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華麗的帳篷裏,不時傳出輕盈的樂聲和歡樂的笑聲。

帳篷外執戈肅立的武士,目光如鷹一般瞪着白衣劍客。

帳篷內與帳篷外,赫然就是兩個世界。

白錦面不改色的走向帳篷,半個眼神也沒有分給外面的武士,琵琶公主已經先他一步掀開了帳篷的簾子,回頭對面色冷峻的白錦嫣然一笑:“請。”

帳篷裏鋪着柔軟而華美的地毯,地毯上有幾張矮幾,矮幾上放着鮮美的水果和可口的酒菜,不出白錦所料,裏面有好幾個人正在一同飲酒,熱熱鬧鬧,氣氛十分熱絡。

酒氣熏天,起碼也是喝了一整夜,這酒氣才會如此熏人。

白錦冷冷地掃了一眼帳篷裏明顯醉醺醺的衆人,視線很快就落在了中心的一個中年男人身上,那男人頭戴金冠,錦衣華服,一身高貴的紅袍,一手拿着金色的酒盞,一手摟着一名美豔的女子,見到琵琶公主和白錦進來,便開懷大笑道:“來來來,我們美麗的琵琶公主,你今日怎麽起的這樣早?”

琵琶公主瞪了他一眼,輕聲嘀咕道:“就知道你們還在喝酒。”

她蓮步輕移,款款走到父親身邊,強硬的将酒盞從父親手中奪了下來,華袍的男人縱容的笑了笑,随着她去。

“但是我的好女兒,你從哪裏帶來了如此英俊的男子?我記得這附近幾百裏之內,都沒有這樣英俊的男子。”

他的目光含笑,卻帶着一種隐隐的威嚴,白錦波瀾不驚的眼迎着他的視線,只問道:“你就是龜茲王?”

“正是小王。”

白錦揚手就将一顆石頭抛了過去,龜茲王此時喝的有些多,他看人的時候尚且還能看出重影來,就更不可能去接住這個石頭了,接住極樂之星的人是琵琶公主。

她姿态翩然,輕盈如燕,武功竟也不俗。

琵琶公主小心的将石頭捧到龜茲王面前,低聲問:“爹爹,你看看,是不是這個?”

龜茲王直勾勾的盯着那枚石頭,臉上的表情變得十分震驚,又逐漸變成了凝重和深思。過了片刻,他從琵琶公主手中接過那枚極樂之星,珍而重之的握在了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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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乎已經清醒了很多:“還請閣下換個地方交談。”

白錦可有可無的點了點頭。

留下幾個還在遲鈍的大聲喧嘩的醉鬼,龜茲王三人換了一個更樸素,卻更安靜、更幹爽的帳篷,遠離了彌漫着酒氣的帳篷,白錦的臉色變得緩和了一些,龜茲王卻臉頰通紅,不知是因為宿醉還是因為激動。

他囑咐琵琶公主守在門簾處,才急急轉向白錦:“閣下是從何處得來的這顆寶石?”

白錦道:“彭家七虎。”

龜茲王并不意外這樣的回答,又追問道:“那彭家七虎如何了?他們為何沒有親自将極樂之星送過來?”

白錦靜靜地凝視他,見他臉上的急切不似僞裝,才答道:“或許活着,或許死了。”

“這、這又從何說起?”

“他們托我将極樂之星交給你,而他們自己,則還在被人追殺着。”

他這樣說,是不希望龜茲王追究彭家七虎沒有親自護送極樂之星的責任,畢竟彭家七虎的為人,他還是十分認同的。若龜茲王還是要追究他們的責任,這就與他主動幫忙的初衷相悖了。

龜茲王面色凝重:“什麽人會追殺他們?”

白錦道:“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

龜茲王苦笑着搖頭:“不瞞閣下說,這西域裏的勢力實在是太多太複雜,小王的仇人雖然不多,但希望我倒黴的人卻也一定不在少數。這極樂之星關系到小王的一個秘密,才特意托了彭家七虎将它送過來,可如今卻又出了這樣的變故,小王實在是惴惴不安。”

白錦蹙着眉道:“你既知道想對極樂之星出手的人很多,那你也該知道,憑彭家七虎的本事,是無法在西域裏保住極樂之星的。”

龜茲王嘆氣,“小王也是無計可施。”

他似是想說什麽,但最後還是無奈的搖了搖頭,對白錦露出一個友好而溫和的笑容:“不過幸好,極樂之星還是來了。無論如何,還是要多謝閣下,小王馬上叫人安排一個帳篷出來,你去好好休息,待休息好了,務必讓小王好好招待一番。”

他對着站在不遠處的琵琶公主擺了擺手,琵琶公主便掀開簾子,用白錦聽不懂的語言對外面的武士說了什麽,那武士立刻領命而去。

白錦已在沙漠裏度過了數月的時光,到了現在也有些想念被子了,便也不做推辭,認真的對龜茲王道:“多謝。”

龜茲王臉上的笑容更真實了兩分。

武士去得快回得也快,看樣子已經安排好了白錦的住處,神色嚴肅的來領着白錦去找他的帳篷。白錦臨走時還聽見龜茲王與琵琶公主用他們的語言低聲交談着什麽,看來這極樂之星對他們而言的确是很重要的東西。

