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白錦騎着絕塵跑到天黑,才終于在大沙漠中找到了一片綠洲。

他從未來過這個地方。

看來自己的路是越走越詭異了,他不曾來過這個地方,只能說明此處離玉門關很遠很遠,天知道他是怎麽迷路的。

輾轉打聽到了一處驿站,白錦提出自己要去南屏山時,那個車夫卻滿臉古怪,直到白錦給了他一錠金子,他才眼睛一亮,滿口答應。

要是他也有其他人神行千裏的本事,也不必如此折騰了。

白錦坐上他們安排出來的馬車,卻敏銳的察覺到幾股隐隐針對他的惡意,他暗暗提高了警惕。馬車效率極高的開出了綠洲,白錦坐在晃晃悠悠的車廂裏,凝眉沉思片刻,将目光鎖定在了車廂裏燃燒着的香爐。

他将香爐裏的香掐滅,默默的拔出了背上的長劍。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後,駕車的車夫喊道:“客人?”

白錦沒有吭聲。

車夫又試探了一聲:“客人?”

車廂裏安安靜靜的,車夫笑了笑,慢慢停下車,然後沖一直墜在後面的兩個同夥打了個手勢。

一個男人低聲問:“中招了?”

車夫得意洋洋道:“這可是咱們這兒最貴的閻王鄉,要不是看他出手闊綽,我可舍不得拿這個出來。”

一只手鬼鬼祟祟的掀開了簾子,車廂裏,香爐似乎已經燃盡,白衣的道士握着劍靠在車廂的角落,已然沉沉誰去。

“嘿,這小白臉長的還挺俊俏,可惜,今天是要交待在這兒了。”

車夫道:“別廢話,趕緊把人殺了,錢對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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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什麽?我看他就是一個道士,真能有那麽多錢?”

另一個道:“你看看他那把劍,定能賣出去不少銀兩,這身行頭也不錯,也就你這個沒眼光的這麽不識貨。”

“好好好,殺了殺了,可惜咱們這大沙漠裏什麽都沒有糧食和水值錢……呃!”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雙目圓睜。

白錦冷笑着抽出長劍,黑衣人捂着胸膛上的傷口緩緩倒地,滿臉不甘。

白錦看向另外兩人,冷冷道:“殺人越貨?”

另一個黑衣人又驚又怒:“是又如何!”

“真巧。”白錦卻是笑了:“我也是幹這一行的。”

“什……!”

又是一劍刺穿了匪盜的胸膛,另一個黑衣人也倒下了。

車夫崩潰的後退了兩步,哆哆嗦嗦的跪了下來:“小人有眼不識泰山,這位道爺,請饒小的一命!請饒小的一命!”

開玩笑,這世上哪有這麽兇殘的道士?!

白錦卻只是低頭看着手中沾了血的劍,尚還溫熱的血珠一顆一顆黏在冰冷的劍身上,劍的主人凝視了半晌,動作緩慢地将劍湊到唇邊。

呼——

血珠一顆顆滾落。

車夫低着頭,只看見幾滴鮮血啪嗒啪嗒的落在他面前的沙子裏,哆嗦的更厲害了。

白錦問:“剛才的綠洲在哪個方向?”

車夫趕緊指了一個方向,白錦看了看,又核實了一下馬車車輪留下來的痕跡,覺得車夫沒騙他,便解了馬兒的繩索,自己騎了上去。

“駕。”

今日實在是太倒黴了,諸事不順,好不容易找到一個綠洲,現在還得再騎馬趕回去。

被扔在茫茫沙漠裏的車夫驚魂未定的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活下來了。他看着兩個同夥的屍體,心裏又恨又怕,一時間簡直不知道該做什麽。

他将兩個同伴的屍體埋進沙子裏,拍了拍手,心道沒讓你們二人曝屍荒野,我這邊已經仁至義盡,正在此時,一個人影從天而降,以一種高人風範落在了車頂上。

那是一個頭發灰白的老人。

他看起來很有威嚴,很有精氣神,看人的目光不怒自威,帶這一種武人特有的氣勢,在大沙漠裏,這樣的老人無疑是非常可怕的。

老人居高臨下的看着車夫:“你可見過十個背着大刀的男人?”

“小的……小的不曾見過!”

“哼!”另一個聲音從車廂後面響起,又一個老人走了出來:“他當然沒有見過,只因所有人都死在了百裏外的沙漠裏!”

車頂上的老人撚着胡須道:“動手的人是個劍客,以一人之力殺了顧猿十個人,其實力不可小觑。”

“管他實力怎麽樣,若是找不回丢失的羅剎牌,你我都得死!”

脾氣相對暴躁的老人說完,陰側側的看向了正努力縮小自己的存在感的車夫。

車頂上的老人卻呵呵一笑,“好孩子,告訴我,你都聽到了什麽?”

“小的、小的什麽也沒聽見。”

“那你可見過一個用劍,且武功不俗的男人?”

“不、不曾見過……不,見過!見過!就在剛才,他殺了我的兩個兄弟,他說、他說他是殺人越貨的!還是個道士!”

“殺人越貨……”車頂上的老人沉吟片刻,呵呵笑道:“我看,要殺人越貨的是你們才對吧?”

