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白錦帶着玉天寶去的地方, 是萬梅山莊的産業之一,負責這一片地區的管事面相敦厚, 白錦把人領來之後也絕不多問,只是積極的找了個最合适的藏身之處。

一間胭脂鋪後, 是一個種滿梨花的院落, 足夠隐蔽也足夠舒适,過了幾天連叫花子都不如的日子後,玉天寶對吃穿用度的要求也沒有那麽高了,他換了件幹淨的衣裳,看着桌上熱騰騰的飯菜, 一時感慨的幾乎熱淚盈眶。

碧月笑得無奈又溫柔:“少教主, 快吃吧。”

玉天寶點了點頭, 拿起筷子埋頭吃飯, 狼吞虎咽,生怕別人搶了他的食物一樣,也不管另外兩個人吃不吃的問題了。

他從來不是個會體貼別人的人。

碧月朝白錦眨了眨眼睛,白錦點了點頭,背着手走出了房間。

他沒興趣看別人吃飯, 只是覺得既然把這個麻煩帶到了萬梅山莊的地盤,那麽無論如何都該和西門吹雪說一聲才是。

又想起管事傳來的消息,真是覺得什麽事都變得一團亂麻——呵,該說真不愧是玉羅剎搞出來的動靜麽?

他站在梨樹下,仰頭望向覆着薄薄一層白雪的樹枝,聽見身後傳來細微的腳步聲, 開口道:“你是回西域,還是留在這裏保護玉天寶?”

言下之意,便是沒打算帶着玉天寶這個拖油瓶趕路了。

碧月猶豫道:“奴家想回西域,可少教主這個樣子,奴家又實在放心不下。若是可以,奴家還是希望能将他一同帶回去。”

白錦道:“他這樣的性子,你覺得他能做教主?”

碧月只能苦笑,她怕裏面的玉天寶聽見,壓低聲音道:“可……他終究是教主的兒子,奴家不能不顧着他。”

她一擡眼,見白錦還在看着她,那種怪異的感覺又回來了。

仿佛被看穿了一切,埋在心底的秘密都暴露在那清冷的目光下,他的眼神,簡直一眼就能看進人的靈魂深處。

遇上白衣劍客,也不知道究竟是幸還是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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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光火石間,忽有一道聲音傳音入密進入她的耳中,碧月一愣,随即做出一副痛苦的表情。

“奴家想好了,奴家無論如何都要回西域。懇請道長保護少教主的安危,道長大恩,奴家下輩子必定結草銜環以報!”

白錦終于從她臉上移開視線,淡淡道:“他的安危自然會有人保護。”

“這……”

白錦打斷道,“待我修書一封,我們便立馬上路吧。”

碧月一愣,下意識的就問:“您要……去西域?”

白錦颔首道:“不錯。”

碧月驚訝道:“那您會出現在這裏也是因為西方魔教的緣故嗎?”

白錦嗯了一聲,“我來找歲寒三友,只是他們已跟陸小鳳去了另一個地方。”

他不大在意道:“遇不上便罷了。”

一揮袖,人已走進了另一個房間,大約是真的寫信去了。

碧月的神情有些複雜。

據她所知,自當年的滿月宴後,這位劍客便再也沒有回過西方魔教,客卿一職也似乎不了了之,教主也不曾再提起過,她是真以為他們已再也不會有交集了。

一個多年沒有交集的人,為什麽要主動攪進這趟渾水裏?

碧月心中疑窦叢生,她從前就是個狡猾又機靈的性子,眼看着最大的危機已經随着劍客的出現而得到緩解,腦子裏也終于能想一想其他的事情了。

可時間卻不容他們耽擱,待玉天寶吃完飯後,他就發現碧月和這個來歷不明的高手要回西域了,只把他一個人留在這裏。

玉天寶頓時急了,對碧月怒目而視:“你要把我留在這裏?!”

碧月溫柔的勸說道:“等一切塵埃落定,奴家會親自回來接您。”

“塵埃落定?呵,恐怕是想等新教主繼位了才來接我吧?”

從另一間房子裏走出來的白錦不客氣的給了他一劍柄,順手把手上的信遞給了管事。管事恭順的接過,悄悄退下了。

劍客給了他兩個選擇:“要麽一起上路,要麽留在這裏。”

這一下顯然比樹林裏的那一下要輕上許多,玉天寶捂着臉,在白錦的暴力鎮壓下勉強安靜下來,委委屈屈道:“那我萬一被那些人發現了呢?”

