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邢天虎等人從廖小小嘴裏弄清了來龍去脈。

紙傘是主人齊離為它煉制的武器,它被華晚成封印進傘中之前,正在耀峰山巅同齊離一道對付禦鬼宗弟子。

它被華晚成封印進傘中後,其他事就都不清楚了。

“我醒來時莫子唯的屍體就在我面前,所以我借用了一下。”廖小小道,“我聽到了主人的聲音,他讓我幫他搜集魂魄。”

“你見過他嗎?”邢天虎問。

廖小小搖頭。

邢天虎繼續問:“你是如何操控其他屍體詐屍的?”

“聚陰。”廖小小道,“主人為我煉制的紙傘有聚陰之能,我能控制其他魂魄。但現在的魂魄太弱了……”

廖小小不滿:“它們的執念不夠,就算被我強行打進軀殼裏,也很快就因為迷失自我而消散了。”

否則它的手下會更多一些,也不至于孤軍奮戰。

林皓仁想起來了,前世記憶裏,這只鬼奴确實能指揮其他的魂魄,才成功在宗門大賽的第五層陣法裏将吳潮生一行困住。

“這把劍,認得嗎?”邢天虎又抱過木盒,拿出了玄闕,“有印象嗎?”

“……玄闕。”廖小小自然是認得的,磨牙道,“華晚成的劍。”

“在被封印之後呢?還見過它嗎?”

“……沒有。”廖小小搖頭,“被封印之後我就失去了意識。不過我迷糊裏聽到過……”

它想了想,不太确定道:“我聽到過華晚成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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簫丹很激動:“他說了什麽?”

廖小小看了他一眼,不吭聲。

簫丹緊張地去看林皓仁和邢瑜,邢瑜拿了香油和水果來,又用渡食符剪了幾盤餃子,在手裏晃來晃去,道:“吃嗎?你把話說清楚,這些都給你。”

廖小小:“……”

鼻端是好聞的香油和肉餃子的味道,雖然不比魂魄美味,但對于沉睡了一千多年的魂魄來說,已經算得上美味佳肴。

它的口水瞬間流得更泛濫了。

“等你把事情交代得差不多了,”邢瑜道,“我們會幫你下地獄。做了這麽久鬼奴也該厭倦了吧?該贖罪贖罪,該輪回輪回,怎麽樣?”

林皓仁:“……”幫你下地獄這話怎麽聽怎麽像罵人?

然而對于廖小小來說,這确實是它唯一能擺脫鬼奴契約的辦法。

哪怕主人早已去世,契約卻沒有解開,因為是靈魂綁定。除非對方喝過孟婆湯,過了奈何橋,重新輪回。

否則這契約永遠有效。

這個永遠,讓不死不滅的它連絕望都顯得無力。

“我說。”廖小小點頭,接過了邢瑜燒去的食物,大口咀嚼起來。

林皓仁看得頗為不忍心,但想到它無端殺害了那麽多人,這點同情便又煙消雲散了。

“我記得,當日我随主人去了耀峰山禦鬼宗。”廖小小道,“同行的還有落魂門其他弟子以及游今戈。”

邢瑜一愣。

廖小小道:“我們拿到了融魂鼎,本來打算同禦鬼宗的掌門做個交易,但華掌門是個死心眼,不僅拒絕了我們,還關門放狗,要把主人和落魂門其他弟子一舉拿下。”

廖小小咽下嘴裏的餃子,嗤笑一聲:“我們有融魂鼎和噬魂鈴,兩樣加在一起威力巨大,禦鬼宗已奈何不了我們。主人重傷了華掌門,華晚成一怒之下封印了我……”

廖小小仿佛是陷入了遙遠的回憶裏,發了會兒怔後道:“之後的事我就不清楚了。不過禦鬼宗沒了掌門,又沒了融魂鼎,估摸衰敗也是遲早的事。要知道天崇宗早就對宗門之首的位置虎視眈眈很久了。你們這些自诩正義之人,一旦落井下石起來,比我們可厲害多了。”

簫丹聽得愣愣的,不可思議道:“你的意思是,齊離殺了……華清穹?”

