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師兄。”
“師兄?”
青澀偏尖銳的嗓音在頭頂響起,林皓仁睜開眼,看見了一個穿着青衫的小弟子臉紅紅地看着自己,手裏還提着一筐藥草。
林皓仁這次的感覺非常真實,不再是被拘謹在吳潮生身體裏的感覺。仿佛他就是吳潮生本人。
這和他在飛機上做得那個夢的感覺很相似。
他聽到自己說:“阿秋,怎麽了?”
年輕的小弟子道:“路過看到師兄在這裏歇息,想來打個招呼。”對方撓了撓脖子,不好意思道,“師兄,今日天氣不好,在這裏睡覺小心風寒呀。”
“謝謝。”吳潮生笑着坐了起來,伸手活動了一下筋骨。他正坐在一塊凸起的大石上,下方是高聳的懸崖,旁邊還支出半截老松樹,風從面上拂過,十分惬意。
遠處的山林裏,群鳥飛過山巅,看起來比人自由多了。
吳潮生站起來道:“不小心就睡着了。你這是剛采了藥?”
“是。”被叫做阿秋的小弟子道,“覓海師兄讓我幫白姐姐采的。”
“這個覓海……”吳潮生搖頭,“老使喚你們做雜事,采完了嗎?我幫你?”
“采完了!”阿秋忙道,“怎可勞煩師兄。我,我正打算回去呢。”
“那一起吧。”吳潮生幫他提過籃子,看了看,“嚯,可都不是常見的草藥呢,去哪兒找的?可真有你的。”
被師兄誇獎了,阿秋很開心地道:“就在那邊,下回我帶師兄去。”
“好啊。”吳潮生三兩步跳下大石,“白小姐又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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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阿秋小心地看他,“雖然掌門拒絕了婚事,但白小姐她……師兄,若是你為難,我不會告訴白小姐你回來了。不然,不然你在後山躲躲吧?”
“這有什麽可躲的?”吳潮生搖頭,“那對姑娘家可太失禮了。再說了,白小姐為人……”
“師兄!”小路上跑來一個熟悉的人影,正是游今戈。
他看上去長大了不少,身後背着把長劍,輪廓已逐漸脫離了稚氣的圓潤,棱角分明,鼻梁高挺,濃眉上揚襯着幾分輕狂之意,顯出了幾絲不耐。
林皓仁不用去想,這一刻他仿佛已同吳潮生合為一體,潛意識地就知道,此時的游今戈已滿了十七歲,最近很是黏人。
距離他們上回遇見顏祯,已經又過去一年多了。
顏祯的事讓游今戈被關了五個月的禁閉,并被罰去了後山單獨居住,負責處理後山雜事。這是其他弟子都不願做的事,後山太大了,十分麻煩不說,還會消耗精力無法集中在修行上。
游今戈倒是沒說什麽,在後山待了幾個月,脾氣卻仍是半點不見收斂。吳潮生也不知該拿他怎麽辦。
他最近正想晾着這位小師弟,以免對方又來撒嬌,因此聽了對方的招呼也只點了下頭,嘴角的笑容微微收斂,移開了視線。
游今戈瞪了阿秋一眼,阿秋忙主動提了草藥籃子快速跑去了前頭:“師兄!我,我先回去了,覓海師兄怕是要等急了!”
“改天我會提醒他。”吳潮生對着阿秋又露出了和緩的笑容,“不讓他再使喚你了。”
“不礙事。”阿秋擺擺手,有些慌亂又有些欣喜,眉眼裏露出羞意來,看得游今戈重重哼了一聲。
阿秋不敢多看游今戈,忙轉身跑了。
林皓仁莫名覺得阿秋有些……眼熟?
但一時半會兒沒想起來在哪兒見過。
游今戈見礙事的人跑了,背着手湊過來道:“師兄何時來的?可是來看我的?”
“你有何好看?”吳潮生打定主意不搭理小師弟,可對方一開口他就忍不住想笑,板着臉道,“今日的活都做完了嗎?怎麽有空過來?”
