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董褚跟着他們一來一回,根本沒有好好休息的時間,在飛機上終于撐不住沉沉睡了過去。

簫丹給他借來一條薄毯蓋上,目光落在男人有些發幹的嘴唇上,一時走了神。

林皓仁坐他前頭,拿手揮了揮,小聲道:“嘿!發什麽呆呢?”

簫丹難得有些慌亂,腦袋裏一團亂麻,猶豫不定地小聲道:“不是我自戀啊,你說他……是不是喜歡我啊?”

有誰會因為一個夢,找了夢裏的人這麽多年?又有誰會殷勤地開車接送他,找着理由地跟他玩游戲?甚至會坐幾個小時的飛機趕來另一個陌生的城市,就為了親眼确認他是不是安全?

林皓仁:“……”我之前說什麽來着?你還不信。

簫丹将手指捏來捏去,湊在好友耳邊道:“他會不會是被夢洗腦太久了,所以才……”

他指了指腦袋,欲言又止。

這種可能性也不是沒有,林皓仁不敢亂說什麽,只問:“那你對他是什麽感覺?”

“我……”簫丹垂下眼睛,嚅嗫道,“說實話我看到他從機場出來的時候……有些感動。”

其實不是“有些”,是非常感動。

但這話他不好意思說。

男人就提了個小行李箱,頭發有些亂,從機場出來後視線立刻落在了他身上。那種毫不掩飾的擔憂和關心,以及确認他沒事後松了口氣的樣子,都讓他有些……怦然心動。

簫丹以前是個小胖子,沒談過戀愛,也沒有特別喜歡的女孩子。

要讓他突然喜歡上一個男人,這感覺有點奇怪,可意外的是他也并不排斥。

董褚是個很好的人,腳踏實地,說話溫和有禮,街道辦瑣碎的雜事多,他對着上門鬧事的各種投訴和抱怨都能耐心勸解,對唠叨的老人家尚且溫柔耐心,更何況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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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感覺仿佛是用一張柔軟的羊毛毯将整個人包裹起來,很容易讓人沉溺。

林皓仁看着自己發小的表情,心裏已然有了底。

這種事旁人不便多說什麽,他只好拍拍發小的肩膀,以示鼓勵:“不管你怎麽選,我都支持你。”

簫丹有種被看穿的羞惱,手指捏了捏發燙的耳垂,嗯了一聲。

回過頭來,旁邊的學弟拿着本財經雜志湊過來小聲道:“你不反感他們在一起?”

“只要蛋哥喜歡就好。”林皓仁也是一身疲憊,靠在椅子裏懶洋洋道,“我睡一會兒。”

“睡吧。”邢瑜拿過毛毯,一人蓋了一邊,笑着道,“要靠在我肩上嗎?”

“……不要。”林皓仁閉上眼,“硌得慌。”

這班飛機的人不多,周圍安安靜靜的,只能聽見邢瑜翻書頁時的沙沙聲。

又片刻,邢瑜跟空姐要了一杯酒,淡淡的酒香混合着邢瑜身上好聞的沐浴液味道,慢慢讓林皓仁陷入了綿軟的夢境裏,手腳也跟着發軟,眼皮沉重,很快睡了過去。

連夢裏,似乎也始終飄蕩着淡淡的酒香。

“師兄……”

“師兄!”

“嗯?”林皓仁疲憊地睜開眼,卻發現自己靠坐在一把竹椅裏,膝蓋上蓋着薄毯,手裏的書卷落在地上,午後的日光暖融融地曬在身上,空氣裏是好聞的酒香和竹林清新的味道,非常好聞。

邢瑜……又或者說是游今戈,正趴在窗框上往裏看,手裏提着兩只小酒壺,笑得很爽朗。

“師兄,我來找你喝酒啦。”

林皓仁聽到自己說:“你又偷拿師叔的酒,小心挨揍。”

游今戈看上去長大了不少,下颚冒出了短短的青色胡渣,一雙骨節分明的手按着窗框直接跳了進來,身後背着一把通體漆黑的長劍,劍柄上拴着的紅絡子随着他的動作晃了晃。

林皓仁掀開膝蓋上的薄毯,彎腰将書撿起來放在桌案上,起身道:“不好好從正門走,下山一趟學了些什麽亂七八糟的回來……”

邢瑜只笑不說話,從櫃子裏翻出兩只漂亮的小酒杯,拔開酒壺的蓋給自己和師兄滿上,将酒杯塞進師兄手裏,道:“說好了陪我喝酒的。”

“我說的是晚上。”話是這麽說,林皓仁還是好脾氣地将酒一口飲盡,酒漬順着下颚淌下,不等他擡手擦,一只手就先他一步,将酒漬從他嘴角抹走了。

邢瑜吮了一下手指,在林皓仁驚訝的目光中毫不在意道:“我能喝酒了,也有自己的劍了,下山一趟也學了不少東西。你就讓我好好放松一些吧。”

少年人雖個頭高了不少,模樣也愈發成熟,但在師兄面前有些任性的樣子還是絲毫未變,又幫師兄滿上酒,道:“今天咱們師兄弟不醉不歸,可好?”

