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玉天寶到底還是上路了。

白錦與碧月的本意是要守株待兔等來九公子, 卻不想九公子沒來,飛天玉虎卻過來了。

也罷, 再耽擱下去,怕是連昆侖山的繼任儀式都要趕不上了。

玉天寶沒精打采的墜在白錦和碧月後面, 只要他沒停下來, 白錦也懶得督促他。碧月偶爾會回頭看看玉天寶,問問他渴不渴餓不餓,卻也沒有要為他耽擱行程的意思。

他們已進入了沙漠,路上能遇見的人就少了,玉天寶遭遇刺殺的可能也跟着變小, 碧月總算是悄悄松了一口氣。

柔軟的黃沙, 摻着沙子的風, 連綿不絕的金色沙丘……這樣風景, 倒是久違了。

白錦忽然開口:“你的狼群呢?”

碧月一愣,随即反應過來,答道:“現在沒有狼群了,跟着奴家的也只剩一個孩子,奴家受教主之命前往中原保護少教主, 那孩子便留在了教中。”

白錦蹙眉:“它們怎麽了?”

碧月嬌笑道:“您還真是老樣子,不關心奴家,只知道關心奴家的狼。當年您見過的那群孩子有些病死了,有些老死了,還有很多都是在戰鬥裏受傷死去的。狼群裏的成員越來越少,到了如今也只有一只雌狼還留在奴家身邊。”

二十年, 其實可以改變很多很多事。

碧月感慨道:“我這些年做了長老,也不愛往外跑了,做的最多的事情還是照顧少教主。他雖然不成器了些……但這到底還是不能怪他。”

她在滿月宴那天無意間聽到了不該聽到的東西,隐約得知了少主被掉包了的事情,又聯想到消失的師父,一個可怕的答案呼之欲出。幾日後,玉羅剎把她叫了過去,她跪在玉羅剎腳邊,承受着教主打量的視線,沉默了很久。

本以為小命休矣,卻不想峰回路轉,教主竟是将玉天寶丢給她負責。

她想,她那天大約是在鬼門關處走了一趟回來。

碧月扭頭看了一眼墜在後面的玉天寶,看他歪歪扭扭的坐在馬上的模樣,不由輕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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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是一匹狼,養了二十年也該是她的心頭肉了,玉天寶雖然沒出息,但到底還是她看着長大的孩子。

所以她希望玉天寶活着。

她扯開話題,問白衣劍客:“道長,您呢,這二十年過的怎麽樣?”

白錦随口道:“還不錯。”

他并不覺得自己的二十多年有什麽好說的,無非就是練劍養孩子而已。碧月還算了解他,知道如果自己不多說些話,這場談話恐怕就很難再進行下去了,便又問:“您之前說過您有了徒弟?”

白衣劍客望了她一眼,颔首道:“不錯,他如今也是個了不起的劍客了。”

他說這話時,眼裏也染上淡淡的驕傲,碧月笑道:“您的徒弟,自然是最優秀的。”

接着卻像是想起了什麽,忽然抿嘴不語。氛圍一時安靜下來,白錦見她不再說話,也心無旁骛的趕起了路,碧月的指甲有一下沒一下的扣着缰繩,似乎很是不安,良久,她才開口問。

“道長……可有婚娶?”

白錦頓了頓,答道:“尚未。”

“是麽……”碧月試探着道:“您這樣的人,想來是沒有女子能入的了您的眼的。”

白錦聞言,好笑道:“這是什麽話?我沒有喜歡的女子,也從沒有女子喜歡我,便沒有婚娶,有什麽看得上看不上的。”

碧月的臉上立刻有了些喜色,她掩嘴輕笑道:“奴家就是喜歡您這個樣子哩。”

她瞧着白衣劍客的側臉,含羞帶怯道:“若不是奴家一生都會孝忠羅剎教,真想跟着您遠走高飛哩。”

好歹也曾是西域有名的妖女,做起這副模樣來可是十分的得心應手。她說罷,還俏皮的眨了眨眼睛,這樣的動作放在她身上,又多了幾分不同于少女的美。

“可是教主對師父有大恩,就是對奴家有大恩,哪怕教主不在了,奴家也不能任由他們毀壞我教基業,總得為新教主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才是。”

她唉聲嘆氣道:“道長,奴家把随身的帕子給您,您願不願意收下,了了奴家一生心願?”

