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馬跡

密閉的檔案室裏擺滿了一排又一排的檔案櫥，硬是将八十多平方米的寬闊房間擠出十平方米的狹窄效果，頭頂呼呼旋轉的風扇，閃的燈光忽明忽暗，襯得室內越發擁擠迫人。

一向端着貴族紳士派頭的浮士德博士，此時卻毫無形象的坐在桌旁的椅子上，伸長脖子，腦袋不自覺地湊到錄像播放機的顯示屏上，認真地盯着兩個月前冬兵生活訓練的錄像，時不時或皺眉深思，或伸手扶額，或表情嚴肅。

錄像中，冬兵結束槍械訓練，正擰下狙擊步qiang上的消音qi，動作非常熟練，手指輕巧擰動，消音qi就從qiang管上脫落，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然而，浮士德看的不是冬兵利落的qiang支拆卸技能，而是他擰消音qi的手，左手，那只機械左手。

用左手擰消音qi很正常，用左手推門進屋很正常，用左手擰杯子蓋很正常，用左手拉衣服拉鏈也很正常，甚至進門時先邁左腳也是正常的不能再正常。

“正常個pi……”浮士德半興奮半惱火地低聲嘟念，這明顯是左撇子的行為習慣，只是不太明顯，而冬兵不是左撇子，巴恩斯的檔案裏也沒有記錄他是左撇子，這些行為不正常，更不正常的是…………浮士德手指輕捏發/脹的眉心，心裏醞釀挑選恰當的描繪詞語……更不正常的是這些左撇子行為呈現階段性/交替出現，可能間隔一天、兩天甚至七八天才出現，而且左撇子行為持續的時間長短不一，根本沒有規律可言。

浮士德皺眉，想：這些左撇子行為特征太不明顯了，很容易就被忽視，而且冬兵的監控錄像最多只能保存兩個月，查看的錄像素材不夠，無法調查出更多的有用資料。

但是，憑這些搜集出的異常信息，浮士德有預感他發現了一個精彩的秘密，這些反常行為如果再放大十倍，在心理學研究案例中被稱為分裂樣人格障礙，資料太少無法确定。

是推遲發作的洗腦後遺症異常行為？還是植入思想時不小心創造了第二個人格？甚至是巴恩斯人格的浮現？……浮士德博士頭腦急速運轉，一個又一個念頭走馬觀花式地浮出水面，他急切而又興奮，多麽不可多得的研究對象啊！

按捺住心底湧動的急切興奮，浮士德站直身體，依次扣上松開的西裝扣，撫平衣領褶皺，理了理頭發，重新恢複貴族紳士的光鮮模樣，慢條斯理地走出檔案室，他頂着微笑假面，心裏充滿熱切期待，“慢慢來，總會抓住你的。”

如果林延聽見浮士德的想法，馬上會被吓出一身冷汗。無它，林延就是左撇子，只是他左撇子的方式有點與衆不同，吃飯、鞋子、拿刀、提重物，他和常人一樣都是用右手，只是在擰、握、拉等有限的幾個小動作時習慣左手，其實，他的左右手力量一樣，只是左手反應更靈敏一點罷了。

有時他自己都習慣性忽視本人的左撇子行為，卻沒想到差點成為他暴/露的導火索。

…………（回到冬兵）…………

做完身體檢查和機械臂養護，冬兵就離開維修室，片刻也不耽誤地走向訓練室。看見早就在此等候的七個陪練士兵，什麽也沒說，直接冷着臉勾手，示意開始訓練。

七個壯熊一樣精兵二話沒說，直接出拳圍攻，他們早已習慣了冬兵的寡言，再說了有什麽好說的，說話也免不了被一頓狂揍。士兵們使出渾身吃奶的本事，竭力配合攻擊，仗着冬兵不敢違令下死手，牟足了勁的只攻不守，最後也沒擋住冬兵的淩厲迅猛的拳腳，全軍覆沒地倒在地上。

訓練間歇，冬兵照例站在場地上，一邊等着下一隊陪練人員替換，一邊平複呼吸恢複體力。沒過一會，就有一隊人面無表情地走進來，有序地扶起地上低聲哼痛的士兵，快速離開訓練場，熟練地重演每次陪練後的場景。

聽覺敏銳的冬兵聽見門外的抱怨聲，他本是過耳不過腦，打算開始下一場訓練，但接下來的幾句對話卻引起了他的注意。

“洛班，你今天喝酒喝多了嗎？怎麽這點力度就扛不住了！”很明顯一個陪練戰士被同伴取笑了。

“該死，我上個月被冬兵打斷的手骨剛好，又被他踢了一腳，嗯，疼死我了！”被取笑的戰士小聲抱怨。

“呵呵，你這是第二次陪練，多讓冬兵練練就好了。”周圍人低聲起哄。

“該死的，你們這些泡在伏特加的混蛋…………”一群人越走越遠，聲音也随之模糊不清。

上個月手骨被打斷？第二次陪練？……冬兵對照聲音輕易就回憶起剛才陪練士兵的模樣，對這張臉此前毫無印象。

不對，一絲懷疑迅速閃過，然後他又迅速地翻找記憶中前一個月的陪練士兵面孔，還是毫無收獲。冬兵确定今天是他和那個士兵的第一次見面和訓練。

但那群士兵沒有說謊的動機，他們的話真實性很高。

“我到底怎麽了？”因為捷克任務昏迷事件産生的點點懷疑，再一次被揪出放大，“不存在記憶中的行為舉動……”，冬兵陷入糾結疑惑，甚至還湧出了久違的淡淡的不安。

看着矗立着久久不動的冬兵，訓練場上第二批陪練士兵們身體擺着格鬥架勢僵持着，面面相觑，眼中疑惑閃爍，不知道這是什麽情況，“冬兵想幹什麽，到底是打還是不打啊？”士兵們紛紛默默反思自己冒出的念頭，怎麽有一種自己找虐的賤賤感覺。