劍客冷冷道:“死不了。”

玉天寶對他怒目而視:“連我爹都沒打過我!”

白衣劍客冷笑道,“我也沒打過我徒弟。”

“那你憑什麽打我?!”

劍客恨鐵不成鋼的斜了他一眼,玉天寶肩膀一縮,不敢再造次了,這個人的武力太高,還不是他爹的屬下,他的确惹不起。

白錦心中慶幸當年沒讓玉羅剎帶西門吹雪,冷漠的翻身上馬:“走了。”

碧月掩嘴笑道:“少教主,要好好照顧自己啊。”

說罷,這二人竟真的一前一後絕塵而去了。

玉天寶傻眼了。

這、這這這,這是真的走了?

…………

……

玉天寶這段日子過的很是逍遙。

真如白錦所說,他除了不能自由出入院落以外,便再也沒有別的不舒坦的事情發生,更別提面臨生命危險了。

剛開始的每一天,他睜眼看到床頂的時候都有一種劫後餘生的驚險和慶幸,在他富貴的二十多年裏,這被人追殺的十幾天實在是一場一生難忘的噩夢。

沒人陪他說話,沒人陪他胡鬧,他一個人的時候也會想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他覺得自己大約是不大适合做教主的,可要讓他将教主之位拱手讓人,又覺得不甘。

偶爾也會想起玉羅剎。

他那個一年也就見上幾次面的爹,怎麽就那麽死了呢。

對他從來也不親熱,就算見了面,十次裏也有七次是罵他沒出息,他記得他練武的第二年,他爹帶着教中的幾個長老興致勃勃的來考察他的練武進度,他卻連個像樣的馬步都紮不出來,玉羅剎當場甩袖離去,如此幾次後,就真的不再管他了。

他想,玉羅剎當年或許對他也是有過那麽一點期待的。

只是他辜負的多了,他爹就漸漸認定了他沒有出息。

“唉。”

他唉聲嘆氣的坐在臺階上,将一壺酒倒進嘴裏,喉嚨一陣辛辣,他狼狽的咳了幾聲,就聽一個聲音悠然道:“少教主好興致。”

玉天寶愣了一下,他忙站起來掃視一眼院子,院子裏除了梨樹就只是梨樹,他大聲道:“是誰鬼鬼祟祟,滾出來!”

裝神弄鬼的他見得多了,也沒見過哪個能裝的過他爹去。

一個男人的身影出現在離他最近的一棵梨樹下,他朝玉天寶神秘一笑,緊接着,所有的梨樹後都轉出來一個身材魁梧的男子,跟憑空出現的也沒有多少區別了。

那男人意味深長的笑道:“你果然還活着。”

玉天寶狐疑道:“你是誰?”

他還算有點腦子,很快就反應了過來:“難道是你殺了我的暗衛?”

男人哈哈大笑:“怎麽會是我呢,殺了玉天寶的人分明是陸小鳳,你可莫要冤枉我。”

“你究竟是誰?”

“少教主或許沒有聽說過我,在下方玉飛,也沒有旁的事,只是——還請少教主将真正的羅剎牌交給我。”

玉天寶不解道:“我的羅剎牌早就不知道丢到哪裏去了,我哪來的羅剎牌!”

方玉飛似笑非笑,“此言差矣。當年玉羅剎打造了一堆假的羅剎牌混淆視聽,我有幸見過打造它的工匠的妻子,才知道連你手上那塊兒也不是真的。”

玉天寶當場跳腳道:“呸!我的羅剎牌怎麽可能是假的,除了我,我爹還能把羅剎牌給誰?!”

男人忽然嘆了一口氣。

“玉羅剎何等的枭雄,不想卻生了你這麽個兒子。”

玉天寶惱怒極了,“關你什麽事!”

“你真的沒有羅剎牌?”

“我沒有!”

男人又是一聲嘆息:“真是叫我失望,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你,你卻告訴我你并沒有我想要的東西。罷了,你可以去死了。”

他一揮手,他身後的魁梧大漢們便要一擁而上,一條細長的軟鞭卻忽然纏住了其中一個漢子的脖子,使上巧勁一甩,就把那九尺大漢摔到了另一個漢子身上。

玉天寶大喜:“碧月!”

綠衣女子巧笑嫣然:“幾天不來,這院子倒是好生熱鬧!”