她這番話半是認真半是玩笑,白錦卻只當她是在說笑,也半真半假的開玩笑道:“你這帕子真給了我,你怕是要不好了。”

碧月一愣,“怎麽說?”

白錦只是搖了搖頭。

碧月心中一緊,強笑道:“您可是有了意中人?”

白錦思索片刻,倒是坦然地點了點頭:“或許有了。”

“或許?”

“嗯。”

他一笑,不願再多話,只是牽動缰繩,讓絕塵跑的更快了。卻不知他那一笑,放在碧月眼中是何等的刺目。

原來,他也是會為意中人展演一笑的人啊。

她這棵老樹,看來是開不了花了。

“道長,您等等少教主!”

玉天寶在後面半死不活的嘆道:“別管我,別管我,我自己認路。”

…………

……

正月初七,昆侖山。

離西方魔教教主暴斃,已經過去了近兩個多月。

為得到羅剎牌而使盡渾身解數的各路人馬,最終找出了七枚羅剎牌。

他們面面相觑,将做工明顯粗糙的幾個羅剎牌排除之後,疑似真品的只剩三個,聚在西域的江湖人還沒有登上昆侖山山頂,就已經為了這三塊羅剎牌各自鬥了起來。

偶有幾個清醒的,已從七個羅剎牌裏嗅出了陰謀的味道,匆匆忙忙撤離了混亂的戰圈,也有幾個留下來靜觀其變的,可更多的都是野心勃勃的野心家,他們能千裏迢迢來到西域,就是已經為教主之位賭上了一切。

白錦一行人來的還算晚,昆侖山下一片混亂,皆是為羅剎牌殺的頭破血流的江湖人,玉天寶原本還有點憂慮,見這些人一味打打殺殺無人注意到他,才把心放回了肚子裏。

只要別是針對他就好。

他作為魔教的少教主,各種場面見的不算少,只要別是碧月撕人臉皮的那一套就好,普通的胳膊腿亂飛他還是可以承受的。

他們三人的到來引起了小部分人的注意,白錦随意掃了一眼,視線卻停在一個白衣青年身上。

那是一個哪怕什麽也不做,也足夠引人注目的年輕人。他的臉蒼白、冷漠而驕傲,如雪的白衣上一點褶皺也沒有,身姿挺拔,玉樹臨風,手持一柄折扇,貴氣天成。

四目相對,那俊美的青年忽的對白錦一笑,竟是徑直朝他們的方向走了過來。

他一拱手,灑脫一笑道:“白前輩,初次見面。”

他氣度不凡,在這一群江湖草莽中優雅的如同一只高傲的白鶴,白錦對他感官不錯,便也輕輕颔首。

他看了這年輕人幾眼,忽然福至心靈。

“九公子?”

那位青年臉上露出一點恰到好處的驚訝,态度謙和的道:“前輩叫我一聲宮九便好。”

宮九,九公子,這人竟真的是九公子。

白錦打量着,覺得這位九公子年紀與西門吹雪差不了多少,同樣一身白衣,卻穿出了完全不同的風采,玉羅剎又叫他一聲小狐貍,可見心機手段皆是不凡,觀他走路的姿态,武功也應該是跻身一流的高手,起碼絕不亞于西門吹雪。

碧月的目光中警惕之色一閃而過,她巧笑嫣然道:“原來是九公子,不知九公子出現在昆侖山地界,是來找咱們少教主呢,還是來要我教的教主之位?”

宮九微笑道:“若說少教主,在下已經見過一面了,只是那位少教主卻好像不大喜歡在下。”

玉天寶滿臉不明所以,白錦和碧月卻都是聽明白了,白錦立刻擡手止住沖動的碧月,輕輕“哦?”了一聲,詢問道:“卻不知他為何不喜歡你?”

碧月驚疑不定的看看宮九,又看看白錦,這簡簡單單的兩句對話,聽在她耳中無疑是驚濤駭浪!她勉強壓下心中的焦躁,忍住殺人滅口的沖動退了回去。

她并不是沒有眼力勁的人,只是什麽叫“那位少教主”?這等大事……這等大事……!

