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诶?”源博雅被吓了一跳,若不是他已經足夠熟悉大天狗了,這番話足以讓他認定眼前的妖怪乃是邪惡之徒。但正因為足夠了解對方,源博雅才可以肯定,大天狗說出這番話的時候,同樣也是認定了“這是屬于大義”的。
但同樣也是因為這種了解,讓源博雅突然感覺到,無論平時如何玩笑打鬧,妖怪就是妖怪,再怎麽和人相似,也是有本質上的不同的。
……安倍晴明在追求大天狗的時候,意識到了這一點嗎?
源博雅忍不住走神了一瞬。
而源博雅的沉默顯然被大天狗默認為同意了,他挑挑眉,委實覺得自己的問話有些多餘了——不過,在殺掉對方之前,大天狗還是有幾分好奇的,他彎下腰,将這位武士細細的搜索了一番,意料之中的,沒有任何有用的信息。
幾個兵糧丸,一封家書,信中只是他的父親絮絮叨叨不要再給家裏寄錢了而已。
倒是扯下來的面罩讓大天狗有點吃驚——
這位武士相當年輕,有沒有十五六歲還在兩可之間。
——真是可惜。
大天狗擡起手,正準備結束這條年輕的生命。而這個時候,走神的源博雅終于回過神來,急忙阻止了他:“等等!別殺他!”
“嗯?”
“這個……”源博雅本來想說武士,但眼角的餘光瞥到了對方的面容,頓時又覺得稱其為武士有些太過苛求了,臨時改口道,“這個孩子有沒有做錯什麽,他雖然跟蹤我們,但并沒有敵意吧——如果有的話,也不會現在才被我們倆發覺的。”
源博雅這句話說的沒錯,他自己早就在生死之間鍛煉出了無比敏銳的靈覺,任何懷抱惡意的靠近都能被源博雅飛快地察覺。而另一邊,大天狗身為妖怪,對惡意也是非常敏感的。
——源博雅的這番話說的也有些道理。
“而且,你不是怕他給我惹上麻煩嗎?”源博雅一攤手,“他若是死了,或者離奇失蹤的話,一樣也會懷疑到我身上的吧——那樣也會很麻煩啊。”
說的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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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天狗點點頭,按照源博雅說的,怎麽處理都是麻煩。他也不覺得,自己能有足夠厲害地口舌哄騙對方認為自己剛才看到的都是錯覺——或者威脅對方……也不是不能威脅,大天狗瞥了一眼那封家書,這個小武士一定和他的家人關系很好吧。
但這樣卑鄙的手段,別說是做,光是想一下,大天狗都覺得厭惡。
不過,怎麽處理這個少年武士,倒是其次,更讓大天狗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情:“你竟然一時之間能想到這麽多?”這真讓人感到詫異。
源博雅被他這句話噎了半天:“你說這句話的時候肯定什麽都沒想。”
這個倒是真的。
和沒腦子說話的好處就是輕松自在,完全不需要動腦啊。
“你好歹給我羞愧一下啊!這樣理直氣壯地點頭也太過分了點吧。”
大天狗又沉默了一會兒,按照以往的經驗,源博雅根本不會注意到這種細微的情緒變化才對,這讓他覺得:“源博雅有些變得聰明了呢。”他真心實意地誇獎道。
“诶,是、是這樣的嗎?”源博雅愣了一下,切實地露出了被誇獎的高興,下一秒他又強行把這種高興給壓了下去,“你這樣轉移話題也是沒用的。”
唔。
現在看來——
源博雅增長的智商大概也沒有超過五吧。
大天狗轉開了話題:“那麽你準備怎麽處理掉這個?”
源博雅皺了皺眉頭,處理這個詞讓他感覺怪怪的,卻又說不清到底是哪裏奇怪。他好奇道:“你難道就沒有什麽,嗯,點一下就能讓人忘記了之前什麽事情的妖術嗎?我記得大妖怪奇奇怪怪的能力也不少吧。”
誠然,大妖怪們确實是有一些奇怪的技能。
比如說酒吞童子無論何時何地都能掏出酒來……哦不,他能夠利用鬼葫蘆千裏給部下傳達命令的能力;或者像是青行燈,生于鬼怪奇談,更是能窺見許多妖異之事,或者将某一妖怪僞裝成另外的妖怪,極其熟悉之人也不能分別;或者像是荒川之主,毛領子容納天地,退治洪水就是将洪水全部吞下,發洪水就是将吞下的水又全部噴出來——哦,對了,他最近不愛管洪水這件事,就是發現被洪水泡過的食物容易發黴變質。
總之!
雖然他們确實有些常人所不能做到的事情——
“沒有這樣的能力,你想太多了。”大天狗冷漠地回絕了源博雅。
“不會吧,畢竟大妖怪有那麽多,總會有那麽一個兩個……”
“沒有。”
“……你壓根就連思考都沒思考過吧!”
說沒有就是沒有啦!大天狗正準備決絕地否定掉源博雅不切實際的妄想時,突然頓了一下——認真說,能夠讓當事人失去記憶的事件,也不是不曾發生過。大天狗猶豫了一下,畢竟,這個名字總有些難以啓齒——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安倍晴明?他應該有這方面的能力吧?”
源博雅臉色古怪地哦了一聲。
大天狗瞬間覺得自己被他戳了一下,還戳疼了:“你這是什麽語氣?”
