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新房客

又一個夜晚降臨。

皇後卧榻之側,茍容貓兒酣睡。

她做了一個夢。

夢裏她跪在自家的茶幾邊上,哭哭唧唧寫卷子。

她雙親為人師表,可她兒時聰慧有限,每逢大小考試,試卷發下來,她便不敢回家。

等她被雙親男女雙打教訓過、跪在茶幾上淚水長流的寫卷子,她耳邊便是父母手持戒尺、啪啪啪在手中敲擊的威脅聲。

“寫你的作業,偷看什麽看!”這是她母親的罵聲。

“改你的錯題,偷聽什麽聽!”這是他父親的吵聲。

然後,指不定在什麽時候,伴随着這叱罵聲,她的頸子上便會“啪”的挨上一板戒尺,将她吓的屁滾尿流。

耳邊喁喁人語,仿似她雙親在商量各打她幾板子的問題。

那聲音漸次加大,其間夾雜着高低呼聲。她唯恐他們商量完,她的頸子便要挨板子,只一掙紮,便一咕嚕翻了起來。

太醫,宮女,皇子,皇帝……憧憧燈燭下,一堆人在眼前轉悠。

她的手上還捏着銅錘,而銅錘的另一端原本該被皇後捏着的,此時卻離了手。

她倏地一驚,徹底醒了瞌睡,只見她的命脈——皇後本尊已被移去了床榻邊,于衆人們的包圍下,語聲極低的配合着太醫的檢查。

醒了,皇後醒了?

貓兒立刻起身,握緊了銅錘,顫顫悠悠忽高忽低的低吟着:“天靈靈,地靈靈,阿哥阿哥可歸位……”

待跳完了大神,她于虛空中鞠上一躬,壓着聲音道:“兩位鬼君請先回地府。若有需要,我再相請。”

衆人的注意力全然放在皇後身上,她的離開幾乎沒有難度。

唯有她将将要跨出寝殿門檻時,蕭定晔一把拉住她,低聲威脅道:“莫耍花招,否則本王滅了你。”

小命在前,她不敢造次,只福了一福,咬牙許出去了下一次:“奴婢便在廢殿,娘娘同殿下若有需要,奴婢攜了阿哥,随時應召。”

五更的天際只隐隐現出一道金邊。四處傳來幾聲梆子聲,提醒着各宮開鎖敞門。

貓兒順着牆根,慢慢溜出了這險些要了她命的地方,長舒一口氣。

緊接着她便迷失在了繁複多變的宮道上,直到有人輕輕咳嗽一聲。

光影陰暗,前路上站着的妃嫔,面目難辨,只如鬼魅一般輕語:“你見着了皇上?他沒喚你侍寝?該是他還顧忌着你。”

貓兒心中一疑,正想上前問個明白,那妃嫔卻後退一步,将聲音壓的更低:“皇後想讓你們死,你卻還去救她。該說你是蠢,還是賤?”

她的話說完,人順着宮道往邊上一拐。等貓兒忍着驚懼追上去,那妃嫔已經如鬼魅一般隐在了晦暗竹林後,仿佛從未出現過。

清風徐來,胡貓兒後背有些發涼。

她穿越過來時,人已經在廢殿。她那位短命的主子,屍身已被搬走。

前塵後事,她皆不知曉。然而主仆二人在廢殿裏集體身死,自然不是壽終正寝下的巧合。

是有人不想二人活。

自此她在廢殿裏夾着尾巴,輕易不敢現身,只偷偷做些口紅賣給宮娥換些零散銀子。

她一路心生疑惑,胡亂撲騰着回了廢殿時,看着最新出現的狀況,立時便忘了她心中的疑慮。

原本只有她一個人居住的廢殿,顯見的熱鬧了起來。

多了兩個人,兩個熟人。

一個是偶爾來尋她買口紅、胭脂的春杏。

另一個,是春杏的主子,前兒夜裏借着在皇後榻前侍疾而邀寵失敗的宮眷,白才人。

胡貓兒覺着,她在宮裏的生路就此要被斬斷。

如何做彩妝,是她的商業機密。她從未想過要公示于衆。

現下廢殿裏多了兩位房客,她還怎麽一個人靜悄悄的發財?她還怎麽籌夠逃宮的銀子?

此時,那位将将被貶進廢殿的白才人正不停歇的嚎啕着,立時打破了胡貓兒長久以來對外刻意經營的神秘感。

日頭已跳出雲層,經過此處的宮娥內侍在外探頭探腦,想将傳說中貓妖胡姑姑看個清楚。

胡貓兒緊掩了門,竄去白才人床榻,乜斜着這位哭腫了腦袋的姑娘,冷冷道:“我阿哥說他已經準備好了小鬼,你若再哭兩聲,他就要上來拘你。”

哭聲戛然而止。

千嬌百媚的白才人滿面倉皇的縮去了床角,緊緊擁着被子将自己包嚴實,戰戰兢兢道:“你……你真的……同閻羅王拜了把子?”

胡貓兒往床榻邊一坐,懶懶道:“前兒夜裏你可是聽的清清。現下,皇後娘娘經我手,已經醒了。你說呢?”

此時外間樹冠中群鳥晨醒,有老鴉“哇”的一聲嘶吼,同貓兒一起渲染着恐怖氣氛。

白才人“啊”的一聲尖叫,往塌下一跳,大喊着“皇上,臣妾不住這兒……”光着腳往廢殿外沖了出去。

她唯一跟來廢殿的宮娥春杏,急急緊追而去。

趕人自然沒有這般容易。

只過了半柱香的時間,才逃出去不多時的白才人帶着春杏,重新出現在廢殿門前。

春杏撲通一聲跪地,祈求道:“姑姑,主子同奴婢不敢招惹姑姑,只暫借此處幾日,若皇上消了氣,我們立刻搬走……”

胡貓兒嘆了口氣。

她将錘盅往前一遞,道:“磨珍珠粉吧,不趕你們。”

她能趕誰呢?好歹眼前這主仆二人,曾是她的主顧。

日頭一陣發力,往廢殿撒下一片金光。

貓兒将将用清水洗了臉,廢宮就傳來拍門聲。

未幾,牆頭上探過來一個小腦袋瓜,八九歲的小內侍五福爬在牆頭的樹梢上,往院裏一瞧,笑嘻嘻道:“胡姑姑,你真的回來了?”

胡貓兒将殿門開了道縫,五福便從門縫裏溜進來,先将懷裏攬着的木器噼裏啪啦的倒在一旁木盆裏,方道:“我就知道姑姑沒事,姑姑本事大着呢!”

她才不會被他的馬屁收買,只将木器一件件檢查過。

口紅管子,五個。

粉底盒子,四個。

她旋了旋口紅管子,蹙了眉:“怎地沒螺紋?你在我面前坑蒙拐騙,不怕我身後……”

五福又笑嘻嘻道:“不怕,就不怕姑姑身後的那兩個鬼差。我入宮前我娘說我火焰高,等閑小鬼根本近不了身。”

她拉着臉道:“姑奶奶管你火焰低火焰高。這管子拿來我用不了,不給你銀子。”

五福便苦着臉:“姑姑,你說的那螺紋雕刻起來忒難,芯子上要有螺紋,最外面的管子內壁上還得有,兩邊的還得嵌合上,做好一支,得花我十天的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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