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林皓仁嘴唇被吻得有些微微發腫,邢瑜擡手揉了揉,忍不住又湊上去輕輕親了一下。

這種感覺會讓人上瘾,他一時半會兒都不想離開自家學長,甚至有些後悔半夜三更非得來找顏祯。

他腦子是被門擠了嗎?大好時光,月黑風高……不是,就該和自家學長一人一杯紅茶,裹在溫暖的被子裏暢聊人生理想,等氣氛越來越好,就可以做點成年人喜歡做得事。

越想越是後悔,邢瑜坐在沙發裏不耐煩道:“有事問你。”

顏祯看了眼融魂鼎,也沒打算跟邢瑜交代剛才的見聞,飄忽在半空悠哉道:“你們倆到底是什麽關系,我可不清楚。”

邢瑜:“?”

林皓仁反應過來了:“你知道多少?”

“我什麽也不知道。”顏祯回答得十分篤定。

篤定的令人懷疑。

林皓仁決定詐他一詐:“齊離去耀峰山的時候你在哪兒?”

顏祯一愣:“什麽?”

林皓仁看着它:“齊離還有他的鬼奴,帶着落魂門弟子去耀峰山的時候你在哪兒?游今戈當時也在,對吧?”

顏祯瞪大了眼睛,圍着兩人繞了一圈:“知道了?怎麽知道的?知道了你倆還能……那樣?”

他比了個親親的手勢,陰森森一笑:“你倆心還挺大啊?”

邢瑜沉下臉:“前世是前世,跟我們無關。”

“你說無關就無關?”顏祯将自己的臉揉變了形,困獸似地在屋裏轉了一圈,憤怒又不甘地道,“你叛了師門,害死了他們,你還能重頭來過當什麽都不知道?哪有那麽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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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祯指了指邢瑜,又指林皓仁:“沒這麽簡單!我告訴你們,你們忘了,我都記得!無論多少次我都會提醒你們,要痛苦也不能我一個人痛苦!大家誰也別想好過!”

顏祯重重地吸了一下鼻子,道:“我當時就在那兒,跟着齊離,還有你。”

他指了指林皓仁:“你也在,可你知道你在哪兒嗎?”

林皓仁皺眉:“別想撒謊,我們剛找到了玄闕和齊離鬼奴的那把紙傘,要查清一切只是早晚而已。你現在說謊沒有任何好處。”

“我沒必要說謊,因為恐怕現實比謊言更殘酷。”顏祯咯咯笑道,指了指融魂鼎,“你當時就在那裏面呢。”

林皓仁一呆。

“我怎麽死的,不重要。”顏祯背着手,觀察二人的表情,“沒人在乎我怎麽死的,對嗎?你們只在乎你們自己的事。就像當年游今戈害死了我娘,他也不在乎我娘怎麽死的,他只想抓鬼而已。”

邢瑜打斷了他:“游今戈或許年輕沖動了些,但他絕對不會想害死一個無辜的人。”

“重要嗎?”顏祯兇惡道,“過程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看到的結果!我娘死了!魂飛魄散!那就是結果!”

顏祯一時又陷入了狂亂中,瘋狂大笑起來:“活該!都活該!”

“都是命中注定!”

“天道好輪回!”

咔噠——

一聲輕微的碰撞聲夾雜在顏祯瘋狂的大笑聲中,林皓仁驚懼地回頭,書架上的融魂鼎居然滾落下來,摔掉了四不像蓋子,底部的封印也被掀開了。

“它醒了!”邢瑜回過神,立刻搶上前要将融魂鼎重新封住,那打開的蓋子裏卻悠然飄出一縷殘魂,它茫然地看看邢瑜,又看看林皓仁,随即突然頓住了。

它再次看向邢瑜,幹枯的手撩開發絲,露出凹陷的可怕的臉來。它在融魂鼎裏修養了這麽久,融魂鼎底部又一直貼着固魂符,這讓它的記憶竟慢慢複蘇了。

它認出了邢瑜。

“小……小師兄?”它茫然地呆愣了一會兒,仿佛不記得今夕是何夕,喃喃自語片刻,突然又憤怒道,“是你!游今戈!是你殺了我!”