宮九笑得意味深長:“是在下孟浪,驚到了少教主。”

白錦有些不大明白,宮九卻只是神秘一笑,不肯再多透露只言片語了。要真說出來,那位西門莊主大約是真要與他不死不休上幾十年,這可不是他想得到的局面。

他真誠道:“在下今日來,只是想見一見傳說中大宗師境界的劍客罷了。在下對前輩仰慕已久,只是前輩的行蹤太過飄渺,萬梅山莊又不喜外人拜訪,直至今日才有緣一見。”

他的笑容更加愉悅:“今日一見,前輩果真名不虛傳。”

最後的名不虛傳四個字,仿佛是從唇齒間呢喃出來的話語,無端端添了一份暧昧的色彩。好小子,果然是能跟玉羅剎鬥上一鬥的人,果真不是正道中人。

白錦倒也很喜歡這種有個性也有本事的人,況且宮九能讓玉羅剎咬牙切齒這一點,就足夠白錦對他抱有一份好奇和欣賞了。

“九公子的名聲我也有所耳聞,今日一見,亦是不凡。”

他這句話說的同樣真誠,宮九展開折扇,姿态潇灑。他仰頭笑道:“能讓兩位大宗師都有所耳聞,實在是我的榮幸,還請白前輩替在下向玉教主問個好。在下這便告辭了,改日再去塞北登門拜訪。”

白錦點了點頭。

這人出現在昆侖山腳,就好像真的只是來見白錦一面的,他說完這番話後,真就帶着自己的人潇潇灑灑的離開了昆侖的地界,碧月瞧着他離去的背影,臉色陰沉。

——替在下向玉教主問個好。

這句話又是何意?

再一看白錦,只見白衣劍客臉上一片平靜,他背着手,側頭看向上山的那條路,對碧月道:“時辰差不多了。安置一下玉天寶,上山。”

碧月正色道:“是。”

玉天寶一愣,“為什麽不帶我去?”

碧月道:“少教主,過了今夜一切就都解決了,您先避一避,奴家總是不會害您的。”

玉天寶蹙着眉,良久才道:“好吧。”

他腦子其實不笨,這昆侖山頂會是怎樣一個修羅場,他想都不願意想。

到了西域,碧月辦事也不再有許多顧忌了,有異心的人很多,但忠于玉羅剎的弟子同樣不少,他們都不覺得玉天寶可以勝任教主,卻都很願意幫他一把。

待安置好玉天寶,碧月便随着白衣劍客踏上了去往昆侖山颠的路。

上山的路不算崎岖,西方魔教似乎早就為今夜做了萬全的準備,每隔一段距離便有西方魔教黑風堂的守衛立在路旁。可每隔一段距離,同樣有江湖人的屍體橫七豎八的躺在雪地裏,臉已凍的青白,不知因何而死。

能讓他們喪命的理由實在是太多了。

昆侖山颠,西方魔教的高層齊聚一堂,中央擺着的三具棺材裏,裝着的是歲寒三友。

歲寒三友的屍體。

他們臉色灰白,顯然已經死去多時,熟悉教主武功的人都知道,他們皆是死在了教主的掌下。

除歲寒三友外,也有幾個被當場抹了脖子的高層,是黑風堂堂主親自動的手。

在場的只有兩種人。

死了的人和活着的人。

死了的人,自然都是對玉羅剎有異心之人,而活着的人,無一例外都是這兩個月裏表現不錯的人。

沒有異心,拎得清,聰明人。

昆侖山颠一片死寂,除了嗚嗚的風聲真真是半點雜音也不敢有。

銀白的月光下,特意搬來的教主寶座前,一個身形颀長的男子背對着衆人負手而立,在寒冷的雪地中着一身尊貴的紫衣,周身還攏着一層若有若無的白霧。

這人是誰?

是誰能把西方魔教的這群妖魔鬼怪馴的服服帖帖?

當然是玉羅剎,也只有玉羅剎!

白衣劍客踏上山巅,一步,兩步,三步……向着紫衣男人靠近。

碧月瞪大了眼睛,卻也識趣的停住了腳步,有黑風堂的弟子迅速搬開幾口棺材,給白衣劍客讓出一條幹淨的路。

最終,白衣劍客在離玉羅剎十步遠的地方站住了。

玉羅剎也終于轉身,薄薄的霧氣中,他露出自負而滿足的笑容。

“你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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