“采藥。”游今戈随口編了個理由,同師兄并肩而行,腳下踢着小石子兒道,“你同秋師弟在說什麽?”
“随便聊聊。”吳潮生道,“最近的功課有好好做嗎?”
“當然。”游今戈遲疑了一下,又問,“師兄,那個白萍萍最近經常來找你啊?”
“是又如何?”
“……她想做什麽?”游今戈不太樂意,“聯姻的事師父已經拒絕了。”
“她來不是為了這事。”吳潮生道,“後山有很多她需要的藥草,我們的藏書閣裏也有許多古早的醫書,她想借去看,但師叔不許。她這幾日都纏着師叔呢。”
“……真的嗎?”游今戈不太相信,“她真不是為你來的?”
吳潮生站住了,無奈看他,“你到底想說什麽?”
“……我不喜歡她。”游今戈撇了下嘴,像個長不大的小孩兒似的,抗議道,“你別跟她走得太近,我看着煩。”
吳潮生無奈,但想想這正是讓游今戈學着尊重別人選擇的好機會,于是蹙眉嚴肅道:“今戈,你不喜歡她是你的事,但你不能幹涉別人要做什麽。”
“她做什麽我才不管。”游今戈道,“我是說你,你別……”
“我要和誰一起,怎麽相處,那也是我的事。”
“……”游今戈站住了,他擡起眼陰沉沉地看着吳潮生,語氣生硬道,“你的意思是,你喜歡跟她在一起?”
“……我沒這麽說。”
“那你是什麽意思?”
“你知道我是什麽意思。”吳潮生回身看他,日光從雲層裏透出來落在他的臉側,令越發成熟穩重的青年比幾年前更多了幾分仙人之姿。仿佛真是從天上來的仙人似的。
吳潮生溫和的表情顯出了幾分為難,眉頭皺着,眼裏帶着點無奈,對小師弟道:“你不能總當個讓別人滿足你的孩子,你不能總這麽任性,自己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如果不是你一意孤行,顏祯也不會失去家人……”
“我解釋過了!”游今戈煩躁道,“那只厲鬼已經吞噬了他娘的三魂,不過只剩了一具空殼而已!在我去之前她就已經死了,只是七魄還在,那厲鬼也非常擅長僞裝,讓我判斷錯誤而已。”
“事實是你過于自負,沒有第一時間發現問題,誤會已經造成,你要我們怎麽解釋給顏祯聽?”
“那就不用解釋!”
“顏祯會恨你的。”吳潮生長長出了口氣,“今戈,你怎麽就是不懂?我也好,師父也好都只是想保護你……”
“保護我什麽?”游今戈焦躁地在原地踱步,“我給你們丢臉了嗎?一次兩次的意外誰能避免?誰能保證自己永遠完美?我下山歷年一年多,我有做錯過什麽嗎?你們也看見了!我救了許多人的命!”
游今戈一把拔出劍,對着空氣舞了幾下,鋒利的劍鋒削掉了草尖,風将草尖吹得四處亂飛,游今戈怒道:“為什麽你們總盯着我的錯事不放?好像我只會犯錯!”
“因為你永遠做不到公正,不代入私情。”吳潮生道,“這是這一行的禁忌,我需要時刻提醒你。還有你的劍……最近它的煞氣太重了,是因為你的心緒不定……”
“夠了!”游今戈深深呼吸,胸口劇烈起伏,擡手做了個停的手勢,“我們見面就只能吵架,對嗎?無論我怎麽做,我永遠無法讓你滿意。”
吳潮生握緊了拳頭,他也不知道為什麽,他和游今戈的感情越發僵硬緊繃。他也不想說這些,可他控制不住,因為他擔憂……他始終都在擔憂。
“今戈……”
游今戈握着劍後退幾步,轉身走了。
吳潮生心不在焉地回了山下,白萍萍還沒走,正在分揀阿秋采回去的草藥。
一見到白萍萍的臉,林皓仁頓時愣住了。
雖說他有些臉盲,但之前去找簫丹的事讓他印象深刻,所以他還記得,那家“來喜客棧”的小老板娘和白萍萍有五分相似。
他們當時沒見到老板娘,也許……那位小老板的母親,能和白萍萍有九分相似呢?
