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崩潰
餐桌上。
段天說:“哥哥,這個飯好吃吧,你要不要。”
小鹿嚴肅道:“哥哥在減肥!”
段天耷拉着腦袋哦了一聲,又道:“哥哥要不要?”
小鹿打斷道:“蘿蔔湯是給小孩子喝的,哥哥是大人不喝這種東西。”
段天繼續耷拉着腦袋哦了一聲。
蔣少卿不說話,默默的吃飯,偶爾擡頭看一眼小鹿,眼中波瀾無驚,倒是小鹿見他擡眼過來的時候,故意的挑眉看他一眼,一副挑釁的味道。
她那樣的瞪着眼珠子,極其活潑生動,倒真是像只活潑的小鹿。小鹿?隐約覺着這個名字有些耳熟,自己似乎在哪兒聽過這個名字,又覺得遙遠。他見她這樣的抵觸自己,心裏說不上生氣,倒是一種好玩兒的心态對着她,她生氣的樣子,确實,有點像撒嬌。
蔣少卿放下筷子,端了個碗到小鹿面前道:“幫我盛一碗。”
小鹿不懷好意的笑笑,強調道:“這個是給小孩子喝的。”
蔣少卿道:“我是小孩子。”
小鹿嘴角抽了抽,舌頭打卷道:“你……你說什麽?”
“我是小孩子,給我盛湯。”他語氣淡然的又說了一遍。
段天擡頭,臉上還蘸着飯粒兒,好奇道:“哥哥都這麽大了,還是小孩子啊?”
蔣少卿伸手擦了他嘴上的米粒兒,道:“孩子不分大小。”又對小鹿道:“幫我盛湯。”
小鹿恨的咬牙切齒,這人臉皮真不是一般的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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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天繼續發問:“那小孩子分什麽?”
蔣少卿溫柔道:“不分什麽,只要是喜歡的,都算是孩子。”
段天靈光一閃,道:“我知道了,媽媽喜歡哥哥,所以哥哥也算是媽媽的孩子?”又求證似的看着小鹿。
小鹿要被蔣少卿這奇葩的理論搞瘋了,伸手沒好氣的奪過他手裏的碗盛了湯一把推過去,興許是力道有些大了,湯汁灑在了桌上。
蔣少卿也不生氣,接過碗,輕輕道:“謝謝。”
小鹿跟段天解釋道:“別聽他瞎說,騙小孩子的,你還相信啊。”
段天道:“哦,是我太傻了。”然後低頭吃飯。
小鹿震驚,孩子你今天也太有自知之明了,今天怎麽不問問他啊,倒是天天難為自己。
吃完飯,小鹿也不再客氣,直接下逐客令道:“時間不早了,不送。”
蔣少卿還沒說話,段天立馬拉住了他的衣袖,道:“媽媽,再玩兒一會兒不行嗎?”
“不行!”
段天伸出小指頭比劃着,道:“就這麽一會兒會兒。”
“天天?你是不聽媽媽話了嗎。”小鹿開始發揮家長的氣勢。
段天咬唇道:“聽。”擡頭眼巴巴的看着蔣少卿道:“哥哥,你忙嗎?”
蔣少卿笑笑,溫柔道:“不忙。”
段天咬唇看着小鹿道:“媽媽,哥哥不忙。”
“哥哥騙你的,哥哥忙。”
“我沒騙他,我不忙。”
你妹!
小鹿無奈,收拾東西要去廚房,随便吧,你不是喜歡跟着那個混蛋嗎?跟着他,看他能你養大的。離開的時候她狠狠的瞪了段天一眼。
天天表示很無奈。
蔣少卿見桌上還有餐具,便上前收拾了起來,段天也跟着幫忙。
小鹿折回來時候,就看到了他倆在收拾東西,蔣少卿拿着大的盤子,段天拿着小的,他們的動作很像,兩人都給小鹿個側臉,那個輪廓,真的好像。
她心裏被紮到一般,忽然想起了那個沒有的孩子,如果他還活着,是不是跟天天一樣大,會不會也這麽頑皮,這麽油嘴滑舌,這麽……心裏冒出酸澀之感。她再也無心看下去,轉身進了廚房。
擰開水龍頭,刷碗,她低頭看着水池裏的泡沫,過去的一幕幕湧現在眼前,淚水吧嗒的掉了出來。小鹿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态,急忙擦了一下,都過去了,傷心也不管事兒了,不是嗎?要是被段天看到了,孩子又不擔心了。
蔣少卿跟段天進去的時候,小鹿低着頭正在洗完,長發掉下來,遮着大半個臉。
蔣少卿将盤子放在旁邊,道:“要幫忙嗎?”
