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森林裏的精靈

信的內容全是些調皮的話,什麽盧橋你要好好學習,我今天吃了兩碗飯,我長高了,雖然只有兩厘米,又去做手術了,醫生說我恢複的不好。

都是短短的句子,從周一到周日的細枝末節,細到了她說:盧橋,今天早上醒來,我拿着信封下樓,爸爸媽媽在吃早飯他們跟你說生日快樂,路上等車半個小時,去郵局半個小時,一路順風,就跟平常一樣。我寫好了地址,那個人催我快點,都要寄出了還在寫,我笑眯眯的告訴他:我要告訴一個傻子,我生活的點點滴滴啊。好了,寫完了,信在路上了,我走了啊。下周見。

她的家常拉的很好,又很扯淡,還很溫暖。

蔣少卿看着這像個小孩子的筆調,字體卻很是好看,端端正正棱角分明,卻少了幾分蒼勁,應該是年紀的關系。

這是蔣少卿第一次窺探盧橋的秘密,心裏竟有一絲絲的興奮,像是吃到了觊觎很久的果子一般。

那天盧橋急急忙忙找蔣少卿,他神色緊張:“你看到我信封了嗎?白色的,上邊一個字沒有。”

他有些慌亂,出口道:“沒有。”

盧橋有些失望,耷拉着腦袋坐下:“來來回回找遍了,怎麽都找不到了,都怪我粗心。”

蔣少卿看着他頹廢的模樣,心生歉意,他看着桌洞那個白色的角,想要拿出來,手卻不聽使喚。詢問道:“是她寫給你的嗎?”

盧橋點頭,嗯了一聲。

他說:“反正那麽多,少一封沒關系。”

盧橋一愣,擡頭看着他眼中有些意外,他笑道:“少卿,你這話聽起來真是吃味。”

蔣少卿一愣,目光移向別處:“我說話一直這樣。”又怕發現什麽似得,故意添了句:“不太會安慰人。”

盧橋笑笑:“沒關系,反正我都背下來了,你好好學習,我再去找找,說不定被誰撿到了。”

他嗯了一聲沒擡頭。

盧橋學文,他分不清賈寶玉跟林黛玉的關系,也不清楚魯智深是出自三國還是水浒,又或者是紅樓夢裏的一個小喽啰。但是他能把看過一遍的信記下來,那個信來着一個未知的女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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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橋走後,蔣少卿看着門口,盧橋早就沒了影子。

他發呆,心生歉意,自己這是怎麽了?年少時期的懵懵懂懂,不明白很多事情,後來想着,這大抵就是愛情的萌芽。

不一定見過對方,不一定知道她的音容,不一定知道她的脾氣。卻日日夜夜的思念,甚至是幻想。

那個女孩兒成了蔣少卿心中真正的幻影,晚上,他靠在床頭,手裏是白色的信封。

他看着,心裏甜甜的,想着盧橋又有些發酸。他想,如果有這樣一個,也對自己這樣的人多好,每一分每一秒都給自己的人,因為距離,讓思念慢慢發酵。

他又覺得自己這樣很可恥,她是盧橋的。他告訴自己,這樣的行為多卑鄙,自己只是羨慕她對盧橋的愛而已。

人就是這樣,心緒仿佛是潘多拉的魔盒,你越是讓他別碰他越是好奇,當一切打開了,一切就關不上了。

那天晚上蔣少卿做了個夢,他夢到個女孩叫着自己的名字,穿着紅色的小皮鞋,白色的連衣裙在前邊奔跑,回頭看着自己的時候眼睛撲閃撲閃的,像是一只純真的小鹿。他抱着她,舉得高高的,可是當他要仔細看看她的模樣的時候,卻怎麽也看不清。

隔天,蘇夏怡敲他的房門,大吼:“蔣少卿,你要是再賴床,我就掀被子了啊。”

他不耐煩的起身,開門,冷冷的看了她一眼,離開。他的夢被打碎了。

蘇夏怡吐舌頭,走進去,掐腰,指着床上的被子皺眉道:“你怎麽不疊被子,我要告訴爸媽,你不講衛生。”待她看到了床上的一圈濕漉漉的地方不禁一愣。

餐桌上,蘇夏怡壞壞的笑:“媽媽,我哥哥昨天晚上尿床了。”

蘇媽媽一愣,當即道:“少卿長大了啊。”

蘇夏怡追問:“媽媽,媽媽,你怎麽不指責他,平常就老說我。”

蘇爸爸嚴肅:“小孩子家的,知道什麽!”

蔣少卿低頭吃飯,不說話,心很亂。蘇夏怡踩他的腳,嘴裏小聲的念叨:“臭少卿!臭少卿!”

在別的男孩兒已經嘗過了人間禁果的時候,蔣少卿才開了竅,喜歡了一個幻想中的女孩兒,做夢了,遺。精。

這樣的夢一直在重複,連着一個星期。

他為自己感到可恥,看到盧橋的時候心虛。卻表現的什麽都沒發生似的。

還是會夢見那個女孩子,像小鹿一樣的精靈,會有第一次的反應,他懊惱,卻不知道怎麽辦。

蘇夏怡從開始的無知,到後來挽着胳膊玩笑他:“哥哥,你要不要找個女朋友洩瀉火。”

蔣少卿瞪她:“滾!”