“你回來啦?”白萍萍拿着一株草藥對着光看了看,“阿秋說他看到游今戈了?他還沒被允許回來嗎?”
“嗯。”吳潮生沒帶十方劍,抱着手臂靠在門框上發呆,“我又跟他吵架了。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以前我們關系其實很好的。”
“……男孩子。”白萍萍啧啧搖頭,“我家兩位師兄也總吵架,理由都挺幼稚的。在我看來,就是吃飽了撐的。”
吳潮生失笑:“那如果你是我,你要怎麽辦?”
“我才懶得管他呢。要我說,你哪是當人師兄?你比當他爹還操心。”
“……他和其他人不一樣,你知道的。”
“我知道。”白萍萍拍了拍手站起來,她随意紮着黑發,有一雙大而明亮的眼睛,嘴唇的弧形十分好看,嘴角自然上揚,臉蛋帶着健康好看的紅暈,看着挺喜慶活潑。
她今日穿了身鵝黃長裙,腰側挂着個酒葫蘆,手腕裏藏着針袋,短靴裏還藏着一把匕首。她選了根可食用的草藥叼在嘴裏,神氣活現地道:“可我就算知道,我也不會像你這麽管着他。他記仇,脾氣不好,沒什麽耐心。這幾年始終找不着那只害死他全家的厲鬼,他的戾氣愈發重了,人也更加偏執。可這不是你管着他,看着他就不會發生的事。”
吳潮生無奈:“那我能怎麽辦?看着他一根筋一條道地走到黑?”
“那是他的選擇。”白萍萍道,“你不能要求他不去報仇,不去記恨。你要是要他寬容大度,努力向前走不回頭看,你就是個混賬。”
吳潮生:“……”
吳潮生摸了摸鼻尖:“我沒這麽說,我也一直在幫他找……”
“可你表現出來的就是這樣。”白萍萍攤手,“你不是他,你無權要他活得積極又陽光。”
吳潮生知道白萍萍說得有道理,但他心裏有一部分又始終無法真切地贊同。
他輕聲道:“你也是修行之人,你該知道仇恨和戾氣于修行無益,我不是要他活得沒心沒肺,陽光開朗,我只是不希望他被仇恨吞噬。我們都知道因果輪回,他再這樣下去,有些事遲早會報應到他自己身上。我只是不想他受到更大的傷害。”
白萍萍唔了一聲:“所以說,這事無解。因為你阻止不了任何事。”
該來的,遲早都會來。
白萍萍伸出一只手指,神秘兮兮指了指天上,道:“在他遇到齊離那天,被華清穹趕下山那天,遇到顏祯那天……有些事就早已改變了。你如果要救他,只能回到他家人被害死之前及時阻止那件事的發生,否則,你改變不了任何事。”
“潮生!”覓海從外頭找了過來,一個頭兩個大的表情道,“你快回你院子去看看吧,今戈正鬧脾氣呢。”
白萍萍笑嘻嘻道:“得,我還是早點下山吧,我怕他一會兒要來找我麻煩了。”
小姑娘靈活地背起一筐草藥,三兩下跳上窗框,熟稔地要從後門跑路:“噢對了,有件事我還是得說。”她轉頭指了指吳潮生,“雖然他老跟你吵架,但最在乎你的也是他。你是沒看見,我每次多跟你說幾句話,他那個臉臭得……”
“白萍萍!”走廊外響起了游今戈的怒吼。
白萍萍哇地一聲,笑着喊道:“大師兄的跟屁蟲又來啦!!!”然後忙不疊地跑了。
※※※※※※※※※※※※※※※※※※※※
是吃醋鬧脾氣的小師弟。
是木讷不解風情的大師兄。
兩人前世的腦電波始終不在一根線上。
下章邢瑜就回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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