車夫吓得都要暈過去了,“是,是,是我們……是小的們有眼無珠,求老爺放過小人一命!”

老人問:“他确實用劍?”

“确實用劍!”

“還是個道士?”

“千真萬确!”

老人“嗯”了一聲:“他往哪裏去了?”

車夫哆哆嗦嗦的指了指綠洲的方向。

車頂上的男人撫掌笑道:“好,真是個好孩子,你可以死了。”

…………

……

白錦尚不知自己放過一馬的車夫已經死了,他騎着車夫的馬回了綠洲,摸黑敲開了一家已經打烊的客棧店門。

他經常住客棧。

他的很多朋友困了就喜歡下線,他卻只能住在客棧裏,龍門的客棧,成都的客棧,揚州的客棧……有時候找不到客棧,他就随便找個隐秘的地方對付一晚,好像自從下了華山之後,他要麽住店,要麽餐風飲露,沒有一個安定的時候。

每每這時候他就會很羨慕,羨慕那些可以下線的人。

他們下線之後會去哪裏呢?

去睡覺,去吃飯,去晚自習,去寫論文,去加班……每一個朋友都有不一樣的答案,他們常常說着白錦根本就聽不懂的話,白錦一開始還會去追問、去好奇,到了後來卻只會默默的聆聽,不去插嘴不去打探,只是默默的聆聽,一點一點去了解、去拼湊他們的世界。

他漸漸明白,或許在這片江湖之外,他們還擁有另外一片天地。

真好。

那一定是一個不遜色于大唐的,五彩斑斓、波瀾壯闊的世界。

白錦有些煩躁的翻了個身。

今天一整天都十分不對勁。

等明天,他一定要離開龍門,去浩氣盟跟狐朋狗友們插幾天旗,洗一洗黴運。

“咚咚咚。”

卻有人敲響了客棧的門。

“咚咚咚。”

敲門的聲音極有規律,敲門的人似乎也是一個極有耐心的人。

“咚咚咚。”

悉悉索索,是有人起身的聲音。

不一會兒,樓下傳來守夜的小二哥滿懷抱怨的嘟囔聲:“來了,來了。真是的,今天怎麽這麽多半夜住店的……”

白錦睜開了眼睛。

神色間頗有幾分無奈。

有時候太過敏銳絕不是一件好事,尤其是在他想要睡覺卻不可以屏蔽外界聲音的時候,一點風吹草動都會讓他立刻清醒過來。

不得不說,這實在不是一個好的習慣。

“吱呀。”

門開了。

夜晚的沙漠冷的滴水成冰,綠洲之中也沒有好到哪裏去,只聽一陣風幽幽吹入大堂中,緊接着便傳來一個陰森森宛如來自鬼門關的聲音:“這裏有沒有住進來一個劍客?”

小二哥愣了愣:“這個,這個……小的記不大清了。”

“你仔細想想,他或許是個劍客,又或許是個用劍的道士。”

小二哥讨好的賠笑道:“客人,小的真記不大清了。”

另一個蒼老的聲音道:“哼,敬酒不吃吃罰酒!”

他的聲音裏透出一股子尖銳的殺意,就算是個傻子也能感覺得出來,何況是在這樣險惡的綠洲裏生活了數年的小二?

“有,有!小的想起來了,有話好好說,您別動手!是有一位白衣服的江湖人,似乎的确是個劍客,半個時辰前才進來,就住在樓上,左手邊第四間房!”

“算你小子識相,帶路。”

白錦垂眉斂目。

來找他的?

他握住劍柄,無聲無息的翻身下了床,靜靜地站到了門口。他看了眼自己的影子,抱着劍安靜地等着那兩位不速之客的來訪。

他只聽到了小二哥一個人上樓的腳步聲,可見另外的兩個人武功高強,不可小觑。

“咚咚咚。”

有人在門外低聲道。

“深夜叨擾,實在對不住。還請閣下出來一敘。”

溫文儒雅,卻帶着不可抗拒、高高在上的氣勢。

白錦當下便伸手推開門,冷冷道:“素不相識,有何可敘?”

門外的老人有些詫異的挑了挑眉,原本外露的氣勢已經不動聲色的收斂了些,他一雙渾濁的眼睛打量着白錦,緩緩地露出一個客氣的笑容:“在下枯竹,有件事想要請教閣下。”

他縱橫江湖幾十年,竟看不出眼前這位年輕高手的修為!

在他打量着白錦的同時,白錦也在打量着他。

白衣劍客道:“說。”

這樣的态度極為傲慢無理,老人卻似乎并不在意,他從懷裏摸出一張紙,展開,笑眯眯的遞給白錦。

“閣下可見過這個人?”

這樣溫和的态度,絕大部分是取決于白錦的實力而決定的。弱肉強食,這便是江湖的規矩。

白錦接過紙,紙上畫着一張人像,正是半日前死在白錦手中的頭領漢子。

白錦點了點頭,“見過。”

“哦?”老人意味深長的道:“不知閣下是見過他的人,還是見過他的屍體?”

白錦微微垂下眼睛,道:“活人我見過,死人我也見過。”

老人問:“何解?”

白錦皺起了眉頭,語氣帶了些不耐煩的情緒,斬釘截鐵道:“因為人是我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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