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扣扣。”
盤膝坐在榻上閉目養神的白錦睜開眼睛,輕聲說了一句進。
客棧的房門應聲而開,站在門外的是一身風塵仆仆卻依然溫雅可親的中年男子。
這人與白錦也曾有過一面之緣,白錦記得,這人應該就是當初在西方魔教見過的修羅刀,那位據說是要詐死脫身的修羅刀。
他出現這裏,想必是已經成功脫身了。
修羅刀好像也早就知曉白錦在這間屋子裏,朝他一拱手,道:“白道長。”
西方魔教上下似乎都統一了對白錦的稱呼,只因白錦的客卿身份實在是十分微妙,其原因就在于——西方魔教自創立以來,就沒有過客卿一職。
修羅刀是從一開始就知曉白錦身份的心腹之一,得知這位白衣劍客曾一人力敵教內兩位長老時,他姑且還能把白錦當做與長老同等身份的人,可就在這位劍客以一人之力殺了石觀音之後,修羅刀才悚然一驚,重新估算起白錦的實力來。
對于這件事,枯竹、孤松兩人亦是覺得不可置信,緊接着就是後怕。
石觀音是誰?
那可是能與教主不分伯仲的強者,與枯竹、孤松可謂是完完全全兩個境界的武林高手!
白錦睜開眼睛,盯着修羅刀看了一會兒,那雙純黑的眸子不帶一絲一毫的情緒,他看着你,就只是看着你而已,對着這樣的眸子,修羅刀不知為何竟想起了山巅之上的白雪。
寒冷而純粹。
什麽樣的人能擁有這樣一雙眼睛?
他不知道。
但是眼前就有一個擁有這樣一雙眼睛的人。而這個人,是一個絕頂的劍客,倘若少教主真的在此人的盡心教導下成長,那少教主将來,會不會也擁有這樣一雙純粹的劍客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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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全然明白教主為什麽要将少教主托付給白錦了。
白衣劍客忽然動了。
修羅刀心中一驚,卻見白衣劍客利落的下榻,一只蒼白的手擡起,面無表情的掀開了床上的布簾。
他對簾子裏頭的人道:“玉羅剎,起來。”
修羅刀:“…………”
簾子裏靜了靜,才傳出一個略帶沙啞的聲音:“什麽時間了?”
“黃昏了。”白錦冷冷道:“修羅刀來了。”
“嗯……”
困意還是沒有徹底褪去,玉羅剎懶洋洋地撐起了身體,疲倦的擡手揉了揉眉心,他的右手邊是睡得正香的小嬰兒,玉羅剎腦袋放空了一會兒,才慢半拍的反應過來“修羅刀”三個字。
該上路了麽?
黃昏的陽光還是有些刺眼,怕影響兒子睡眠才拉上的簾子被白錦掀開了大半,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睡着的,原本只是想陪着兒子稍稍躺一會兒而已。
玉羅剎冷聲道:“出去等着,半個時辰後啓程。”
“是。”
修羅刀戰戰兢兢的退下了。
這個語氣……絕對是教主本尊無疑。可這個聲音,他、他還是第一次聽到教主真正的聲音!
他才堪堪轉過身,玉羅剎卻又道:“等等。”
修羅刀腳步一頓,臉色慘白。
玉羅剎已經恢複成了往日神秘而陰森嘶啞的聲音,他道:“把少主抱給奶娘,該喝奶了。”
“是。”
白錦平靜地看着修羅刀從裹上一層白霧的玉羅剎那裏接過小徒弟,戰戰兢兢地離開房間,忽然問道:“你為何總要遮着臉?”
玉羅剎愣了愣,随即給了他一個微帶着嘲諷的笑容:“你不懂。”
白錦緩慢的眨了一下眼睛:“是不想被故人認出來,還是覺得自己太年輕,威懾不了你手下的那群妖魔鬼怪?”
玉羅剎深覺這“妖魔鬼怪”四個字用的妙,他扯了扯嘴角,敷衍道:“差不多吧。”
白錦眼神專注的看着玉羅剎的臉,那層遮擋的白霧在他面前已經形同虛設,毫無作用。他的眼神認真的就像是要把玉羅剎的皮肉絲絲剝離一般。
“如果是臉的問題,那你為何不幹脆換個臉型?”
玉羅剎神情微妙的思考了片刻,“你是說易容?”
“嗯。”
玉羅剎挑了挑眉,似乎很奇怪白錦為什麽要詢問這種顯而易見的問題,不過仍是答道:“易容太麻煩了,每隔一段時間就要換一次人皮,且也不可能每一次都與上一次易容的一模一樣,威懾的效果還遠不如就這樣遮着。”
白錦似是懂了的點了點頭。
大慶的易容術,看來不像大唐那般換一次就可以一勞永逸,若是真如玉羅剎所說,那的确是不怎麽方便。
玉羅剎整了整有些散亂的衣服,就聽隔壁的房間裏有嬰兒的哭聲傳了過來,撕心裂肺的,聽着就覺得十分難受。他臉色一沉,“一幫廢物!”
