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早知道……就不讓……我媽做那麽多豆豉。”

榮格下半身被壓在廢墟之下, 不知道從哪裏流出來的鮮血染紅地面, 他仰着頭,淚眼朦胧,“她…一個人怎麽吃得完。”

周圍已經沒有人, 都跑出去了。

唯有指引人群的榮格,和顧着開門的吳子, 被困在裏面。

白煙,碎石, 房梁, 塌陷下來的牆體擋住去路。

吳子沒有哭,努力從縫隙之中走出來, 隔壁的呼吸聲越來越弱,她哽咽着聲音說:“堅持住。”

“撐住!我們一起,你媽在等你回家。”

沒有人回答。

吳子身子越來越重,她手越來越沉,卻依舊死死扣着牆外的石頭, 不能睡下,不能。

她要回去。

她答應過向霞一輩子。

怎麽能撒謊。

-------------

天空停下大雨, 晴朗無雲,盈盈的月光柔柔的照進房間,輕柔的晚風吹進來, 揚起窗邊白紗。

昏黃的燈光溫馨而惬意。

晚上十一點,向霞剛剛洗完澡,她低頭穿上拖鞋, 擦拭着頭發,打開電腦查看郵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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郵箱沒有新的信息。

正要關掉,浏覽器彈出新聞的界面。

時間剎那間仿佛靜止,向霞所有的動作都停下來,她愣愣的看着屏幕,并不敢相信。

開玩笑吧?

“滴滴滴滴”響起了電話的聲音。

“向總!你在哪裏?我打不通韓剛他們的電話,你們沒有事吧!”

Linda在家裏原地打轉,就剛剛之前,她接到了很多電話,客戶的,同事的,每一個都希望她有消息。

沒有,她什麽也沒有,什麽也做不了。

災難面前,人類是如此渺小。

電話那頭沉默,許久之後,傳來鎮定而平靜的聲音,“我不在,我現在過去,你安撫客戶,做你應該做的事情,不要慌。”

向霞的聲音,像是黑暗中的火炬,點亮夜,Linda呼吸平穩些許,雖然依舊慌亂,但卻有了方向,她紅着眼,捧着手機點頭,“我明白。您小心。”

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向霞放下手機,情緒穩定,神态平靜。

手利落的收拾桌面文件,收拾行李,她動作很快,所有東西塞進去,拉起拉鏈下一秒跑出去。

飛機停飛了,但還有高鐵,還有火車,還有汽車。

無論如何,她都要去,去到她的身邊。

“砰!”

跑的太快,一個絆,她摔在酒店大堂。

聲音之大,遠處的前臺都感到疼痛,他剛走近,卻見女人不知道疼一般,她撿起落在身邊的行李,站起身,沖出門外。

不疼。

她根本顧不上自己,不能說出口的恐懼,叫向霞幾乎要炸開,卻咬牙堅持着,本能告訴她,要冷靜要鎮定,慌亂沒有半點用處。

一路聯系,一路收到信息,一路奔波。

終于在第二天清晨。

她來到c市。

來到了她的身邊。

吳子躺在床上,安靜像是天使一樣,許是累了,她低低睡去,厚厚的玻璃窗隔開她們。

怎麽可以。還沒有走完她說的一生,在這裏告別。

門外一同站着韓剛,他粗大的手掌貼着窗戶,深深凝望着裏面的女生,沙啞着嗓子像是破鑼發出聲音,“會醒吧,她還那麽年輕。”

向霞臉上沒有一滴淚,她篤定的說,“會的。”

說罷,她放着大腿一旁的手顫抖着伸出來。

隔着玻璃,時而輕盈,時而沉重,點了點裏面熟睡的女生面頰,她喃喃的說:“醒來啊。”

“這是她沖出來時候給我的背包。”

“她說,如果她,不幸。讓我和你說句對不起。”

“說好信,只能寫到這了。”