廚房很小,小鹿一個人活動還算是自由,蔣少卿人高馬大的,進來就有點堵了。
可憐的段天只能站在門口,他站在門口也嚷着:“媽媽,媽媽,我要幫你。”
小鹿本來已經好點了,聽到蔣少卿的聲音,也說不上是為什麽,那種酸澀感像決堤之水,眼睛根本不受控制,淚水嘩啦啦的往外掉,嗓子堵的慌,話都說不上來。
蔣少卿見她不說話,頭發都掉下來了,伸手幫她撩頭發,淡淡道:“這樣……”後半句話全部噎在了喉嚨裏。
她手動的機械,頭低了70°,淚水潤濕了睫毛,一滴一滴的掉在了純白的泡沫裏。他放下手上的頭發,扭頭對段天道:“天天,你出去吧,我來幫媽媽。”
段天呶嘴道:“不要,我也要。”
蔣少卿笑道:“你還小,長大了再幫媽媽不遲,哥哥幫媽媽,你去擺棋譜,我們一會兒玩兒跳棋,好嗎?”
段天點頭,都:“好。”乖乖出去了。
蔣少卿沒說話,撸起袖子,拿過小鹿的盤子開始刷。空氣很安靜,帶着些流水的清脆,隐隐帶着些抽噎聲。小鹿依舊低頭站在旁邊,不說話,也不動。
蔣少卿刷好碗,沖了一遍。外邊段天在嚷:“哥哥,好了嗎?”
他回道:“再等一會兒。”又對旁邊的小鹿道:“碗筷要放哪兒?”
小鹿扭頭,擦了擦眼角的淚水,道:“我自己弄。”
蔣少卿沒動,遞過一塊手帕道:“擦擦吧。”
小鹿看着眼底那條黑白方格的手帕沒動,淚水還在掉,鼻涕也開始往外流。心裏的苦澀大概是囚禁了很久吧,她們被釋放,而後泛濫成災。
從前她也傷心,也難過,只是從來沒這樣。至少那時候她一個人,會自己安慰自己,會堅強。
現在蔣少卿站在她面前,那種支撐感瞬間倒塌了,她現在甚至有種沖動,告訴他一切,告訴她自己心裏是多難受。可是她又說不出來,說來了會改變什麽嗎?得到他的歉疚,他虛僞的假象?這根本沒意義。
蔣少卿見她不懂,伸手幫她擦了擦淚水,順便還擦了擦鼻涕,張了張口,想說些安慰的話,卻不知道從何說起,他疊着手帕,語氣帶着些寵溺的責備,道:“這麽大了還哭鼻子。”疊好手帕,放在臺子上,轉身慢步走了出去。
小鹿依舊低着頭,她擡頭的時候整個脊柱都火辣辣的疼。這樣總歸不是個頭,拿起手帕擦了擦鼻涕,使勁擰巴了兩下,小鹿才有點解氣,出門看到蔣少卿正在跟段天做手工作業,想來是兩人玩兒了很久了吧,倒也幸虧他沒給自己拆臺。
段天見小鹿出來,興奮的舉起自己的成果,道:“媽媽,媽媽,看我做的房子。”
小鹿現在笑不出來,随便嗯了一聲,蔣少卿見小鹿出來便起身,道:“ 我回去了。”
小鹿沒搭理他,直接上前收拾東西,邊對段天道:“早點睡覺。”
段天沖蔣少卿揮手:“哥哥再見。”
他笑了笑轉身離開,剛走去兩三步又折了回來,道:“外邊大概要下雨了,要不要收衣服。”
小鹿頭也沒擡道:“不用你管!”
