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契弟之妻
祖母亡,齊衰一年。
這一年裏,殊塵倒是老老實實地給老夫人守孝,吃素的穿素的。吳江晨這個親孫子,雖然夜吃素的,但是一直在和胡念安卿卿我我。老夫人七九那天,他們……
好吧,他們有臉做,但殊塵不想知道。
不過殊塵也不在乎。她甚至覺得沒人來打擾,她挺開心的。
一年孝滿,府裏可以開葷了。在吳江晨領着衆人假惺惺地哭了一場,撤了孝期的那些擺設後,殊塵叫來了張嬷嬷。
“嬷嬷,”殊塵說,“前兩年您領我去那間鋪子的時候,我讓掌櫃熬了一鍋老湯,現在這麽久了,味道大概很好,哥哥他們一年沒吃什麽葷腥,直接大魚大肉對腸胃不好,對老夫人也不尊重;我看用那湯煮點菜,過渡過渡也好。”
張嬷嬷深以為然,便叫人去将那鍋湯拉了回來。
殊塵又去廚房指揮着廚子往裏面加各種料,懷裏的小橘兒扭來扭去,似乎有些煩躁。
“怎麽了?”殊塵摸摸小橘兒的頭,“想吃肉啦?這個鹽太多,你可不能吃,等會兒我叫人用白水煮點給你。”
小橘兒:喵喵喵?
殊塵摸着小橘兒的貓耳朵回院子了。這只橘貓有點怪,吃得不少,但就是不胖。橘貓怎麽可以不胖呢?殊塵拿了一大碗白水煮肉,親手喂小橘兒吃。
大概老夫人死後沒有人能夠約束吳江晨,現在又已經出了孝期,現在吳江晨和胡念安兩人算是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本來嘛,他們是契兄契弟,他們在一起,是理所應當的。
“這湯味道這麽好,我們吃火鍋吧。”這天午飯時,吳江晨說道。
殊塵起身離開。她知道這話不是對她說的。挑起門簾時,她微微回頭,看到胡念安臉上甜蜜的笑容。
她懷裏的小橘兒忽然拍了她一爪子。不過它貓小力也小,跟撓癢癢也差不多。
“淘氣貓兒。”殊塵戳了戳小橘兒的腦袋,半真半假地埋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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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吳江晨和胡念安直到中午也沒有出現,他們向來不讓別人打擾,因此也沒人敢進去看。到了下午,他們院裏的丫鬟實在撐不住,找到了張嬷嬷說了這事,張嬷嬷便去了。
殊塵想了想,叫翠葉扶着自己往外面走,剛走到半路,主院那邊便傳來一陣驚天動地的號哭聲。
胡念安斷氣了,吳江晨雖然還活着,但是面色青紫,口吐白沫,怎麽也叫不醒。
張嬷嬷請了江城最好的大夫過來,大夫看了一眼,便叫準備後事,張嬷嬷再三懇求,大夫把了把脈,勉強開了兩副藥,但吳江晨已經咽不下任何東西了。
幾天後,吳府再次挂上了白幡。
這一次張嬷嬷比老夫人死的時候悲痛多了。她扶着吳江晨的棺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殊塵去勸她,她還瞪着血紅的眼睛質問:“少爺死了,你為什麽不傷心?”
殊塵跪在她身邊:“老夫人死的時候,哥哥在做什麽?”
張嬷嬷啞然。在這個家中,沒有什麽事情能瞞過她。連殊塵都能知道的事,她自然也很清楚。但她再次問道:“你為什麽不傷心?”
殊塵扭頭看她,也重複道:“因為老夫人死的時候,他們不傷心。”
在殊塵的目光下,張嬷嬷不再說話了。殊塵從袖子裏取出幾張房契:“老夫人所托,我已經無法做到,還請張嬷嬷替老夫人收了吧。”
提起這個,張嬷嬷又是悲從中來:“我拿着這個有什麽用,這個世道,我難道能保住老夫人的産業嗎?”她不去接殊塵手中的紙片,嚎啕大哭起來。
吳家五服之內沒有親戚,不過宗族尚在,現在吳家人死了個幹淨,恐怕等不了幾天,族裏便會來人了。
“嬷嬷想要保住老夫人的心血嗎?”殊塵問道。
張嬷嬷點頭。
殊塵沉默了片刻,說道:“賣了家産,燒了莊子,走人。”
張嬷嬷驚得哭聲都頓了一頓:“什麽?”