韓剛将白色背包遞給向霞,上面有些灰塵,卻沒有半點血跡,似乎被人護着。

手觸摸到第一格的地方。

放着方正的本子。

向霞沒有打開,她知道這是什麽,平靜的接過抱在懷裏。

她看起來并不十分悲傷,韓剛放下心,扭過去照顧其他病房裏的同事,尤其是被吳子救出來的榮格,他傷情很嚴重。

---------

半個月後,吳子沒有醒,她被移回到本市最大的醫院繼續接受治療。

這期間,向霞陪着她,所有出差的活動都被取消,她總是拿着筆記本坐在病床前,一邊工作,一邊看着吳子。

絕不是老板應該做的事情。

她做的太多。

公司知情的人明白,她們之間的關系,直說老板情深,心裏卻也明白,這種日子恐怕堅持不了多久,誰又能守着沒有名分的女友,照顧她,更何況向總并看不出有多愛吳子。

做到今天這樣,已經挑不出毛病。

離開也應該諒解。

吳子回來第二周,公司的人一起去探望。

她們停在病房外。

白發蒼蒼的老人坐在一旁,他低頭輕撫着孫女的面頰,看起來老的不成樣子,目光裏滿是柔情,他小聲在說什麽,太過專心,以至于沒有發現前來探望的人。

助理站在門口,她看見這一幕,一時紅了眼眶,不知道該怎麽辦,陳琪握住她的手,拍了拍她的肩,“會好的。”

其他人也低聲說,會好的。

可誰都知道,這不過是句安慰的話,已經躺了大半個月沒有醒來,再不醒,一輩子有可能就這樣睡下去。

病房小小玻璃窗戶,門牌上的印記雪白,提醒着人們,這裏是病房。

助理将眼淚憋了回去,她試圖平靜下來,卻始終沒能做到。

這時候,背後響起平靜而冷清的聲音,“讓一下。”

“向總好!”最後面的人第一個回過神,她連忙打招呼。

她只是嗯一聲,手上端着盆子,裏面裝着熱水,薄薄水氣凝聚成霧氣蒸發,腕上搭着毛巾,目光在幾人身上停留片刻,輕聲說:“進去吧。”

向霞狀态出乎意料的好。

助理原以為會看到對方蓬頭垢面,沮喪低落的模樣,但是沒有,她把自己打理整整齊齊,面上沒有半點埋怨。

她平靜而沉默,無風無浪,看不出情緒。

只是眼下略有漆黑。

向霞推開大門,老人擡起頭看見他們,沒有說話,枯樹皮面龐,一雙眼睛渾濁不清。

病房并沒有想象中的冰冷。

透明的玻璃窗戶被打開,窗臺放着哆啦A夢的花瓶,裏面插着向日葵,陽光很好,地面是溫暖的光影。

房間只有一張床,旁邊放了個躺椅,窗邊的桌面放着杯子和其他雜物,幹淨整潔。

吳子躺在床上,頭發紮成起,輕柔垂在一側,她面容平靜,身上蓋着潔白被子,一切被打理的井井有條。

不過就是寒暄罷了。

助理一群人不能為吳子做什麽,錢更是用不着。

向霞坐在窗臺下的位置,就在一群人和老人說話的時候,她的目光一直都放在吳子的身上。

傍晚來臨。

探望的人離開,老人撐不住低下頭,該走了,這房間只有一個躺椅。

而且他也老,撐不住。

房間又回到了平靜。

向霞沉默着去換了盆溫水,輕輕擦拭着她的面頰,每一天都是如此。

晚點還要工作,回複信件,跟進項目,一刻都不能放松。

夜深,她停下手上的活,拿出了牛皮本子,翻開書簽。

不知道是第幾頁。

這是吳子寫的,她神情溫柔,手指輕觸文字,低聲念着,指尖緩緩下滑,直到來到後面幾句話。

停下許久。

半響之後,她冷清的聲音再次響起,可平靜之下滿是顫抖。

“我們在一起了。可是我時常會懷疑,她有沒有喜歡過我。”

