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溫水青蛙

打完針,周嵩的高燒已經退了下去,但是喉嚨還沒那麽快見效,依舊嘶啞着,他含了一片潤喉片,坐着方隽的車回學校。方隽一邊開車一邊說:“我先去買點菜,這兩天在我家吃吧。”

周嵩扭頭看着方隽,啞着嗓子說:“不了,我在食堂吃吧。”

方隽一聽笑了:“醫生說咳嗽戒辣,你能在學校找到不辣的菜?”

周嵩沉默了一下,食堂大師傅絕對是個地道的本地人,炒個青菜都要放辣椒末,唯一不辣的恐怕就是湯了,這幾天總不能靠湯活着:“我叫外賣。”

方隽看他一眼:“何必舍近求遠?我做的菜比外賣應該味道要好吧,而且外賣并不衛生,偶爾吃一頓倒算了,你該不會吃上幾天吧?你可是個病人啊。你要是覺得過意不去,那麽這幾天你掏買菜的錢,我負責做,這總可以吧?”他知道周嵩是不肯占小便宜的人,他必須得做出讓步。

這個提議果然沒再遭到到周嵩的拒絕,方隽見他不說話,就知道是同意了:“有你想吃的菜沒有?”

周嵩身體不舒服,并沒有什麽胃口,便搖了搖頭:“沒有。”

方隽問:“那有忌口的沒有?”

周嵩想了想:“洋蔥、胡蘿蔔、香菜、動物內髒。”

方隽笑着挑了挑眉:“還挺挑食。”

周嵩看他一眼:“我覺得還好吧。”說到挑食,陽魏才是真挑食,一切白肉都不吃,只吃紅肉,想到這裏,不由得皺起眉頭,怎麽又想起那個王八蛋了。

方隽不知道他想什麽,點頭笑着說:“也是,你不吃的這些很多人都不愛吃。我就不愛吃茄子,一吃就反胃。”

周嵩笑了:“我也不怎麽吃茄子,只是不讨厭罷了。”

方隽笑着拍了一下方向盤:“那就行,以後咱們的菜單應該不會有太多的沖突。”

買完菜,到了學校,周嵩說:“我去教室看看。”

方隽說:“你不是換課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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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嵩說:“我去班上打聲招呼。”作為班主任,是該在教室或者辦公室多待的,因為學生一旦有事了還得找班主任。

“別去了,中午上讀報課的時候我替你去班上說一聲。”方隽勸他。

周嵩搖了搖頭:“我要去安排一點事。停車吧,我在這裏下。”

方隽見他執意如此,便說:“那我先回去做飯,你一會兒回來吃。少說兩句,別傷着嗓子了。”

周嵩點了點頭,下車去了。

方隽在家做好飯,将給周二買的魚也一起蒸上了,周嵩還沒回來,方隽皺着眉頭,不是說去交代點事,怎麽去了這麽久,還是自己去食堂吃飯了?他掏出手機給周嵩發微信:“吃飯了。”

周嵩很快回複了:“馬上到。”

方隽探頭從窗口望出去,看見周嵩果然已經在樓下了,一邊走還一邊掩着嘴咳嗽,咳得比之前還劇烈了,不由得皺起了眉頭,他打開門等着周嵩上來,周嵩還在樓梯上,他就問:“怎麽還咳得這麽厲害?”

周嵩擺擺手,說:“沒事。”這兩個字只剩下了氣聲,聲帶都發不出聲音來了。

方隽聲音拔高了:“這還叫沒事?你是不是要完全變啞巴才甘心啊?”

周嵩擡起眼看着方隽,自己又說不出話,只好低頭打字,方隽的手機震動一下,看到周嵩在微信上給自己發了話:“班上有兩個學生打架,我把他們訓了一頓。”

方隽忍不住好氣又好笑:“就你這樣自己都說不出話來了,還訓人,誰聽你的?好了,趕緊來吃飯。對了,将周二放出來吧,我聽它在裏面叫了好久了。”

周嵩掏出鑰匙,開了宿舍的門,周二第一時間撲了出來,看見周嵩,在他腳邊蹭了一下,還沒等周嵩彎腰摸到它腦袋,就跑到方隽腳邊去了,對着方隽是蹭了又蹭,因為它聞到魚香味了。方隽将周二抱進自己屋裏:“周二,我給你蒸了魚。”

周嵩看着為食物奴顏婢膝的周二,搖了搖頭。方隽回頭,正好看見他無奈搖頭,便笑着說:“你也趕緊來吃飯吧,一會兒都涼了。”

周嵩點點頭,跟着進了方隽屋裏。桌上已經擺好了三菜一湯,今天的菜做得非常清淡,魚鮮是肯定沒有的,油膩香辣的也沒有,因為這些都會加重咳嗽。吃飯之前,方隽端了一碗湯給周嵩:“冰糖雪梨,先喝一碗。我炖了一鍋,一會兒都給你帶回去,不用喝別的水了,就喝這個湯吧,潤肺化痰的。”

周嵩看看這碗湯,又看了方隽一眼,垂下眼簾,就算是跟父母外婆住在一起,他們也未必會這麽上心,張着嘴無言地說了一聲謝謝。方隽看懂了他的唇語,說:“謝什麽,趕緊好起來吧。咱們當老師的,別的毛病還能扛一下,唯獨這嗓子不能壞了,一壞就沒法工作。喝了來吃飯。”