“換個地方安家,過兩年我抱養一個孩子,跟老夫人的姓——這難道不是老夫人想要的嗎?”
昏暗的燭光下,殊塵恬靜的面容,竟帶了幾分妖冶。
張嬷嬷思前想後,發現沒有比這更好的方法了,她咬咬牙:“好!不過我要你發誓!”
殊塵并不相信發誓這種東西,不過既然張嬷嬷想要,她想也沒想便發誓了。總之抱養個孩子便好,又不用她生,她怕什麽?
對未來有了期待,張嬷嬷看着殊塵的目光也溫和起來,她嘆着氣說道:“為什麽你不是老夫人的親孫女兒呢?”
殊塵笑了笑:“如果我能夠做到,我和老夫人的親孫女,有什麽區別嗎?”
三天後,吳府遣散了所有下人。當天夜裏,一場大火将整個宅院燒成了一片廢墟。聞聲而來的吳家族長在廢墟裏面翻出了兩具屍體,房契地契之類的一概燒成了灰,最後他只能收回吳家的田地,罵罵咧咧地回了老家。
那場大火燒起來的時候,一輛馬車從北門出了江城,車裏,殊塵和張嬷嬷對面而坐,殊塵的懷裏抱着一只橘色的貓。
張嬷嬷對她帶着貓沒有什麽異議,因為這貓是老夫人以前養的貓生的。在得知殊塵已經準備去臨城的養生堂抱養孩子之後,她看殊塵越來越順眼了。
到了臨城,殊塵果然去養生堂抱了兩個孩子,一男一女,都是十來個月大小,可以斷奶又不記事的年齡。張嬷嬷高興得眼睛都睜不開,整天抱着那個男孩喂他吃米糊。
等到尋了新的宅院安頓下來,殊塵過上了逗貓遛娃的爽快日子。
只是她總覺得心裏橫着一根刺。她總覺得她能做的不應該只有這些。不過每次想到這裏,她又不禁自嘲:這個世道,她能夠做的還有什麽呢?
十幾年後,殊塵抱養的那個男孩成親的時候,張嬷嬷挺不住了。她死前緊緊地拉着殊塵的手說:“小姐,老夫人對不住你,老夫人對不住你……”
殊塵笑了笑,沒吭聲。她知道張嬷嬷想聽她說一句,她不記恨老夫人想讓她一女服侍二夫,不記恨老夫人想讓她給名義上的哥哥生下血脈。
她确實不記恨,但這只是因為她覺得這些事情與她無關,她覺得她并沒有資格說出這句原諒。
張嬷嬷睜大了眼,乞求地看着殊塵。
“嬷嬷別想太多,好生養着身子才是。”殊塵說道。
張嬷嬷拼命搖頭,緊緊地握着她的手。殊塵想了想,叫了兒子過來:“我兒,這是你曾祖母視如姐妹的嬷嬷,她若去了,我兒可願為嬷嬷戴孝?”
少年哭着點頭:他是張嬷嬷看着長大的,他當然願意。
張嬷嬷仍舊攥着殊塵不撒手。殊塵嘆了口氣,湊到她耳邊說道:“嬷嬷,你知道少爺吃了火鍋以後為什麽死了嗎?我知道,但我不想告訴你。”
她本來不想刺激這個老人家,不過老人家逼着她原諒另一個老人家,殊塵不高興了。
聽到這話後,張嬷嬷的眼睛瞪得更大,她喉嚨裏響了一陣,睜着眼睛便去了。
殊塵回頭看着跪在地上的少年:“我跟嬷嬷說我兒以後會供着她的牌位,嬷嬷太高興了。”
少年抱着殊塵的腿,痛哭起來。
又過了幾十年,殊塵離開了這個世界。回到系統空間的一瞬間,她整個人都快炸了:
“666,出來受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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