林皓仁無奈一笑,同師弟碰杯再次一飲而盡。

風穿過竹林,晃得竹葉沙沙作響,日光不知不覺被雲層籠罩,四周陰了下來。林皓仁放下酒杯,數不清這是第幾杯了,眼前有了些重影。他看見邢瑜揚起的脖頸拉升出一條好看的線條,鎖骨若隐若現,喉結上下滑動,同記憶裏小師弟的模樣相去甚遠,帶着介于青澀和成熟之間的性感。

是個大人了啊。

林皓仁想着,伸手拉住師弟的手,将兩人手合在一起比了比。

邢瑜默默地看着他,林皓仁醉醺醺地說:“以前是我握着你的手,現在是你……”

話音未落,眼前突然罩下一層黑影,他擡起頭,茫然地看着師弟的臉湊近了,兩人之間只剩了呼吸的距離,帶着濃濃的酒氣。

師弟臉頰發紅,眼神迷離,顯然也是喝醉了。

他喃喃:“師兄……我不是以前的我了。”

他主動握了林皓仁的手,兩人十指相扣,指縫摩擦在一起,成了一個暧昧的姿勢。彼此的體溫都有些高。

“師弟……?”林皓仁覺得哪裏不太對,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帶了點隐忍地克制,呼吸也慢慢加快了,“你……”

可邢瑜并未再進一步,他只是牽起師兄的手,滾燙的吻逐一從指尖吻了過去。

他吻得很慢,像是在品嘗什麽絕世美味,眼睛卻始終看着林皓仁,眼底翻湧着不可告人的隐秘熱潮。

林皓仁一個激靈,陡然醒了過來。

飛機平穩落地,廣播裏響起感謝乘客搭乘本次飛機的甜美聲音,他茫然地瞪着前方座椅片刻,才猛地低頭看向自己的手。

邢瑜不知何時也靠在一邊睡着了,兩人的手卻在薄毯裏十指相扣。

林皓仁的心跳有些快,某種不可言說的情愫在心尖發酵,以至于他再也無法視而不見。

從機場出來,邢家的車早早就在外等候。

邢天虎打完電話回頭對衆人道:“道場已經安排好了,不介意的話,董先生也跟我們一起去吧?”

董褚自然是沒意見,他還幫簫丹提了行李箱,彬彬有禮道:“那就麻煩邢先生了。”

簫丹想把行李箱拿回來,董褚卻換到了另一只手,溫和道:“沒事,我來拿就好。”

簫丹耳朵發紅,偷偷摸摸湊到發小身邊,低聲又嘚瑟道:“我又不是手斷了,至于嗎?”

林皓仁:“……”你這是還沒開始就在秀恩愛了嗎?

林皓仁想到自己心頭那點不可言說的情愫,又有些羨慕起簫丹和董褚的直接來。

他向來對人際關系沒轍,也發自內心的不太容易信任誰,他看了眼走在邢天虎身邊商量什麽的邢瑜,手指握緊了行李箱拉杆,做賊似地道:“你覺得……我對邢瑜怎麽樣?”

“啊?”簫丹無語道,“還用我說嗎?你對他的耐心可比對我好多了。”

說起這個簫丹還吃醋呢:“人家一約你就跟着走了。去抓什麽鬼也好,搬去人家家裏住也好,你跟我商量了嗎?”

林皓仁哭笑不得:“說好這事不提了,還來?”

簫丹啧了一聲:“說真的,你對那小子到底怎麽想的?我看那什麽……吳潮生和游今戈,看着也不像有那麽回事的樣子啊?”

不像華清穹和華晚成,他都看見了!親親了!

媽呀!

林皓仁不知簫丹心裏在驚濤駭浪什麽,走神地想起了飛機上做得那個夢。

那到底是夢,還是也是前世的部分畫面?

可若事關前世,在沒有刀劍影響的情況下,他怎麽會突然進入前世記憶的?那感覺十分真實,同之前知道自己在吳潮生身體裏,被迫使用對方的視角感覺完全不同。

十指相扣的觸感,對方略高的體溫,濃濃的酒香……都像是剛剛才發生的一樣,真實得讓人有些膽戰心驚。

也許只是個夢。

是他最近被那些記憶影響得太深了,令他混淆了現實和記憶。

“阿仁?”簫丹不解道,“你聽我說話了嗎?”

“啊?”