邢瑜拿着符箓的手頓時僵住了。

“是你殺了我!”

“大師兄?”

“大師兄快走!游今戈他瘋了!”

魂魄的記憶有些混亂,仿佛突然回到了死前的某個時刻,慌亂憤怒又恐懼地大喊大叫。

顏祯在旁邊看得津津有味,不時為二人解釋。

“哎呀,我記得它,是禦鬼宗外門一個看門的小弟子嘛。當年齊離帶着人闖山門,邢瑜第一個殺得活人,就是他。”

仿佛是被對方的怒吼動搖了,邢瑜白着臉往後退了幾步,一手撐在桌案上晃了晃腦袋。

游今戈再怎麽任性沖動,也不至于會殺人。

不應該。

他一手按住額頭,冷汗直流,雖一再否認前世的事和自己無關,但這一刻來自靈魂深處的恐懼和不安還是席卷了他。仿佛在靈魂內某處,他還記得這些事。

燒山的大火,瓢潑的大雨,刺鼻的血腥氣……

還有眼前的年輕人倒在血泊中,死不瞑目地瞪着自己。

他仿佛感到自己手中正握着誅鬼降魔劍,邪劍發出興奮地嗡鳴,他站在石階上看着刻有禦鬼宗三字的巨大石碑,而山頂,對自己失望透頂的師父和師叔,帶領禦鬼宗的弟子迎戰。

天光被烏雲遮住,四周黑沉沉的,壓抑得人喘不過氣來。

法器的光芒穿透了雲層,陰煞之氣将他包裹,他什麽都聽不清,看不清,腦子裏只有一個“殺”字。

然後他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溫柔又無奈地,急切又擔憂地顫聲叫他:“今戈!今戈!”

他恍然回神,擡頭時只見身前擋了個幾乎透明的殘影,是他那總是心慈手軟,仿佛永遠住在雲端之上,見不得肮髒污泥的大師兄。

邢瑜內心湧上一股古怪的沖動,他想将他從雲端上拉下來,狠狠拉進泥沼,同自己一起落入無盡深淵。

這樣他就能永遠地擁有他了。

他神情有些呆滞,回過神才發現自己肩頭被一劍狠狠刺中,劍傷帶來的撕裂劇痛令他慘叫出聲,混沌的神智也終于稍稍清醒了。

給他那一劍的,居然是華清穹。他的師父。

“清醒了嗎!”華清穹難得失态,憤怒的眼睛通紅道,“你看看你做了什麽好事!你要毀掉禦鬼宗不算,還要害死你的師兄弟嗎!”

“不是……我……”他聽到自己恐懼的聲音,手裏的誅鬼降魔劍“當”地一聲落了地。

然後他看見,師叔從齊離手中奮力搶下了融魂鼎,打開蓋子,放出了……一縷虛弱到幾乎要魂飛魄散的殘魂。

是那個終于被他拖入泥沼,從雲端狠狠跌下,摔得一身狼狽,幾乎殒命的——吳潮生。

“不——!!!”

“邢瑜!”

“邢瑜你醒醒!”