還沒來得及深刻反省，這些莫名糾結的壯熊精英們就被回過神來的冬兵迅速料理掉，徒留一地哀哀慘叫的傷殘人士。

冬兵反常地沒有等待下一批陪練進來，直接轉身邁步走出訓練室。他不想做徒勞的猜測，既然記憶與實際不符，那就查監控錄像。

查看錄像的過程很順利，雖然冬兵沒有被賦予明确的等級名銜，但基地人員都知道冬兵是直接聽命盧金将軍的最高機密武器，既然他本身就是最高的機密，當然也無所謂查看其它等級的資料了。

“也許他是有什麽新的秘密任務，或者訓練計劃？”沒按規定查看調閱許可證的檔案室管理員為自己的失職開脫，剛才被冬兵滿身鋒利冷氣一凍，他就腦子呆木地的放行，直接讓冬兵進去了。擔心被上級訓斥，膽小的管理員趕緊删除了冬兵進出調閱的錄像痕跡，試圖粉飾太平。

可憐的管理員正小心平複緊張惶恐的心肝，而他眼中的危險自走武器冬兵，此時心情竟也與管理員有幾分相似，三分震驚、兩分怒火、一分惶然，複雜交織。

冬兵從不知道自己還有這麽豐沛複雜的感情，他一直清楚地知道基地人員對他的認知，一個冷血無情、極度危險、唯命是從的戰鬥機器，也隐約知道自己過去的記憶有些不正常。但那又怎樣，為了蘇聯的最終勝利、為了蘇聯人民的解放、為了偉大的世界和平事業，他願意付出一切，願意用自己的血肉戰鬥到底。

但是今天盯着錄像裏訓練場上戰鬥的熟悉身影，他對自己的能力産生了動搖和懷疑，很明顯自己的行為或者說身體失控了，每隔幾天總有兩三個小時的身體脫離他的控制。

那個人神态自然地用他的身體行走在基地裏，訓練、醫療、休息，看着那熟悉的舉止動作，如果不是清晰的記憶在提醒，他都會恍忽迷惑錯以為那是自己。

自己到底發生了什麽？是誰在控制他？……這些複雜而專業的問題顯然超出了冬兵的知識儲備，而忠誠的冬兵也不準備自己解決這些。

“既然武器出了問題，那就彙報上級，等待處理吧！”果斷決定的冬兵故意無視心底泛出的一絲酸澀失落和惶恐不安，他站在休息室的背光角落，垂着頭凝視閃着寒光的機械左臂，不再嚴格按照超級戰士指令清空思想冷靜頭腦，松懈地放任乏善的思維亂飛。

即使有很大可能被放棄或銷毀，忠誠的士兵仍毅然決定明天如實向盧金将軍彙報。

思維世界裏，按例“同視”偷師冬兵訓練技巧的林延，也聽到了那些陪練士兵的交談，一聽到那些話，他就知道要糟糕，果然後續一系列發展沿着他的預測，一路滑向他最不希望發生的糟糕情形。

不用猜他就知道冬兵接下來會幹什麽，近一年的朝夕相處和刻意關注、模仿，他早就摸清了冬兵的思考模式和行為規律，這個被洗成一根筋地忠誠戰士，肯定會毫不保留地告訴盧金一切。

怎麽辦？林延竭力保持頭腦冷靜，快速思考着各種處理辦法，又都一一排除。

因為不管他做什麽，不管是阻止上報還是伺機逃跑，都無法長期控制身體，最多半天，冬兵就會奪回身體，遵循洗腦命令将林延的努力毀于一旦。更何況，目前冬兵正極度警惕，控體的成功率太小。

在內外交困的狹境下，林延能做的實在是太少了。一旦盧金将軍獲悉一切，以基地研究員的能力，他和冬兵都将陷入不可測的危機中。

思來想去毫無辦法，林延感知着不遠處的冬兵思維體的緩慢脈動，焦躁不安的心突然定了下來。

林延冷靜決絕地想：無論如何我都不要重走巴恩斯的老路，與其被剝奪記憶和思想，擊散思維體，不如奮力一搏。

只是不知道是否會連累到冬兵，林延有些淡淡遺憾，他還一直想逃出去設法找回巴恩斯呢！

作者有話要說：

個人認為，冬兵是被塑造了新的記憶的另一個人格，他應該有自己的思想、感情、判斷，只是限于上級命令他一直把自己當成了一把武器。

目前的冬兵應該是以忠于蘇聯為驕傲的超級戰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