林皓仁心頭驀然一緊,手指蜷縮起來,一眨不眨地看着廖小小。

廖小小皺眉:“不可以嗎?你以為華清穹是多厲害的人物?不過是個有點小聰明的……”

邢瑜聽不得它這樣胡說八道,一把火燒了剩下的餃子,陰沉道:“你想清楚了再說話。”

無端被人掀了飯桌,廖小小跪坐在地上,陰恻恻笑起來:“怎麽?聽不得實話嗎?那我還有別的呢。游今戈,你師父、師叔和師兄待你如同親人,事事為你着想,你呢?跟着主人進了落魂門,叛了師門,害得你師兄重傷,師父慘死……”

顏祯當初幸災樂禍地嘶吼仿佛還在耳邊——他八字輕鎮不住,知道是為什麽嗎?因為他魂魄不全,因為他前世造了孽!禦鬼宗怎麽沒的?是他弄沒的!

——這是對你的懲罰!

邢瑜下意識後退一步,臉色有些發白。

明知道這跟自己無關,就算那是前世,也早已是另一個人。

可這一刻他的心依然不受控制地緊縮起來,心尖發抖,腦袋一片空白。自從顏祯出現後,心頭壓抑已久的焦慮和逃避,排山倒海地洶湧而來,不斷地在他的耳邊提醒他:自己會缺失魂魄,都是自己作了孽,害得父母成天提心吊膽,還得高價為他做壓制生魂的法器。

他還害得學長也不得安寧,被卷進各種危險之中,害得學長的魂魄也出現了問題。

“邢瑜?”林皓仁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拿肩膀頂住他,無聲地給予支撐,“冷靜點,那不是你的錯。”

邢瑜垂下眸子,不言不語。

邢天虎食中二指并攏,輕輕一劃,鬼奴腳下的鐐铐便突然收緊,勒得它痛苦不已,再說不出話來。

“沒問你的,不需要回答。”邢天虎冷冷道,“知道這把劍為什麽會封印在盒子裏嗎?”

“不、不知道。”廖小小痛苦呻吟。

邢天鹿看了眼侄兒滿頭的冷汗,道:“今天大家都累了,先這樣吧。”

邢天虎嘆了口氣,将紙傘打開,讓鬼奴藏了進去。

幾人回來飯也沒來得及吃,帶着一身風塵仆仆審問廖小小,這會兒早已又餓又累。

管家為董褚收拾出一間客房,簫丹就住在他隔壁,董褚在簫丹進屋前叫住了他:“它……叫我華晚成?怎麽回事?”

簫丹知道這事遲早得給對方一個解釋,勾了勾手指:“來,我都告訴你。”

董褚身為一個普通人,第一次在顯形陣法裏看到了一只鬼,居然也沒有表現得很驚訝很恐懼,這讓簫丹很是意外。

起碼他自己快吓死了,膝蓋已經軟得走不動路。

一進房間,他一口強撐鎮定的氣就洩了千裏,癱在床上一動不動,雙眼發直。

董褚幫他收拾了行李箱,又給他倒了杯溫水,體貼道:“還好嗎?”

簫丹看了他一眼,跟他打商量:“不太好,那什麽……今晚你和我一起睡可以嗎?”

他現在連廁所都不敢一個人去。

董褚愣了愣,當即點頭:“可以。”

簫丹坐起來,頭發亂七八糟翹着,好奇看他:“你真的不怕?難道你也是陰陽眼?”

“也?”董褚搖頭,“我不是,但是……我不太怕。畢竟邢先生看起來很厲害。”

簫丹嗨了一聲:“知道是一回事,怕是令一回事。還是你厲害。”

他比了個大拇指,理了理思緒才開始講起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從發小查一間小學發生的靈異事件,到遇到邢瑜的生魂,再到得知古墓失竊的種種,哪怕大部分只是簡單略過,回過神來時天色也已經暗了。

也許是因為董褚站在旁觀者的立場,他更能發現問題所在:“這麽說來,邢瑜和林皓仁的魂魄都有問題?而且他們剛好一個左眼見鬼一個右眼見鬼,這也未免太巧了?前世的游今戈或者吳潮生,有陰陽眼嗎?”