她早已沒有了幾日前的狼狽模樣,精心打理過的面龐和發飾,最漂亮鮮活的衣衫,使她整個人都光彩煥發,美麗極了。

方玉飛一怔:“……碧血妖姬?”

碧月給他抛了一個眉眼,嬌聲道:“堂堂飛天玉虎還能知道奴家的賤名,奴家真是三生有幸。”

玉天寶詫異道:“飛天玉虎?那是誰?”

一個清冷的聲音緩緩念道:“西方一玉,北方一玉,遇見雙玉,大勢已去。”

白衣劍客從門外走進來,步子悠閑的仿佛閑庭漫步一般,根本不将這一院子的人放在眼裏。

飛天玉虎的臉色已經變了。

已經離開了多日的兩個人,為何忽然去而複返?還是根本就不曾離開過?

碧月嬌笑道:“西北雙玉,據說是如今江湖中最神秘,最可怕的兩個人哩。”

西北雙玉,說的自然是西方的玉羅剎,以及北方的飛天玉虎了。

白錦冷冷道:“聽說你與玉羅剎齊名?”

飛天玉虎陰沉道:“不錯。”

“方玉飛?”

“不錯!”

白錦點了點頭,“據說你平生從未遇過對手。”

飛天玉虎惡狠狠道:“不錯!”

白錦已拔出了他的劍。

“我一生自負,自認在劍道一途成就不低。”

他手中的長劍微微顫動。

只聽劍客又道:“我練劍三十載,世上能與我一戰之人卻寥寥無幾,其中便有一個玉羅剎。你既然與玉羅剎齊名,便讓我來瞧一瞧你的本事。”

飛天玉虎的臉色又變了。

他幾年前已成了宗師高手,可他居然看不清眼前這人的武功修為!

碧月譏諷道:“小小一個宗師,就敢猖狂到敢跟我們教主齊名,好不要臉的男人!”

飛天玉虎卻不理會碧月,他低吼一聲,率先出手,只因他已經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機,他知道,只有先下手為強,他才有一線生機。

他的周身忽然被濃郁的劍意籠罩,身上的每一塊兒肌肉都變得不聽使喚,沉重而僵硬,他的臉色刷的發白了,雙目睜大,就見白衣劍客一擡手,一道清正的劍氣将他猛然推開了數尺。

他噗的吐出一口血,脊背重重的撞在了樹幹上。

白錦失望道:“不過如此。”

他沒有殺飛天玉虎,只因飛天玉虎根本不配與玉羅剎齊名,根本不值得被他視為對手。

飛天玉虎滿頭冷汗,他驚疑不定的看着眼前的白衣劍客。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隐世的大宗師?

難道玉羅剎……生前也是一個大宗師?!

白錦不願意與他動手,碧月卻願意的很,什麽阿貓阿狗都敢蹭她家教主的名氣,也不瞧瞧自己配不配!

她一甩鞭子,鞭上細細的倒刺便勾在了飛天玉虎臉上,她本不是飛天玉虎的對手,可白錦就站在這裏,她半點也不怕!

飛天玉虎來不及防備,就覺得臉上一疼,就聽女子清脆如銀鈴的聲音嬌聲斥道:“你既然不要你的臉皮,那便給了奴家吧。”

她一拉長鞭,飛天玉虎的臉皮就被生生撕開了一半,他青筋暴起,幾乎脫口而出的慘叫被他硬生生忍下,臉上卻已經變得血肉模糊,疼得太陽穴都在突突的跳。

碧月将那血淋淋的臉皮拿在手裏,咯咯笑道:“聽說沒人知道飛天玉虎長的什麽模樣,連你老婆也不知道。你既然這麽不喜歡抛頭露面,想來留着這張臉也是沒什麽用處的。”

“嘔——!”

碧月一僵,竟是玉天寶伏在臺階上,将胃裏的東西全數吐了出來,包括剛剛喝下去的酒水。她尴尬的斂了笑容,趕緊走過去想要扶他起來:“少教主,您……”

玉天寶卻躲開她的手,臉都綠了:“別過來,你別過來,嘔——!”

白錦對血肉模糊的臉皮沒什麽特殊的感想,魔教中人心狠手辣他也不是第一天知道,可玉天寶又給他來了這麽一出,他便忍不住皺起眉頭,當場甩袖離去。

“丢人現眼。”

他也是服了玉羅剎養兒子的方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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