邢瑜一頭冷汗,發起低燒來,不斷地小聲喊着什麽,手指痙-攣地抽-動着。

林皓仁緊緊握着他的手,被驚動而來的邢天虎等人也圍在床邊,焦慮地看着他。

“瑜兒本就魂魄不全。”李雙月急得眼眶都紅了,“比尋常人更忌諱情緒不穩,心神大動。因此我自小就教育他,無論何時都要保持冷靜,不能過于情緒化。”

林皓仁這才恍悟,為什麽邢瑜對待鬼神總顯出古怪的冷靜和鎮定,甚至會用許多僞科學去解釋鬼神的存在,試圖找到某個奇怪的平衡點。

畢竟血魂堂世代做陰陽生意,他們應該比尋常人更明白輪回和因果,也更能正視這個世界上還有其他“生物”存在的可能。

而邢瑜卻總顯得和“天師”這個職業格格不入。

說到底,無論是不是自小長在天師之家,到底也是有血有肉的活人。

會被吓到,會因為什麽而驚愕、恐懼,而為了壓制住這份恐懼,保持心神穩定,邢瑜才練就了一副“鐵冷”的心腸。

不過都是無可奈何而已。

直到這時,林皓仁才更深刻地理解了邢瑜當初說的“難得遇到一個和我一樣的家夥,你就當是我好不容易找到一個伴兒,舍不得放你走。”

他并不是輕浮地在開玩笑,他是認真的。

他們命中注定需要彼此的陪伴和依賴,就像在黑夜裏找到了一盞只為自己而亮的明燈。

這些柔軟的鮮活的血肉隐藏在邢瑜裝腔作勢的紳士面孔之下,一遭被發現,就像在太陽底下被觸摸的含羞草,微微收縮起了葉子,卻遠比他強行僞科學科普時可愛多了。

“他可能是看到了一些以前的事。”林皓仁推測道,“可能是禦鬼宗被滅門那天。”

邢天虎惱火地摸了把脖子:“為什麽不叫我們就擅自去問顏祯?”

林皓仁愧疚道:“對不起,我們只是想問一些關于鬼王的事,沒想到會這樣。”

“鬼王?”

林皓仁一時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他握住邢瑜的手心裏出了一層汗,卻仍然舍不得放開。

一回想起前一刻邢瑜還笑着親吻自己,後一刻就滿臉發白的暈倒,他的心情像坐過山車,實在有些難以承受。

“他不會有事的,對嗎?”

“項鏈還在,不會有事的。”李雙月拍拍他的肩。但其實也不一定,就好像上回,邢瑜從君子墓回來就生魂離體,好不容易才被找回來。

但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邢瑜始終昏迷不醒,他脖子上的項鏈微微發燙。

為了以防萬一,整個房子周圍都布下了固魂陣,哪怕他生魂離體,也無法離開房間。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夜已深了,邢瑜除了昏睡沒有其他反應。

林皓仁堅持守着他,其他人只得回房休息。大家經過幾日奔波,早已疲憊不堪。

簫丹從後面抱了抱發小,安慰他:“別擔心,明天一早他一定會醒來的。”

“嗯。”林皓仁點頭,“謝謝,快去休息吧。”

等人都離開了,林皓仁将床頭燈調暗,爬上床躺在邢瑜身邊。

他用手指描摹過男人的眉眼,又在唇瓣上輕輕揉過,擡起身體溫柔地落下一個吻。

他不知道對方看見了什麽,想來不會是什麽好事。

“都過去了。”他輕聲安慰,“早點醒來,我們一起解決這件事。我等你。”

男人無知無覺,連昏睡時也皺緊了眉頭,渾身都很僵硬。

林皓仁側身擁着他,幾乎一夜未閉眼。

而在邢家老宅之外,一只系着肚兜的小鬼從樹上探出腦袋來。

它為難地看着老宅前層層的陣法,這可是血魂堂邢家,不是輕而易舉能混進去的。

它又看向那扇始終亮着燈的房間,鼻翼動了動,嗅到了生魂的美妙滋味。

雖然很想吃,但它得把游今戈獻給主人。

既然不能直接将人帶走,那就讓對方自己出來。小鬼碩大的漆黑眼睛眨了眨,從樹上跳下,鑽進地下不見了。

【第三卷 六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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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卷結束啦,不要忘記投海星哦。靴靴。

【第四卷 共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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