白錦差不多已經習慣了玉羅剎說翻臉就翻臉的性格,做一方霸主的人多多少少都有點怪脾氣,作為半個朋友,他能諒解。
小徒弟哭的愈來愈傷心難過,奶娘驚慌失措的哄着少主,一想到教主就在隔壁聽着,真是膽戰心驚的滿頭都是冷汗。
正在她手足無措之時,門被推開了,白衣劍客倚着門,淡淡道:“給我吧。”
奶娘小心翼翼道:“少主可能是思念教主,婢子實在是……”
“嗯。”
白錦神色平靜地抱過小徒弟,想了想,吩咐道:“你去煮一些小孩子能入口的流食來,暫時不必喂奶了。”
他猜測着,或許是他們父子分別在即,所以才一個心情不好,一個哭鬧不止。
“是。”
奶娘行了一禮,乖覺的退下了。屋子裏的另一個奶娘見狀也不再說話,極有眼色的站在房間一角,全當自己是透明的。
白錦輕手輕腳的抱着孩子,見小徒弟仍是啼哭不止,從袖子裏摸出了一個銀心鈴,在小孩跟前晃了晃。
銀心鈴的鈴聲傳進嬰兒的耳朵裏,果然成功吸引了小孩子的注意力。小吹雪堪堪止住哭泣,睜開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看着眼前精致小巧的銀心鈴。
銀心鈴不響了。
“嗚……”
他小嘴一動,做勢又要大哭起來,白錦趕緊晃了晃鈴铛。
銀鈴聲清脆又悅耳,小吹雪睜大了眼睛,伸出小手要拿鈴铛,白錦稍稍逗了他兩下,很快就把鈴铛給了他,小徒弟肉乎乎的小手攥着鈴铛,一雙好奇的眼睛又看向了白錦。
白錦摸摸徒弟的小肚子,眼神溫和,他道:“走吧,去哄哄你的傻爹。”
耳聰目明的某傻爹:“…………”
小吹雪乖乖地縮在白錦懷裏,手上攥着銀心鈴,待見到玉羅剎的時候,才伸了伸小胳膊,主動伸手要抱爹爹。
暗道一句果然是父子天性,白錦順勢把小徒弟塞到了玉羅剎懷中。玉羅剎神色回暖,他拍了拍兒子的背,輕輕嘆了一口氣:“一路小心。”
白錦應到:“放心。”
玉羅剎嗯了一聲,又抱着兒子不說話了。
白錦看着他分明寫滿了不舍的眼睛,試探道:“你真的打算再也不見他?”
玉羅剎道:“待他可以繼承羅剎教時,我自然是要将他認回來的。”
白錦輕哼,“就不怕他不願意認你?”
“血濃于水,容不得他不認。”
他戳了戳兒子肥嘟嘟的小臉,“是不是,小寶。”
小吹雪眨了眨眼睛,吚吚啞啞的回了他兩句沒人聽得懂的話,倒是成功把玉羅剎給逗笑了。
白錦靜靜地凝視了他一會兒,忽然道:“你覺得我如何?”
玉羅剎疑惑的挑了挑眉:“還不錯?”
若放在一個月之前,他定是要認認真真回答這個問題的,能讓他欣賞的高手不多,白錦就是其中一個,怎麽也該表達出幾分惺惺相惜的尊重來,可現在兩人之間又多了一個名為小吹雪的聯系,言詞之間已經随意了許多。
倒真有幾分朋友的意思了。
況且……他似乎很信任這位白衣劍客,比自己以為的更加信任。
他從前可從未在房間裏有外人的情況下睡着過啊。
白錦笑了,“那你可覺得……我很适合做一個教主?”
“……何意?”
“你既要求吹雪做一個絕世劍客,又希望他有能力接手羅剎教,是也不是。”
玉羅剎道:“這并非不可兼得。”
白錦爽快的承認了:“是可以。但是我絕對不可能教出一個教主來,你給他準備的環境也不能。與世隔絕的塞北适合練劍,卻絕不适合培養一個教主。”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小吹雪睜着眼睛,用探究的眼神看着自己的父親,手裏攥着銀心鈴,一派天真懵懂。
玉羅剎若有所思的看着白錦:“你想說什麽?”
“我的意思是……”白錦捏了捏小徒弟的臉,成功将小徒弟的目光吸引到了自己臉上:“你若真希望他繼承你的羅剎教,不妨多來看看他,親自教一教他。”
小吹雪揮舞着小胳膊,碰了碰白錦捏着他小臉的手。
劍客目光含笑,他握住小吹雪伸出來的小胖手,輕聲問:“是不是,吹雪?”
他實在是一個很吝啬笑容的人,所以每次淺淺一笑,便格外惹人在意。
小吹雪眨了眨眼睛,也跟着笑了起來:“咿呀!”
玉羅剎看着這一大一小和樂融融的畫面,心中竟不知為何感到有些不是滋味。
仿佛……只有自己被排除在外了一般。
令人不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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