“她不愛說她的過去,也不愛把心事挂在嘴上,她甚至在和我确認關系的那天,都沒有說過她喜歡我。”

“她只是說,我明明知道。”

“姐姐,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麽。”

“她很優秀,我時常會害怕被落下,跟不上她的步伐,我努力學習,拼命改掉很多毛病,盼望着離她在近一點。”

“我知道我不該這樣想,前路也許很難,可我已做好打算,此生就算坎坷不斷,也要努力的,認真和姐姐一起生活下去。”

月光之下,向霞握着吳子的手,眼淚無聲的落。

這是第一次,從出事到現在,她第一次流淚,悲傷來的太過洶湧,身子蜷縮着滑落地面,她喃喃:“喜歡的。”

她只是不說。

把她的愛藏在生活的每一個角落。

藏在她的午餐盒子裏,藏在家裏冒出來所有她喜歡的物件裏,藏在她的衣服清香裏,藏在她的心裏。

怎麽會不喜歡呢。

哭聲壓抑着,壓抑着,漸漸壓制不住,蜷縮在床邊的角落,只有相握的手沒有松開。

第二天清晨。

一切又恢複了平靜。

老人來的時候,向霞正坐在旁邊,她低着頭給吳子剪指甲,神情是如此的專注,專注到仿佛世界只剩下眼前的人。

老人當然也知道,向霞絕不僅僅是她自己介紹的,吳子的老板而已。

也許剛回來的時候,他還不明白,可到了今天,還有什麽不懂的。

他顧慮着沒有揭開這層窗紗。

可這些日子裏,向霞做的一切,他都看在眼裏。

對方是個好姑娘,如果吳子沒有出事,和她在一起,老人應該會很高興。

可是眼下情況,他有私心,但也不忍。

老人手伸出:“我來吧。”

向霞擡頭看了看他,輕搖頭:“就快好了。”

他沒有強求,在一旁坐下,拉了拉吳子身上的床單,他低聲說:“謝謝你照顧吳子,往後我請了護工,就不耽擱你的時間,你也忙。”

向霞愣了愣,她聽出來老人的意思,是讓她走。

“您?”

老人臉上露出幾分溫情,他摸了摸孫女的腦袋,低聲說:“我明白你們,如果沒有這個意外,我會支持,但眼下,我是她爺爺,從小養到大,接下來我也會陪着她。”

“你還年輕,将來會遇到更合适的人。”

慈祥的聲音低低規勸着,他是不忍。

向霞眼眸微微擡起,又垂下,她小心翼翼修剪着指甲,平靜的聲音,淡淡的說:“沒關系,我們已做好打算,長途相伴。”

“縱然路上有坎坷,有風雨,也要認真的一起生活下去。”

她輕輕擡起頭,微笑安慰老人,“會好的。”

說罷,她收起指甲剪放進抽屜裏,看了看點滴,她站起身說:“您先坐,我去叫人換點滴。”

老人一臉複雜的看着她。

她叫來了護士,正回去的路上,聽見吳子的那件病房傳來老人的呼叫聲。

距離有些遠,卻隐約聽見兩個字:“醒了!醒了!”

老人的聲音顫抖着,帶着喜悅。

短短兩個字,仿佛是冰川融化,是枯樹發出新芽,是熬過漫長黑夜的曙光。向霞扶着牆,她走到病房門口。

女生坐着,在清晨柔和的陽光下,她看向她,淺笑着說:“姐姐。”

“今天天氣真好。”

吳子笑了,笑出淚。

向霞眼眶濕潤,她擡手摸了摸臉,低聲說:“是啊,真好。”

作者有話要說:  完結啦  哈哈哈  還蠻多話想說的,想想又都删掉了,就祝願看到這裏的各位身體健康,平安喜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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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緣下本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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