源博雅不明所以地歪了歪頭:“怎麽了?”
“……”
源博雅這才反應過來,大天狗在計較什麽。這讓他忍不住呵呵地笑起來:“我只是在好奇,明明安倍晴明擅長符箓之術那麽著名,你卻想不到他;但是他能讓人忘記過往,卻是聞所未聞,你偏偏又記住了那家夥。真是好奇怪啊?”
一點也不奇怪啊。
大天狗正在準備找那麽幾個有力的借口去反駁這一點。但一個怯生生的聲音□□了兩人的對話:“那個……請問你們就是大天狗大人和源博雅先生嗎?”
原本空無一物的岸邊,悄悄冒出了一個小腦袋來。那個剛剛從水中冒出來的小姑娘有着一頭濃密的黑發,頭頂上綁着橘黃色的頭花。由于剛剛從水中出來,整個人還濕漉漉地,只有半截身子和手臂露在外面,宛如雪紡般柔軟光透的橘色長袖半隐沒在河水中,随着流水起起伏伏。
隐約的,源博雅瞥見了魚鱗的反光。
“……人魚!?”
“不是哦,我只是鯉魚精而已。”鯉魚精歡快地從水面溜達了一圈,跳躍出水面,給人欣賞她漂亮的魚尾,“和人魚沒有什麽親緣關系——畢竟人魚肉吃了是可以長生不老的,我的……大概只能吃到一口的魚刺吧。”
她慢慢地游回了岸邊,略微苦惱地說:“萬一誤會了,別人吃了我的肉,卻沒有長生不老的話,感覺怎麽道歉都很不好意思呢。”
大天狗:“……”
源博雅:“……”
不,這個絕對不是重點的吧。
“你找我們有什麽事?”
“嗯?我找你們?”鯉魚精迷糊地用手指點了點唇,皺着一張小臉思索了好一會兒,才陡然驚呼一聲,“啊,我想起來了,是荒川先生拜托我來接你們的。嗯,畢竟是岸上的生物,随随便便進入水裏會被淹死的呢!真是太可憐了!不過說起來,要是鯉魚精随便跑到岸上去的話,也會窒息而死的——這樣一想也很可憐啊。”
“到底是水裏好玩一些呢,還是岸上好玩一些呢?”
鯉魚精又陷入了沉思。
源博雅真的是怕了這個小妖怪,感覺再讓她漫無目的地說下去,怕是今天一天都能在岸邊無所事事下去:“既然荒川之主已經委托你幫忙了,你能帶我們下去嗎?”
“啊,沒問題的!”
鯉魚精高興地說:“能幫助大家真的太好了——诶,那個人類怎麽了,他怎麽流了那麽多血,好可憐啊,不過沒關系呢!鯉魚精的泡泡~有了它,就不會再流血了!”鯉魚精把大尾巴一甩,一大串泡泡都直接漂浮過來,将大天狗源博雅等人等物品全部籠罩其中。
源博雅好奇地用手戳了戳。
泡泡抖動了一下,卻沒有消失。
“嘿!大天狗,你有沒有覺得這個很像是安倍晴明的結界啊?”
“不像!閉嘴,不準提這個名字。”大天狗罵完之後,又覺得那裏不對勁:“你怎麽知道安倍晴明擅長一種半透明的保護結界?你不是說和他不熟嗎?”
源博雅愣了一下,随即困惑地皺起了眉頭:“對哦,我好像沒有和他并肩戰鬥過呢。”
大天狗被源博雅這個回答氣得都不想理他了。
鯉魚精一個翻身,随即潛入了水中。泡泡們也随之跟着她一起行動,就像是一串珍珠項鏈,被她拉扯地到了目的地。剛到了宮殿裏,鯉魚精就飛快地将幾人放開了,嗖的一聲竄出去:“椒圖!椒圖!我回來啦!我們繼續玩游戲吧!”
位于房頂上的一個巨大貝殼,悄悄地露出了一條縫。
“再耍賴的話我就不陪你玩啦。”一個淡藍色魚尾的妖怪少女伸出手來,遞來一卷紙牌,“小心點,弄濕了很容易壞的”
這……
……又是發生了什麽?
大天狗還在疑惑中,就看見套着毛領子的荒川之主一路小跑,飛快地蹿了過去,憤怒地跳到大貝殼的上面,叫喊道:“你們是被我抓過來的!有點受制于人的自覺好麽!明明說過是來幹活當養母的,為什麽現在都開始玩牌了?”
“但是荒川先生一點也不可怕啊。”鯉魚精甩甩尾巴,天真又無辜地說。
“我是超強大的大妖怪,很厲害的!怕不怕?”
鯉魚精不為所動地嘻嘻笑起來:“荒川先生超可愛。”
“你才可愛,你們全家都可愛!”
“沒錯!我超可愛!我們全家都超可愛!”鯉魚精喜滋滋地接受了荒川之主的“誇獎”,以她的情商,恐怕還處理不來這麽複雜的情理,“荒川先生,要來玩牌嗎?”
鯉魚精将紙牌洗的嘩啦嘩啦作響,噠噠噠地分成三團。
都,都已經給他準備好了啊。
荒川之主痛苦地在大妖怪的尊嚴上掙紮三秒鐘,最後一屁股就坐到了大貝殼上了:“我……我……說好了就玩這一盤,就,就只有一盤而已!”他說完,就喜滋滋地把自己的那壘紙牌撿起來,“快出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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