蔣少卿也沒說什麽走了,他這樣一直熱臉貼着冷屁股,實在是不好。
蔣少卿走後,小鹿果然聽到了外邊轟隆隆的雷聲。果然是要下雨了。衣服确實還挂在外邊,她安頓好段天,便出去收衣服。
夏天總是太多的雷陣雨,小鹿剛剛沖出去,雨點子就啪啪的打了下來,她縮着脖子在雨裏慌亂的收着衣服。
頭上忽然沒了雨點,擡頭,便看到蔣少卿站在自己身旁,手裏撐着一把黑傘。
不知道為什麽,她今天晚上一看到蔣少卿。就想起那個孩子,想起那十個月的點點滴滴,甚至是最後的黑暗,哪怕是血,她都沒看到那個孩子一眼,心絞的發痛,眼睛酸澀,她真的是再不敢看他一樣,小鹿甚至覺得自己這樣下去會瘋掉。
她壓着嗓子道:“讓開。”
蔣少卿聽出了她語氣的裏的厭惡,便道:“你別多想,恰好看到而已。”
小鹿擡頭,紅紅的眼眶死死的瞪着他,目光裏全是憤怒。
蔣少卿被她的眸子震到,雨點越來越大,打在傘上,發出噼裏啪啦的聲音。
他道:“先回去,下雨了。”
小鹿瞪着他不動,眼淚嘩嘩的往外湧,卻死命的撐着一副倔強的容顏。
他輕嘆的了口氣,伸手将僵硬的她攬進了懷裏,柔聲道:“我做了什麽讓你這麽恨我?”
小鹿咬着牙,好久才吸了口氣,他越是這樣,她的心越是疼,生疼生疼的,卻沒地兒宣洩,她張口,死死的咬在蔣少卿的胸前。
他只穿了件襯衣,小鹿這一咬,牙齒幾乎嵌進了他的肉裏,他沒說什麽,只是微微皺了皺眉。
悲痛遇到了宣洩的地方,小鹿嘴上的力道越來越大,好久嘴上沒了力氣,她才松口,又沒了支撐似的迷惘,腦袋裏似乎崩潰了,只覺得難過什麽也想不起來似的,忍不住抽噎出了聲。
蔣少卿拍了拍她的背,道:“ 哭吧,哭出來就好了。”
小鹿從抽噎變成嚎啕大哭,淚水沾濕了蔣少卿的衣衫。
雨點子嘩啦啦往下落,遠處一道閃電,滾滾雷聲襲來,天空要撕裂了一般。
蔣少卿看着懷裏哭的不受控制的小鹿,又看看天空,道:“先回去吧,這裏不安全。”
小鹿搖頭不依,拳頭砸在他的胸前,嘴裏喃喃道:“憑什麽,憑什麽,你怎麽不去死,怎麽活的好好的!”
蔣少卿一愣,語氣依舊是淡淡道:“ 別鬧了。”
小鹿還在搖頭,身子一個勁兒的往他懷裏縮:“ 為什麽是這樣,你知不知道我多難過,你個混蛋。”
他耐心道:“我是混蛋,乖,不鬧了。”
小鹿還在搖頭,抽噎的幾乎上不來氣了,哭道:“都是假的,孩子 ……你沒在,一直……都不在,騙我的……”她抽抽噎噎的連個句子都說不清。
蔣少卿不明白她的意思,便安慰道:“回去再說好嗎”天上的雷噼裏啪啦的,這真不是個說話的好地方。
小鹿,咬着牙,聲音還在打顫:“蔣少卿,我恨你!”
他道:“我知道,你一直恨我。”從第一次見面開始,不是嗎?他在心裏笑的無奈。
她依舊在痛苦,聲音短了連起來,連起來,斷了,可是這次蔣少卿挺清楚了。
她說:“ 我,生過一個,孩子,是你的,沒,了。”
轟隆一聲,閃電照亮了整個大地,照亮了兩個人的表情,一個絕望,一個驚訝。
蔣少卿微微皺眉,道:“你說什麽?”
她擡頭,滿臉的淚水,伸手撫着他的面頰,那個她夢寐以求的面頰,眼前虛化了一般,無力道:“我們的孩子,沒了!”
小鹿看着他的表情,石化了一般,他終于知道痛苦了,本該是高興的, 反倒是更難過了,原來這根本就不是個仇恨的事情。心卻莫名的輕松,也好,這樣說出來,也好。自己再也不用守着一個,不是秘密的秘密,痛苦了。
頭有些發暈,整個世界徹底被黑色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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