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石觀音死了。

這個消息還沒有來得及從龜茲王的營地散播出去,第二日黎明,便緊接着傳來了第二個消息。

石觀音的老巢被搗毀。

西方魔教歲寒三友、羅剎刀、三毒娘子、碧血妖姬……玉羅剎麾下最兇殘、最冷血、最殘忍的爪牙幾乎傾巢而出,在短短一夜間就将石觀音秘窟中的幾百個弟子屠殺了個幹淨。

這兩件事發生的時機太過巧合,由不得楚留香不多想。

只是白錦緘口不談,只抱着那把劍靜靜地閉目養神,誰也不再搭理,他想問也不知道該如何問了。

他向來是個貼心的朋友,貼心的朋友總是比粗心的朋友有更多煩惱的,就比如在這樣的情況下,胡鐵花可以大大咧咧去問,楚留香卻不行。

于是楚留香對胡鐵花使了個眼色。

胡鐵花福至心靈,一拍腦袋,跳起來吼道:“琵琶公主,你倒是說說,你們是什麽意思?找一個石觀音跟我洞房花燭,你們是瘋了不成?!”

琵琶公主确實要急瘋了,她雙眼微紅,已顧不得胡鐵花在說什麽:“掘地三尺,也要給我把大公主找出來!”

大公主雖不是龜茲王最疼愛的女兒,可到底也是琵琶公主的姐姐,是血濃于水,血脈相連的親人,如今洞房花燭夜姐姐離奇失蹤,她竟才是最着急上火的一個。

楚留香長長的嘆了一口氣,放棄了讓胡鐵花去打探消息的打算。

沒能跟琵琶公主發火的胡鐵花轉向楚留香,怒道:“老臭蟲,你又在嘆什麽氣?”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苦笑着道:“我只是在嘆你不是那塊兒料而已。”

姬冰雁冷笑道:“傻人有傻福,他腦子裏裝的下的事情比你少,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至于龜茲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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龜茲王不提也罷,石觀音死了,他自然是有很多事情要去布置的。

營地亂中有序,可到底還是吵鬧,白錦在帳篷裏坐了一天,晚上便牽着絕塵獨自走了。

綠洲裏燈火明明滅滅,龜茲王的帳篷裏更是笑語聲不斷,時不時還有歌女曼聲而唱,明日一早,龜茲王便要帶着他的家人與武士回到他的國家,重新奪回他的家鄉。

一切似乎都很完滿。

白錦拍了拍絕塵的背,翻身上馬,馬兒嘶鳴一聲,歡快的載着主人跑出了綠洲。

一個人,一把劍,一匹馬。

數年來都是如此。

他不必與誰告別,也沒有誰可以告別。

自從那個人離開了江湖,他便孑然一身,只牽着絕塵,一人一馬仗劍走天涯,走遍了五湖四海。

他的劍,他的馬,他的名字,甚至他的人,都刻着那個人的印記。

正因如此,也時常會感到寂寞蕭瑟。

不是沒有志同道合的朋友,也不是沒有合得來的幫會,只是忽然有一天,他就意識到了自己與旁人的不同。

他是個異類。

他不是可以在兩個世界裏來來回回的玩家,也不是那些只會反反複複說同樣幾句話的NPC,他生在大唐盛世中,卻與所有的一切格格不入。

其實大慶也沒什麽不好。

這裏沒有純陽宮,沒有浩氣盟,也沒有跟他插旗插到深夜便說自己要下線了的玩家,也沒有誰跟他相談甚歡幾個時辰後便問他要另一個世界的聯絡方式,叫他啞口無言………其實,在那個人還在的時候,他也并不是這樣少言寡語的性子。

漸漸學會了沉默,漸漸不再與人深交,唯恐自己露出了馬腳,被人看出倪端。

白錦擡起頭,望着夜空中高懸的明月,忽然覺得有些好笑。

——劍法尚未無敵,便已有了這寂寞如雪的毛病,實在是不該。

“道長!白道長!”

白錦頭也不回,絕塵亦是停也不停。

“嗷嗚——!”

白錦頓了頓,下意識的勒住了缰繩。

碧月氣喘籲籲的從後面追過來,抱怨道:“奴家這麽一個大美人喊您,都沒有我兒子嗷嗚一聲來的強嗎?”

白錦調轉馬頭,看着一路追着自己過來的碧月和大狼,神色頗有幾分無奈:“你又有何事?”

他真是怕了這丫頭了。

碧月可憐巴巴的道:“好道長,您跟奴家一起回西方魔教吧?”

白錦輕輕一挑眉。

“不去。”

“別呀,教主想請您喝少教主的滿月酒,我本打算親自去請您,但沒想到你走的這樣快……若是您不來,奴家就得提頭去見師父了!”

白錦騎在馬上,口吻淡淡:“你若提得動,便提吧。”

碧月跺了跺腳,不依道:“道長,好道長,算奴家求您了。也就那麽兩天的路程而已,轉眼就到了,您随便走一趟,意思意思喝一杯就好!”

白錦冷笑道:“我真該把你這最後一句話學給玉羅剎聽。”

“唉,別呀!”

“為何玉羅剎每次都找你傳話?”

碧月笑吟吟的給他抛了個媚眼:“因為您看奴家順眼啊。若是換了別人來煩您,您豈不是會直接給他一劍叫他曝屍荒野?”