簫丹皺了下眉,他還正經沒考慮過這個問題。

與此同時,另一邊邢瑜的卧房裏,邢瑜坐在沙發上對林皓仁坦誠了一切。

“我問了我爸,關于我生魂容易離體的事……”邢瑜靠在沙發裏,閉着眼道,“他承認了我确實是魂魄不全。他當年帶我去喜神宗,所求就是想知道我為什麽會缺失一魂。”

“缺失一魂?”林皓仁驚了,“常人怎麽可能缺失一魂?”

魂魄不全容易造成的問題很多,重則一出生便是弱智、殘疾,容易夭折,前路也非常坎坷,一生難以順遂。輕則便像邢瑜一樣,陰氣極重,生魂壓不住容易離體,所以經常發燒、生病、動不動就會昏迷等等。

若邢瑜是出生在普通人家,這般虛弱的身體也許很難順利活到成年。哪怕僥幸成年了,也指不定就會突然意外身亡。

林皓仁被驚出了一身冷汗,也顧不得許多了,一把抓住了男人的手,道:“到底怎麽回事?為什麽早不告訴我?”

“沒什麽好說的,怕你擔心。”邢瑜笑笑,“學長,你看起來不近人情得很,其實心腸最軟了,見不得別人不好過,尤其是你身邊熟悉的人。我不想給你添麻煩。”

林皓仁一時啞口無言,瞪着一雙眼道:“那現在又能說了?”

這話不知為何,突然就同記憶裏耀峰山下分別時,大師兄和小師弟的對話重合在了一起。

仿佛他們又被拉進了那個細雨綿綿的山林中,草地散發着濕潤的氣息,雨水滴答在葉尖,四下一片祥和,遠處炊煙袅袅被遮蔽在層層水霧後,看不真切。

小師弟說:“有件事我一直沒說。”

大師兄無奈道:“現在又可以說了?”

邢瑜走神地想:因為一個人走這條路太久了,太孤單,想有個人陪着。而你是最好的選擇。

這一次兩人的心意順利傳達進了對方心裏,彼此都懂了對方的未盡之言。

邢瑜握住學長的手,拇指在對方手背上摩挲了一會兒,道:“我爸說……喜神宗的老頭幫我算過了,我做了孽,害死了人命,我缺失的魂魄是我自己分離出去的,只為了救一個人。”

林皓仁非常篤定:“是為了我。”

邢瑜點頭:“我猜應該也是。”

顏祯的話和廖小小的話已能互相佐證,游今戈後來犯下了大錯,而為了彌補這一切,游今戈很可能動了什麽手腳。

林皓仁發了會兒呆,突然道:“你記得嗎?你之前跟我說地府以前出過事,一直很混亂……”

邢瑜皺眉:“你的意思是?”

“也許跟這件事有關也說不定。”畢竟八大宗門之首突然滅門,那之後其他門派相繼沒落,定是發生了某種大事。

邢瑜想起牛頭之前形容廖小小的話——這厲鬼早該在千年前就被帶走,當年它用了點小聰明躲過了地府追查,彼時鬼王出世,地府分不出人手找它。

鬼王出世……

鬼王?

林皓仁提醒:“顏祯當時也說過,他說‘你滅得了鬼王,滅不了人心’。”

當時誰也沒在意這句話,畢竟他們都沒有将所謂的“前世”當真。

林皓仁和邢瑜對視,都看到了對方眼裏無法掩飾的震驚。

一個落魂門或者不能一夜間滅掉一個大宗門,但一個鬼王,那就不一定了。

“走。”邢瑜站起來,匆匆抓過睡袍披上,“我們再去問問顏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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