。”

林皓仁局促地點了下頭,房間裏人太多,他習慣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那副漠然冷淡的臉色又擺了出來,看着反而像是不耐煩,不想搭理邢天鹿似的。

邢天虎上下打量他,臉色嚴肅,邢瑜走過去推着林皓仁的輪椅往床前走:“別緊張,小叔是有事想問問你。”

林皓仁點了下頭,目光落在床頭櫃前的一束花上,語氣硬邦邦的:“小叔好。”

邢天鹿看得有趣:“你也好。身體有哪裏不舒服嗎?”

“沒有,我很好。”

邢天鹿揮了揮手,屋裏其他人便退出去了,只留下了邢天虎、李雙月和邢瑜一家三口。

李雙月溫柔道:“阿瑜跟我說你不太擅長和人交往,沒關系,你就當這裏都是自家人。跟自家人沒什麽不能說的。”

林皓仁快速地看了邢瑜一眼,皺着眉,似乎責怪邢瑜多話。

邢天虎沉沉道:“這次的事還要多虧你先找到了劍。犬子在沒有調查清楚的情況下差點連累了你,這事是他的不對,我會替你罰他。”

邢瑜:“……”

李雙月也道:“是呀,他居然讓你喝酒了,差點誤了大事。這事我非得狠狠罰他一頓不可,你如果有不滿的,也說出來,阿姨和叔叔站在你這邊,啊?”

林皓仁有些窘迫:“不、不用了。”

邢瑜一笑:“我說什麽來着?學長人可好了。”

“你還說!”李雙月不滿地掐了邢瑜肩背一下。

“嘶——疼疼疼!媽!你不知道你手勁有多大嗎?”

“你活該!給你擰下一塊肉來你也給我憋着!”

邢瑜:“……”

那邊一家三口相處融洽,林皓仁有些別扭,感覺自己像個孤伶伶的外人,杵在這屋裏格格不入。

邢天鹿招了招手,讓林皓仁靠近些,道:“我在幻境裏看到了一些東西,不太确定,想問問你。你有看見奇怪的東西嗎?不是指鬼怪那一類,像是走進了別人的故事……”

林皓仁一頓,瞳孔收縮的變化被邢天鹿看在眼裏:“果然,你也看見了?你看見了什麽?”

林皓仁側頭看了眼邢瑜,心裏有些忐忑,道:“兩個……孩子。”

“孩子?”邢天鹿若有所思。

“還有一座高山……山下有很多農田,山上有……很氣派的房子。修建風格十分老舊。”林皓仁斷續地回憶着,但有些畫面并不清晰。

“我看到了很多人在校場練劍。”邢天鹿道,“他們統一穿着青衫長袍,腰系玄色腰帶,衣擺下暗藏符咒紋路。還有的孩子年紀小,穿着雪白短袍,很是精神。”

雪白短袍?

林皓仁不太肯定地道:“我也看見了……一個小孩兒穿着短袍,系着朱紅腰帶。”

“那便是一樣的。”邢天鹿點頭,“你可有看見山門前的石碑?上面寫了什麽?”

“……有。”林皓仁想起來了,“但我沒看見上頭的字。”

“我看見了。”邢天鹿閉了閉眼,轉頭看向自家大哥大嫂,“哥,我就說我不是做夢,我真的看見了。那石碑上寫着‘禦鬼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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