“……我說,你們別被那什麽前世影響了,別陷得太深。”

林皓仁莫名有些心虛:“……嗯。”

回到邢家,道場就建在花園裏。

管家為諸人上了好茶,邢天鹿去換了身衣服,又給大哥帶下來一套道袍,拿了桃木劍和符箓擺在案臺上。

紙傘被擺在紅色軟墊上,東南西北角的陣法圖挨個亮起,邢天虎撤了紙傘上的符箓,打開紙傘,将裏頭的鬼奴放了出來。

鬼奴從傘裏跌落在地,它的傷還沒養好,腹部和肩膀各有一個漆黑的大洞,仔細看能發現它另一頭的肩膀上也有一道舊傷,雖已愈合,但卻留下了猙獰的傷痕。

林皓仁想起來了,這是在前世記憶裏看到過的,吳潮生用十方劍所刺傷的位置。

對方一左一右各有一道傷口,一道來自千年前的大師兄,一道來自如今的邢瑜。莫名有種宿命的味道。

鬼奴長發遮面,在日光下縮成一團,狼狽不堪。

邢天虎皺了下眉,用符箓折了一把遮陽傘,擋在了它的頭頂。

燃燒的犀牛角發出焦糊的古怪味道,讓它的聲音能正常傳進人類的耳朵。

“你叫什麽?來自哪裏?為何傷人性命?”邢天虎問。

鬼奴在傘下抱住肩膀,好一會兒後才低聲回答:“奴名廖小小,家鄉……不記得了,在很遠很遠的地方。”

廖小小戴着鐐铐的雙腳微微後縮,發出“嘩啦”的響聲。它的腳踝因被束縛太久,早已變形,腳趾像動物一般粗大,指甲尖銳,能在地上劃出清晰的道來。

“我睡太久了。”它道,“我需要更多的力量。”

邢天虎沉聲道:“你還記得自己之前睡在哪兒嗎?”

廖小小看了一眼放在案臺上的紙傘。

邢天虎道:“這是你的?”

“……是主人賞賜的。”廖小小大概是真的太虛弱了,聞着周圍的魂魄味道,一邊說一邊流下口水來,泛白的眼瞳擡起,看向邢瑜幾人。

它的視線落在邢瑜身上,突然道:“我認得你。”

邢瑜道:“你指得主人,是齊離嗎?”

“……是。”

廖小小似乎起了好奇,上下打量邢瑜:“是你……但又不太像。還有你……”它看向旁邊的林皓仁,最終視線落在了董褚身上。

它先是呆了呆,随即從傘下撲了出來,吼道:“華晚成!你過來!你給我過來!”

林皓仁想起之前牛頭提過,這女鬼當初被華晚成收服,之後失蹤了千年不見蹤影,他腦子裏突然靈光一閃,道:“地府之所以找不到它,會不會因為它被收服之後禦鬼宗就出事了?它一直被封在……那把傘裏?反而逃過了鬼差的追捕?”

衆人忍不住都看向了董褚。

董褚:“?”

董褚尚且不知前世的種種,一時有些茫然:“跟……我有關嗎?”

邢瑜越看廖小小越覺得不對,道:“它既然這麽虛弱,為什麽沒吞噬那幾個年輕人的魂魄?反而還收在傘裏給它當了幫手?”

哪怕是為了等高強的天師來一次吃個飽,也不妨礙它先墊墊肚子吧?

別說是那幾個年輕人,就是後來被殺死的青蓮殿的兩名弟子,它也一樣沒吃。

鬼奴之所以是“奴”,因為它上面有主人,而它永遠不能違抗自己的主人。

林皓仁瞳孔一縮,脫口道:“它背後還有其他人!”

“也可能不是人。”邢瑜沉着臉道,“沒有人能活過千年。”

而此時,在東海市的君子墓旁,一道裹着黑風的影子倒映在墓碑上。

它矗立在墓碑上一動不動,仿佛只是日光投下的斑駁樹影。林中的鳥兒被這陰煞之氣影響,互相啄殺起來,撲騰了一地的羽毛。

一道小一些的鬼影從地裏冒了出來,咧開黑洞洞的嘴,發出了鬼嚎聲。

只有鬼能聽懂的語言在這靜谧的原始森林裏低低回蕩。

“他們回來了。小小被抓住了。”

“沒用的東西。我的東西呢?”

小鬼從自己嘴裏掏了掏,往外扯出了一串幼小的魂魄,被黑風一卷便沒了蹤影。

小鬼系着一件看不出顏色的肚兜,赤腳坐在地上。

它在嘴裏又掏了掏,只掏出了之前林皓仁燒給它的餃子和肉餅。這些東西它消化得不是很好,遠不如人類的魂魄來得美味。

它很擔心自己魂飛魄散,所以只能将就着,它必須把偷來的殘魂讓給主人吃。

它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咽了咽無法抑制的口水。

黑影道:“只有這麽一點,不夠。再去找。”

小鬼只好爬起來,慢吞吞地往外走。

黑影在墓碑上側過身,留下一道剪影,陰恻恻道:“游今戈魂魄不全,生魂易離體,這是多好的機會,你居然沒能把他帶來。我再給你一次機會,如果不能将他帶來,我就吃了你。”

小鬼打了個哆嗦,嗖地一下鑽進地裏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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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好。前文修改删除了“序章”部分,不影響全文閱讀,會将序章化作回憶插-入各個前世劇情中。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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