而且,自己方才在衆人面前拿出極樂之星的舉動大約也有些不妥,說不定此時已經驚動了隐藏在綠洲中的石觀音。

營地中到處都是站崗的武士,偶爾還有巡邏的武士列着隊走過去,在經過一個沒有旁人的位置時,白錦漫不經心道:“你不是方才的武士。”

走在他前面的武士頓了頓,回過頭,用不太标準的官話答道:“馬上就到了。”

白錦面無表情的看着他,顯然不吃轉移話題故作神秘這一套。那人又補充道:“主人想要見您,他已在帳篷裏等着您了。”

白衣劍客這才點了點頭。

至于他口中的主人是誰……左右也就那麽兩個人選,一會兒一見便知。

“到了。”

走到一個帳篷前,武士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白錦掀開帳篷的簾子走了進去。

帳篷裏光線昏暗,一個武士模樣的男人就倒在白錦腳邊,赫然正是剛才被琵琶公主差遣去安排帳篷的人。

“本座來得早了,便自作主張給你選了落腳的住處。”

陰影裏,是一只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那只手輕輕敲擊着矮幾,大半的身體隐在更深的黑暗中,姿态懶散,卻無端端讓人感到敬畏。

白錦低頭瞧着他:“是你。”

這人身上的霧氣還是灰白的,白錦卻似乎透過霧氣隐隐見到了其下的輪廓。玉羅剎察覺到他的打量,似乎也有些詫異:“數月不見,不想你的武功進境如此之快。”

白衣劍客意思意思的謙虛了一下,“過獎。”

玉羅剎笑了。

這人倒真是有意思的很,初見時以為是個冷冰冰的正人君子,卻輕易的答應了成為西方魔教的客卿,以為他孤高而自負,碧月卻道他好說話的緊,還與她的狼群相處融洽。

玉羅剎很是随意的道:“處理掉吧。”

領着白錦過來的武士立刻利落的拖着那具屍體消失了。白錦大約也能猜出發生了什麽,多半是玉羅剎霸占了這塊兒地方不想挪步,就把這位前來收拾帳篷的武士換掉了,換成自己人将他引到了這裏。

白衣劍客走到一旁,親力親為的點亮了一盞油燈,一燈如豆,驅散了帳內陰沉的光線。身後的玉羅剎換了個更舒适的坐姿,道:“本座聽碧月說,你有心要找石觀音的麻煩?”

白錦嗯了一聲,“聽說她武功不錯。”

武功不錯,人品也很符合做他劍下亡魂的條件。

“的确很不錯。她與本座,武功只在伯仲之間。”

白錦聞言,上下打量了玉羅剎一番,忽而問道,“你多大了?”

玉羅剎:“……你猜?”

白錦認真的思索半晌:“我猜,最大也不到而立之年。”

玉羅剎輕輕笑道:“好眼光。本以為年紀輕輕武功便達到這種境界的人,天下間除了我玉羅剎再無他人,不想卻忽然多出了一個你。”

“哦?”白錦問:“你有多厲害?”

他的語氣裏沒有絲毫質疑的意思,玉羅剎這樣的人,想必是不屑于自我吹噓亦或貶低的,他只是純粹的好奇而已。玉羅剎愉悅道:“明面上,已經是江湖裏最強的一批人了。”

這話說的極有深意,白錦秒懂:“原來如此。”

他知道玉羅剎此來必定是有話要說,便在玉羅剎面前席地而坐,随口扯了一個話題:“與你作對的石觀音,究竟有什麽陰謀?”

玉羅剎答:“她想做龜茲國最尊貴的女人。”

白衣劍客心想莫不是要做掉龜茲王自己稱王?面上不動聲色的試探道:“她要做龜茲王妃?”

“王妃的确尊貴,卻還稱不上是最尊貴的女人。”

玉羅剎的重音放在了女人二字上。

白錦沉吟道:“那就是做龜茲王的母妃了。”

與聰明人談話實在是一件輕松愉快的事情,玉羅剎慵懶地支着手臂,聲音含笑:“道長高見。”

想起碧月曾經說過的話,白錦思索道:“秋靈素的養子就是石觀音的兒子……可那孩子似乎已經死了。”

“死了一個,自然還有另一個。這其中的種種陰謀詭計,說出來怕污了道長的耳。”

白錦哪裏不知道這只是因為故事說來話長,玉羅剎懶得多費口舌而已,幸而他也不想追問,便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那你呢?你又為何參與這件事,區區一個西域小國,恐怕還不足以讓西方魔教的教主親自出手吧。”

“哦?”

白錦透過霧氣,直直的望進他的雙眼:“石觀音想做龜茲國的無冕之王,你想做的,怕是整個西域的無冕之王。”

玉羅剎大笑:“不錯!區區一個龜茲小國而已,哪裏值得本座親自出手,極樂之星就算真藏着什麽不為人知的秘密,于西域的大局根本毫無影響。”

白錦眼中浮現一絲微不可察的笑意,“你既然對極樂之星的秘密不以為然,又為何要與她争奪那塊石頭?”

“本座越是對極樂之星出手,她心裏便越是急得不行,出的昏招也更多,本座樂得看她的笑話。怎麽,不行麽?”

白錦平靜地搖了搖頭。

玉羅剎微笑道:“石觀音蹦噠的夠久了,既然她不肯老實,那本座就讓她再也蹦噠不起來。”

白錦只是看着他。霧氣朦胧中,似乎有一雙淺色的眼睛在凝視着他,劍客心中一動,就聽玉羅剎冷冷道。

“本座要你殺了她,以西方魔教客卿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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