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與西門吹雪的百日之約,很快就要到了。
白錦與玉羅剎十天前便已分道揚镳,玉羅剎回了西方魔教,白錦則牽着絕塵一路往萬梅山莊的方向趕。
他浪跡江湖多年,還是頭一次出了遠門後還時刻記得自己有個要回的地方。
因為萬梅山莊裏,有一個小徒弟在等他。
這實在是一種新奇的體驗。
然而一碼歸一碼,眼瞅着約好的一百天就要到期,回家的路途卻并不平靜。
只因白衣劍客本身就不是一個安分的人。
若非如此,白錦當初又怎會招惹上西方魔教?
江湖上,又哪裏會有真正安分守己的人?
在偶然殺了一夥攔路搶劫的匪盜之後,白衣劍客仿佛一夕之間就回到了在大唐江湖的作風,一柄劍,一個人,神清氣爽的殺遍了沿途所有看得見的山賊匪窩。
百姓們大呼恩人,白衣劍客行俠仗義的名聲也在塞北一帶傳的沸沸揚揚,山賊人人自危,就怕這位殺神忽然有一天就殺到了自己家門口,碰頭商議一番之後就出了個損招——衆籌一筆重金,請人來殺白錦!
許久沒被人挂過懸賞的白衣劍客,為此還特意放慢了回山莊的腳步,沒過幾天,果然就有殺手上門了。
殺手。
兩個。
黑衣蒙面,滿身的肅殺之氣。
白衣人鬥笠之下的臉有些看不分明,他看見兩個殺手,什麽也沒說,只是沉默的拔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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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劍過去,身首分離。
兩個黑衣人,一個站着,一個躺着。
站着的殺手依然能跑能跳,躺着的殺手卻永遠都只能躺着了。
白衣劍客淡淡道:“還差了些火候。”
活着的黑衣人額上留下了一滴冷汗。
白錦的聲音微微拔高,語氣卻更冷了:“要麽拔劍,要麽去找幫手,你可以二選其一。只是有一點,若你走了,你的幫手卻沒有來,我便要去屠了你們的老巢,一個不剩。”
他簡直像是一個瘋子。
黑衣殺手行色匆匆的走了。
白錦眼尖的很,這兩個殺手一看就是訓練有素的職業殺手,多半有着自己的組織,組織裏則一定有他們自己的秩序,就算同伴之中沒有比這兩個人更強的殺手,也總該有一個最強的首腦才是。
他所料不錯。
這個殺手組織收了錢便很敬業的在為那夥山賊辦事,送給白錦的人頭一個接着一個,前仆後繼,白錦照單全收,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
來的殺手越來越強又如何?
連給他的劍打打牙祭都不夠資格!
就這樣殺了好幾波之後,正在追殺組織裏的叛徒一點紅的首腦終于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這一天,白錦正在路邊的茶攤上喝茶。
茶味很淡,淡的幾乎只是白水,白衣劍客抿了一口,便放下茶杯起身,随手在桌上留下了幾枚銅錢。
他本打算繼續上路。
可瞧着桌上的銅錢和還冒着熱氣的茶水,他忽然頓住了腳步。
自己……何時也要挑剔茶水了?
白衣劍客面沉如水。
他背着手,站在原地沉思半晌,才終于得出了一個結論。
胃口被玉羅剎養刁了。
大約是在萬梅山莊享受慣了的緣故,如今竟也不大習慣這樣粗糙的茶水,這實在不是一個劍客該犯的錯誤。
白衣劍客深覺自己已經不是曾經的自己了,破天荒的陷入了自我反省的思緒中。他在茶攤老板驚疑不定的眼神裏,再一次,坐了回去。
待回到萬梅山莊,是該修書一封叫玉羅剎收斂些,免得天天錦衣玉食,把他的寶貝徒弟也教壞了。
阻礙修行的玉羅剎:“…………”
潛伏在暗處只等白錦起身的殺手:“…………”
剛要收走銅板的茶攤老板:“………沒,沒事兒!您請,您繼續喝!”
白錦蹙眉道:“換一杯白開水。”
“是,您稍等!”
如此,等白衣劍客終于起身的時候,天邊已經染上了淡淡的紅霞。茶攤上只留下兩個疑似是江湖人的男子,自娛自樂了一下午的絕塵歡騰的奔過來,親昵的蹭了蹭主人的胳膊。
白錦揉揉它的腦袋。
“走了。”
再走上半天左右,就要到達萬梅山莊了。
異變突生!
潛伏許久的殺手忽然發難,寒光四射的劍直直朝白錦背心刺來,白衣劍客身形不變,那柄殺氣四溢的劍卻再也不能前進半分。
不是白錦出的手。
白錦根本沒有動手!