蘇夏怡哼了一聲,送了他四個字:“道貌岸然!”

這種感情開始泛濫,中了毒一般。蔣少卿會不自覺的問起她,雖是有意,卻表現的無意:“她好嗎?”

盧橋只是看着天,眼中有些凄婉:“她好好的就好。”

“她不好嗎?”

盧橋跟他打太極:“好不好都沒關系,在我心中都是最好的。”

蔣少卿噤聲,盧橋不想讓別人知道那個女孩兒的事情,哪怕是一點點的信息。他能從盧橋那裏知道她的存在,已經是盧橋對自己的信任了。

蔣少卿開始轉移注意力,他想自己是活在幻想裏久了,才會這樣的,他開始觀察別的女孩兒,開始注意她們。可是哪個都不是她,哪個都沒暖暖的感覺。

蘇夏怡還在纏着盧橋,不知疲倦。

蔣少卿終于注意到了個女孩兒,她第一天轉學來的時候,留着長長的頭發,穿着白色的連衣裙,眼睛大大的。

蔣少卿覺得心裏一震,仿佛真的看到了夢裏的那個人。

她叫胡蝶。

他們從同桌,到一塊橡皮,到一道題,到一封情書,到戀愛,就像別的同學一樣。胡蝶成了他愛戀的寄宿。

蘇夏怡揚着信封看着蔣少卿,眼睛冰冷道:“你真是卑鄙。”

這是他第一次生氣,騰的一下從座位上站起來,眼睛死死的盯着她,伸手,冷聲道:“給我。”

蘇夏怡不屑:“給你?這本來就不是你,憑什麽。”

蔣少卿不動,依舊盯着她:“給我!”

蘇夏怡伸手,啪的一聲将信封拍在了他臉上,狠狠道:“盧橋要是知道有你這樣,道貌岸然的朋友,不知道是什麽想法。”

蔣少卿沒說話,低頭去撿。

蘇夏怡擡腳踩住了信封,他怒火中燒,擡頭看着她狠狠道:“給我讓開。”

蘇夏怡眯眼道:“蝴蝶是假象吧,蔣少卿,沒想到你城府這麽深。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啊。”

“你要是敢跟盧橋說。”

蘇夏怡道:“說了怎麽樣?你敢做,我為什不敢說。”

他猛的起身,一直手掐着她的脖子,眼珠子要瞪出來一般,冷聲威脅:“你敢說!”

蘇夏怡笑:“有本事你掐死我啊。我喜歡盧橋,我就要告訴他,怎麽樣,才不會像你這樣鬼鬼祟祟的。實話告訴你,蔣少卿,你這輩子都沒希望了。知不知道他們從小長大,青梅竹馬,互相通信三年。”

他手漸漸沒了力氣,松手,轉身,淡淡道:“你出去。”

蘇夏怡站在那裏,咳嗽了好一陣兒才緩過氣來。她站定道:“放心,我不會告訴他。”

他說:“出去!”

“我倒是希望你跟那個女孩兒在一起,那樣我就有機會了。我的道貌岸然的哥哥!”

她将道貌岸然幾個字咬的特別的死。

蔣少卿站在那裏沒動,好久,轉身時,蘇夏怡已經離開,一點溫熱氣兒都沒有,一切都跟沒發生過似的。

白色的信封還躺在那裏,腳上有個黑黑的印子,他轉身撿起來,伸手彈了彈上邊的灰。又找了橡皮擦幹淨,翻開書,夾了進去。

那本書後來被放在了書櫥的最底層,蔣少卿再也沒被拿出來。

再去學校,蔣少卿跟蝴蝶分手。

她說為什麽。

他說抱歉。

她一拳一拳的打在他身上,哭的撕心裂肺。她吼:“蔣少卿,你沒有心。”

他不動,微微低着頭,一直重複:“抱歉,抱歉……”不知道是在跟胡蝶說,還是在跟自己說,還是在跟別人說。

盧橋說:“不是好好的嗎?怎麽就分了。”

蔣少卿道:“我想好好學習。”

蘇夏怡鼻子冷笑。

盧橋說:“嗯,這樣也不錯。”

高三下半學期,學習開始白熱化。盧橋卻徹底消失了。

蔣少卿問他:“怎麽不來學校?”

他道:“不喜歡。”

“你不上大學了?”

