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契弟之妻

又過了幾天,殊塵仍然沒有見到她名義上的未婚夫胡念安。她與胡念安說是一起長大,實際上,這些年來,她只有逢年過節的時候,才能見到胡念安;殊塵和他說過的話,大概還沒有和吳江晨說過的話多。

殊塵想到這裏又覺得奇怪,未婚夫妻當然應該避嫌的,她為什麽會覺得她應該與胡念安很熟悉呢?

小橘兒又拖了半只血淋淋的老鼠放到殊塵腳下。她照舊面不改色地喚翠枝進來把死老鼠掃走。翠枝還笑她,說小姐最近膽子變大了好多,以前小橘兒這樣,小姐準會吓得嗷嗷叫。

這天老夫人找人叫殊塵過去。翠枝扶着她慢悠悠地走了好久才走到老夫人的院子——她腳疼。翠枝還一臉豔羨地看着她裙子底下微露的鞋尖,她每次看到殊塵的腳,都會露出這樣的神情。

見她進來,老夫人拿出幾張紙遞到她手裏:“這是我的嫁妝,希望你能幫我守住。”

殊塵看了一眼,發現是幾張地契,不過她應該是不識字的,所以她露出了茫然的神色。

“這是西街上的兩間鋪子,”老夫人嘆了口氣,“我給你,你便收着。”

長者之賜不可辭,殊塵只好将地契收了起來。

“你哥哥這以後若有什麽對不住你的地方,你多擔待些。”老夫人叮囑道。

殊塵這次是真的茫然了。她名義上是吳家的小姐,但江城裏誰不知道她只是吳家少爺認的義弟的童養媳?她永遠都不會是吳家真正作主的人,她擔待吳江晨?她拿什麽去擔待他呢?她有什麽資格呢?

老夫人見她這樣,猶豫了許久,最終還是只嘆了口氣,讓翠枝扶她回去。

外面又開始下雨,今年春天的雨似乎格外地多。殊塵看到院子外面一株盛開的桃花,此時花瓣已經被雨打落了大半。

她在桃花面前站了很久,翠枝小心翼翼地說:“小姐,桃花謝了明年還會開的……”

“可是……”殊塵的心情依舊有些低落,“桃花這麽早就被打落了,也不知道今年還能不能吃到好桃子了。”

翠枝:“……”她家小姐最近怎麽回事,怎麽關心的東西奇奇怪怪的?

殊塵不知道翠枝在想什麽,即便知道,她也不會在意。桃花哪有桃子重要?當然,如果桃花釀成了酒,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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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塵正準備進院,無意之中向花園那邊望了一眼。

吳家在江城算是富戶,宅院不小,與她的院子一牆之隔有一汪小池塘。每到夏季,池塘裏的荷花都開得很好,荷葉拿來泡茶味道不錯,秋冬的時候蓮藕也很好吃。

這個季節,池塘上當然是什麽都沒有的。殊塵看的是池塘邊站着的兩個人。

其中一個,看穿着是吳江晨,另外一個……殊塵回憶了一下,應該是胡念安。

此時胡念安靠在吳江晨的懷裏,雙手攬着他的腰,頭斜靠在吳江晨的肩頭;吳江晨手中執傘,低着頭,不知在說什麽。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兩人親昵非常。

翠枝順着殊塵的目光看過去,也看到了那兩人。她的手一抖,手中的傘歪了歪,一陣斜風裹着雨點,落在了殊塵的肩頭。

“小姐……”翠枝的臉都白了。殊塵回頭看了看她:“怎麽?”

回到房中,翠枝擔憂地看着殊塵:“小姐……”

殊塵莫名其妙:“你怎麽了?”

“兩位少爺……”翠枝嗫嚅着,似乎不知說什麽好。

殊塵并不關心吳江晨和胡念安是什麽關系。她根本就不在意。莫說她一個童養媳其實沒有資格在意這種事,便是有資格……她都已經在計劃離開吳家了,又為什麽要在意那兩個人?

自從對自己的真實身份産生了懷疑,殊塵對于吳家,甚至對于這個世界便再也沒有了認同感。從前很多她原本覺得順理成章的事情,她此時看着,卻變得奇怪起來。

她是胡念安的童養媳,卻住在吳家,還跟着吳姓。

吳江晨每次看着她,眼裏都帶着深深的敵意。

胡念安從來沒有來她的院子看過她,如果說這是因為有婚約的人不宜私下見面……那麽他今天和吳江晨摟在一起,又算怎麽回事呢?

今天的小橘兒特別乖,甚至準許殊塵晚上抱着它睡覺。一覺起來,天已經放晴,老夫人又派人傳話來,說準許殊塵去那兩件鋪子看一看,還讓她身邊的老嬷嬷陪着殊塵過去,說是怕幾個掌櫃欺生。

于是,殊塵此生第一次,走出了吳家的大門。

出門的那一刻,殊塵有種非常微妙的感覺,她的心情陡然放松,似乎掙脫了某種牢籠。她從窗簾的縫隙向外看去,覺得眼中的景色都仿佛有了生動的色彩。

小橘兒趴在她的膝蓋上睡覺,張嬷嬷看着問道:“這貓兒,是老夫人那只絨球兒生的嗎?”

翠枝答道:“是的。”

“這貓兒叫什麽?”張嬷嬷伸手摸了摸小橘兒的頭,小橘兒轉了個圈,把頭拱到了殊塵的上衣衣襟底下。

“叫小橘兒。”翠枝說。

“當年絨球兒生了五只小貓,只有這一只和它毛色一樣,”張嬷嬷笑着說,“看這脾氣,也和絨球兒一樣。”

小橘兒似乎聽到了張嬷嬷的話,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又在殊塵的衣襟上磨爪子。

“真是一模一樣,一模一樣!”張嬷嬷眉開眼笑。

“可是絨球兒是母貓呀?”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殊塵根本不記得,翠枝卻還有些印象。

“是啊,”張嬷嬷點頭,“別人都說黃色的母貓生的黃貓特別多,絨球兒也不知怎麽,只生了這一個,”她看着殊塵嘆了口氣,“老夫人當年本來想留着這只自己養的,就當又養了絨球兒一次,可是它一看見小姐,就跟着小姐跑了——老夫人疼小姐啊……”

殊塵不知該說什麽,便低下頭,羞怯地笑了起來。

老夫人給殊塵的兩間鋪子,一間是雜貨鋪,一間是小吃鋪。在小吃鋪的門口,殊塵聞到了裏面飄出的鹵湯味兒,心中一動。

“張嬷嬷,”殊塵問道,“我隐約聽說有種熬老湯的方法,我可以讓他們幫我熬嗎?”

張嬷嬷不以為意:“老夫人将鋪子給了小姐,小姐自然做得了主。”

殊塵便吩咐掌櫃給她備一口小鍋,将店裏的老湯裝上一些,每天放新鮮的蔬菜進去,每隔一兩日再放些腌肉。

掌櫃滿頭霧水,不過張嬷嬷叫他聽小姐的,他便按着吩咐做了。

殊塵回府之前又叮囑了掌櫃,讓他千萬別忘了這口小鍋,掌櫃連連答應。

她上車之前又回頭看了看:她的計劃,已經開始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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