白衣劍客不置可否。

碧月窺着他的臉色,軟聲道:“道長,您就依了奴家最後一次吧,奴家年紀輕輕,還不想就這麽死了,求您了。”

“你太聒噪,不去。”

碧月一把抱起比她還大個的頭狼,抱到絕塵跟前,讨好道:“道長,您摸摸它,看看它多可愛!”

大狼:嗷。

白錦:“…………”

總覺得被人小瞧了。

他最終還是與碧月一起踏上了歸程,除了他們兩個人外,同行的還有碧月豢養的狼群。狼群不緊不慢的墜在他們身後,對于忽然加入進來的白錦表現的十分警惕,不過到了後來,那股敵意也減弱了很多,有時候白錦遠遠地看着它們,它們也不像一開始那樣戰戰兢兢的全員警戒了。

這實在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

白錦到達西方魔教那天,玉羅剎親自相迎,随行的還有碧月的師父和歲寒三友。

歲寒三友,即枯竹、孤松、寒梅三位長老。

其中的青竹與孤松,也算是有過一面之緣的人了。

倒是碧月的師父,是一個面容和藹的中年人,很難想象,如他這般溫雅可親的人物,怎麽會是西域兇名遠播的碧血妖姬的師父?

玉羅剎隔着一層灰白的霧氣,靜靜地看了白錦好一會兒,忽然笑道:“本座原本準備了一桌酒席為白長老接風洗塵,如今看來,這酒席還得再推遲一段時間。”

他看的出來,白錦已經處在宗師境界的巅峰狀态,這幾日是突破境界的最佳時機,若是錯過了,下一次便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了。

比起酒席,一個安靜的閉關之所才是現在的白錦最需要的。

這人也當真是沉得住氣,看碧月的神色,她這一路上似乎對白錦的狀态毫無察覺——到底還是稚嫩了些。

碧月垂首斂目,她雖聽出了玉羅剎話裏有話,卻是絕不敢多嘴去問的,甚至連呼吸的聲音也不敢有一絲一毫的變化。

白錦自然明白玉羅剎的意思,武功練到他們這個境界的人,要麽當個不問俗世的武癡,要麽就擁有一顆七竅玲珑心,玉羅剎顯然是後者。

霧中的人似乎是笑了一下,對歲寒三友擺了擺手,三個長老立刻向白錦一拱手,一道退下了。

玉羅剎誠懇的做了個請的手勢:“白道長,請。”

白錦沖他點點頭:“多謝。”

他很清楚,這一切的禮遇,皆是建立在他自身的力量上。

玉羅剎引着他走進一條長長的走廊,充滿了異域風情的走廊上鋪着柔軟的地毯,牆上每隔一段距離便鑲嵌着一顆嬰兒拳頭大的夜明珠,華貴而神秘,也無愧于西域第一教的名號了。

“聽說令夫人要臨盆了?”

玉羅剎聲音含笑:“已經出生了,是個兒子。”

他的聲音裏帶這一種初為人父的興奮與欣慰,白錦也被這樣的喜悅感染,臉上也浮現出一絲微不可察的笑意:“恭喜。”

玉羅剎邀請道:“你閉關前要不要先來看看我的兒子?我還沒有給他取名字,小名就叫小寶,這兩日除了吃奶就只會睡覺。”

玉羅剎的心情顯然十分不錯,白錦也不想掃了他的興,一個父親,總是為自己的孩子感到驕傲的。哪怕這個孩子還小,不能爬也不能說話。

“好。”

閉緊嘴巴跟在他們後面的碧月心中不解。

閉關?道長為何要閉關?

說話間,幾人已經來到了一扇門前,玉羅剎輕輕推開門,只帶着白錦一個人走了進去。碧月乖巧的留在門外,安靜的垂首盯着自己的鞋尖,直到那扇門輕輕關上,她才朝自己的師父眨了眨眼睛。

她的師父輕輕瞥了她一眼,如門神一般,站在門外不動如山,不看不聽。

房間不大,最醒目的是一張嬰兒床,小小的嬰兒就睡在那張小床上,呼吸淺淺,脆弱的仿佛一捏就碎,床邊的兩個女子無聲的起身朝他們行了一禮,知趣的退到了隔間。那兩個女子容貌清秀,氣質也溫婉,白錦迅速判斷出,這兩個女子應該就是這孩子的奶娘了。

白錦柔和的目光落在小小的嬰兒身上,壓低了聲音,輕輕道:“他很健康。”

玉羅剎走上前,伸出了自己的手。那只不知道掌控着多少條人命的手,輕柔的在嬰兒的小肚子上打着拍子,那動作實在是太輕太輕,白錦甚至懷疑他的手根本就沒有碰到嬰兒的身體。

“……原本,本座只是想要一個繼承西方魔教的血脈而已。這樣一來,待本座百年之後,本座一生的心血也不至于流落在外人手裏。可一日日看着他在母親肚子裏長大,我又不那麽想了。”

不再自稱本座,而是我。

“劍乃兵中君子,能将劍練好的人,一定也是人中龍鳳。”他勾起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擡頭望向白衣劍客:“我希望他練劍。”

白錦有些詫異,“你的意思是?”

“我希望你能做他的師父。有你這般的良師教導,吾兒來日,必成大器!”

作者有話要說: 白錦:仔細想了想,我大概就是傳說中的鬼網三吧。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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