“大學?”他笑的雲淡風輕:“沒興趣。”

不知為何他聽到這樣的回答,心裏一陣輕松。盧橋放棄了大學就等于放棄了那個女孩兒,再好的情侶也經不過時間的打磨,經不起現實的推敲。他們終究會分道揚镳。

…………

蘇夏怡說:“蔣少卿,有你這樣的朋友真是不幸!你知不知道盧橋現在到處打工賺錢,你還有心情看書。”她奪過他手裏的書,撕得粉碎。

人各有志,蔣少卿不想勸說盧橋,喜歡就好,随性就好,人生苦短,何必為難自己。緣分什麽的本來就要自己争取,勸,是全部回來的。

就像他想找個愛的人,結婚,有家庭,這樣就夠了。

高考前一個月,盧橋的父母雙雙出車禍而去。蔣少卿很痛心,蘇夏怡也是哭個不停。

他這個時候才想起盧橋的自我介紹:“大家好,我叫段橋,不過我更喜歡大家叫我盧橋。”

其實他一直不關心盧橋,不管是他的過去的還是現在。男生的友誼就是這樣粗糙。

蔣少卿幫他料理,或者是安慰。

蘇夏怡也幫忙。盧橋一直在笑,他說:“沒什麽,我會堅強的活下去。”

蘇夏怡更是哭不停。

他的弟弟十歲左右的樣子,至于盧橋,還有一年他才成年。找工作找沒人要,他要怎樣撐起這個家庭呢。

盧橋父母的葬禮後的一個星期,蔣少卿跟蘇夏怡來看他,蔣少卿看到一輛林肯停在他家門口的時候,很奇怪,盧橋卻是沒有這樣闊綽的親戚,又有些生氣,因為它停在路中間,擋路。

那時候大概是他們第一見面,他呆呆的看着躺在床上的小鹿,那時候的她要活潑可愛任性的多。

盧橋家不大,人也不多。蔣少卿進去的時候就看到了坐上的一對兒夫妻,穿着闊綽。盧橋坐在邊上低頭不說話。倒是沒見到他弟弟,卻看到個小女孩兒。

她戴着粉色的口罩,只露出兩只黑漆漆的大眼睛,皮膚白白的。長長的頭發挽在腦後,額角別了朵白色的小花。死死的抓着盧橋的手臂,眼睛濕漉漉的。那雙靈動的眼睛猛然出現在腦袋裏,不知為何,蔣少卿幾乎是認定了,她就是那個女孩兒。

座上的倆人看到了蔣少卿跟蘇夏怡,便客氣道:“這是?”

盧橋擡頭,眼中全是血絲,神情淡淡道:“來了啊,坐吧。”

座上的人笑了笑,道:“是小橋的同學嗎?”

蘇夏怡搶口道:“是,阿姨好。”

兩人坐在旁邊,蔣少卿看着那個小女孩兒站在盧橋旁邊,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感覺。

對面的那個男人招了招手,道:“囡囡,過來。”

小女孩兒低頭,神情不悅,抓着盧橋的手不放。

盧橋笑笑道:“過去,爸爸叫了。”

她低頭,倔強道:“ 不!”

“囡囡!”男人厲聲道。

她擡頭,淚珠子掉下來:“爸爸騙人,我就不過去。”

男人沒再說話,只是嘆了口氣。

盧橋擡頭道:“乖,爸爸叫你。”

女孩兒沒動,使勁抱住了盧橋的胳膊,瞪着大眼睛看他,說不出的倔強。

蔣少卿只覺着心撲通撲通跳的很快,眼前只有那個可愛的小姑娘,面色卻正常的與平常一樣,他想跟她說話,很想很想,他也是這樣做了,溫和道:“橋,這是你妹妹嗎?”

女孩兒沒看他一眼,緊緊抱着盧橋的胳膊不撒手。

蔣少卿有些尴尬,笑了笑,又道:“小姑娘真可愛。”

盧橋笑的僵硬,他推開小女孩兒,不悅道:“跟爸爸回去!”

小女孩兒被推開,她大概是沒防備,身子一下往後傾倒。

蔣少卿幾乎是一瞬沖了過去,接住了女孩兒,溫和道:“你哥哥他不是故意的。”他這樣說無非是想取得女孩兒的好感,事實上蔣少卿很想說,他推你,我去接住了你。

她确實很乖,沒哭,眼睛盯着盧橋,一絲絲目光沒留給蔣少卿,從他身邊離開,走到那對兒夫妻跟前。閉嘴,不再說一句話。

蔣少卿很失望,卻以及保持微笑。

女人站起來,道:“小橋,我們先回去了,你保重。”

盧橋點頭,起身,道:“媽媽再見,爸爸再見。”

那對兒夫妻起身,說了兩句話注意的話。

至于那個小女孩兒,只是死死的看着盧橋,待他說:“囡囡,再見。”

她根本沒說話,捂着耳朵,低頭埋在女人的懷裏。

盧橋笑的極其不自在。

他們走的時候,盧橋出去送了。

蘇夏怡好奇,道:“蔣少卿,你知道他們是誰嗎?盧橋怎麽叫爸媽啊。”

他道:“關你什麽事兒。”

她癟嘴:“随便問問。你對一個小女孩兒倒是挺好的,怎麽不知道對我好點,好歹我是你妹妹,哼!”

蔣少卿沒說話,坐在那裏随便翻着雜志。他想,自己真的那麽讨人厭嗎?她為什麽不看自己一眼呢?是不是太冷了,下次,下次一定不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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