白錦身前多了一個人。
一個黑袍人,一個帶着面具的黑袍人。
面具紅中露紫,嘴角還帶着一絲笑容,整張面具就如同活過來了一般,鮮活可怖,他的手裏還提着柄狹長的劍,劍尖正在滴着鮮血。
“手下不懂事,讓閣下見笑了。”
殺了那名殺手的人,正是這位黑袍客!
白錦冷冷道:“你就是他們的首領。”
黑袍客颔首。
他忽道:“十年前,我遠游關外,曾經遇到一個無名劍客,在長白山巅和我大戰了兩天兩夜。”
他的眼睛裏露出一種熾熱的火焰,似是懷念,似是感慨:“那一戰實在是痛快淋漓,叫我終生難忘,只可惜那一戰之後,我就再也遇不着那般稱心如意的對手了。”
白衣劍客道:“千金易得,良将難求。”
“不錯!”黑袍客道:“練劍而無敵手,其心情之寂寞苦悶,同為劍客的閣下想必可以理解,這十年以來,我時時刻刻都尋一位對手而不可得……”
白錦蹙眉道:“沒有對手?”
“沒有對手!”
白衣劍客不理解道:“天下如此之大,你我的劍法又尚未登頂,為何會沒有對手?”
黑袍客一愣,“你難道遇上過很多對手?”
白錦想了想,搖頭。
他在大宋遇上的高手實在不算多。
黑袍客又問:“在你眼裏,怎樣的劍法才算登頂的劍法?”
白錦坦誠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因為我的劍法尚未登頂,所以我不知道。”
黑袍客哈哈大笑:“好極好極,此行遇上一個像你這般有趣的對手,也算沒有白來一趟!”
絕塵已跑出了很遠很遠的一段距離。
白錦已拔出了他的劍。
他的周身籠罩着一層淡淡的白光,那是比以往更內斂、卻更純粹的劍氣。
他的白袍無風自動,他的眼神清透而明亮,眼底跳躍的火焰是熊熊燃燒的戰意!
他緩緩地開口,仿佛在進行着一場莊嚴的儀式:“在下白錦。”
黑袍人沉默半晌,道:“我即将與你殊死一戰,卻不能将自己的真實姓名告知與你……這實在令我痛苦。”
他是個殺手,但同樣也是個癡迷于劍的劍客!
無法堂堂正正的将自己的名字告知于對手,無法用自己的真實身份進行一場光明正大的對決,又怎會不讓他心痛,不讓他扼腕!
白錦看着黑袍客猙獰的面具,開口道:“無妨。”
他揮劍落下一柄半透明的劍,清冽的劍氣立刻在場中鋪開。
“你有此心意,便足矣。”
黑袍客似乎是怔住了。
“我還是頭一次看見這樣的劍法……”
他也拔出了他的劍。
“原來是你,也罷,今日便讓我見識見識聞名西域武林的劍!”
兩個人,一白一黑,各執着一柄劍,遙遙對望。
他們同樣很冷,但黑袍客的冷,卻與白錦的冷完全不同。白錦的冷,冷的讓人退避三舍,黑袍客的冷,卻是一種叫人毛骨悚然的冷!
宛如一條毒蛇,露出了尖銳的毒牙!
終于,黑袍人動了。
他的劍,也像一條毒蛇,極快,極準,也極狠!他已将本身的殺機與劍氣合二為一,他的人就是他的劍,他的劍就是他的人!他們早已經凝為一體!
無堅不摧,無懈可擊!
白錦周身的氣場中,混入了一團混沌的、奇特的、妖異的殺氣。
又是一個不走尋常路的高手!
白錦眼中的戰意終于徹底點燃。
他的劍也動了。
劍在動,風在動,連天上的雲也在動,他劃下的氣場似乎自成一個小世界,劍的軌跡引導着氣流的變化,風雲色變,他的劍忽然融進了風裏、雲裏!與周圍的花草樹木融為了一體!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還有什麽劍,能比渾然天成大道之劍更美妙,更令人心馳神往?!
沒有!
因為這樣的劍,就是白錦的劍道所追求的極致!
一劍!
他們只出了一劍!
這一劍中蘊含的,是他們各自的道,劍的碰撞,即是道的碰撞!
這一劍,精彩的幾乎令天地變色!
黑袍客道:“我叫……薛笑人!”
白錦肅穆道:“我不會記得你的名,但我一定會記住你的劍。”
“好,死的……不冤!只恨……這一生……從沒有贏過……他!”
黑袍客慢慢倒在了地上。
他臉上的面具一分為二,露出一張既平靜,又悵然若失的臉。
雖心有遺憾,可終究——還是死得其所。
他死了,他留在這世間最後的姿态,毋庸置疑是一個劍客。
至少,已無愧于手中之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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