周二比他倆都幸福,至少人家已經吃上了鮮美的魚肉,而他倆的菜都以蔬菜為主,因為肉類屬于肥甘的食物,容易生痰,醫生建議少吃。周嵩覺得有些抱歉,連累方隽也不能吃肉。好在方隽的手藝不錯,蔬菜也炒得有滋有味的,周嵩胃口不太好,也還是吃了兩碗飯。

吃完飯,方隽說:“回去休息吧,中午讀報課我替你去班上看看,反正你去了也說不出話來。”

周嵩扯着嗓子跟學生談了一節課,這會兒只覺得喉嚨火辣辣地疼,身體疲憊得不行,心情也低落,不想去見那幫兔崽子,便點了點頭。

中午讀報課時間,一般都是班主任去巡堂、安排事情,今天中午高二三班的教室裏沒有老師,學生們也都知道,班主任嗓子啞了,上午的課都沒來上,中午不來也很正常。語文課代表蔣思捷在為大家讀文章,但是後面一些調皮的學生則在嬉鬧,蔣思捷皺着眉頭看了後面一眼,他的好朋友駱陽接收到他的信號,拿着一本書朝一個正在說話的男生頭上扔過去。那個男生被打中,摸着腦袋大聲說:“誰他媽打我?”

教室裏的朗讀聲被打斷了,駱陽有些抱歉地看一眼蔣思捷,說:“我打的,沒看到有同學在讀書,你能不能安靜點?”

那個男生猛地站起來:“關你什麽事?”

其他同學都看着他倆,好整以暇地等着看熱鬧,班長說:“別吵了。”但是沒人理他。

方隽背着雙手從外面踱進來,一看這場面,鼓掌說:“喲,還挺熱鬧,你們周老師不在,你們班要改全武行了?不錯,不錯,來吧,都出來打。打傷了我給出醫藥費。”

大家都看着方隽,不知道他怎麽進來了,畢竟他連他們的科任老師都不是,不過也有人認識方隽,之前上高一的時候被方隽教過數學。雖然不是自己的科任老師,吵架的人還是暫時停了戰,畢竟也是老師嘛。

方隽踱上了講臺,看着蔣思捷說:“我說幾句話。”

蔣思捷點點頭,下去了。方隽站在講臺上,虎着臉說:“你們周老師病了,嗓子完全啞了,說不出話,所以委托我來暫時代管你們班。這幾天有什麽事可以來找我。剛才吵架的兩個男生出來一下,說說你們為什麽吵架?”

駱陽和那個男生都跟着出來了,然後将事情經過說了一遍。方隽對駱陽說:“沒你的事,進去吧。”駱陽進去了。方隽對剩下的男生說:“原來你不喜歡聽課代表給你們讀書,那麽你來吧,你讀得肯定比他好。”

男生不動,方隽将臉一拉:“你是不想讀還是不會讀?”

男生說:“我覺得沒必要讀那個,太弱智了!”

“你叫什麽名字,語文成績上次得了多少分?”

男生不說話。方隽點頭說:“既然你自認為很高明,那麽你給我背誦一遍《歸去來兮辭》吧,不用帶序,背出來你就進去上課,背不出來你就去給我朗讀剛才的文章。”

男生張了張嘴:“那是高一學的,忘了!”

方隽張嘴:“餘家貧,耕植不足以自給。幼稚盈室,缾無儲粟……”滔滔不絕地将《歸去來兮辭(并序)》全背了,那個男生目瞪口呆地望着方隽。

方隽聳肩說:“我大學畢業三年了,上高一是十年前的事,我還是教數學的,你覺得你去年學的就記不得了是理由嗎?好了,小夥子,上去給大家朗讀文章吧。”說着将手放在對方背上,推着人上了講臺,對全班說:“這位同學要為大家朗讀文章,課代表将剛才那篇文章拿上來吧。大家鼓掌歡迎。”

男生在掌聲裏漲紅了臉,接過蔣思捷的書,咬咬牙,開始讀了起來,讀了大概兩分鐘,下課鈴響了,方隽說:“好了,今天就到這裏吧。你覺得給大家讀書的感覺怎麽樣?很輕松嗎?如果你在上面讀書,有人在下面說話,你怎麽想?将心比心,這麽大的人了,對他人最起碼的尊重還是要有的。這句話對其他同學也是一樣的,不管是對同學,還是老師,都要有最起碼的尊重。你們都學了物理,知道力的作用是相互的,用在生活中也一樣,你尊重他人,別人自然也會尊重你,反之亦然。好了,就啰嗦到這裏,你們上課吧。”

方隽這下在高二三班出了名,數學老師還能背那麽長的抒情小賦,簡直是牛人啊,是以大家對他都特別服氣。第二天,背書的事周嵩也知道了,這時他的嗓子已經好了許多,說得出話了,他十分驚奇地對方隽說:“沒想到你深藏不露啊。”

方隽嘻嘻笑:“也沒什麽,跟你學的。”這篇文章他多年前背過,已經忘得差不多了,開學時聽了周嵩的試講課,回去将《歸去來兮辭》又找出來背了一遍,正好跟學生裝一下逼,沒想到居然還唬住了對方。

周嵩知道他說的是開學試講課,心念一動,耳朵不由得有些發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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