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自古巫醫分不分家

從極華宮回到廢殿時,午時已過。

貓兒進了配殿,一頭紮進了破櫃裏。

舊衣裳……沒用。

爛床單……沒用。

被耗子啃了邊角的話本子……沒用。

她自穿來後,在這廢殿所能尋見的所有約莫有些用處的物件,都收在這破櫃裏。

沒有能提示原身過往遭遇的物件。

皇後為何要将前主子和她貶至廢殿?

她今兒一早遇見的神秘妃嫔,含糊不清的那幾句話又是何意?

她拉過春杏,探問道:“你進宮也有兩三年,你可知,我同前貴妃當初是因何進了廢殿?”

一旁的白才人哈的一聲冷笑:“能進這個殿裏的,可不都是争寵失敗的?貴妃被貶之前,去了一回禦書房,緊接着就住進了廢殿。你跟在貴妃身側,難道你真不記得?”

貓兒見打聽不出什麽,呆呆坐了半晌,心中想着自己的盤算。

據聞,無論想在京裏或京外做買賣,沒有一百兩本錢,寸步難行。

她原想的是,躲在這廢殿裏悶聲發大財。等攢夠一百兩,就想辦法偷逃出宮。

然而她打定那主意沒多久,她就被人捉小雞似的捉去極華宮同皇後、皇子排排睡。

皇後沒活她就是個死。

皇後活了,若有一日認為她不祥,她也是個死。

現下她對外露了面,想在宮裏悶聲發大財只怕不易,少不得得做兩手打算。

有機會逃就逃,沒機會逃便先蟄伏賺銀子。

她重新構思了崛起路線,立刻起身要動手做口紅。

只往洗好晾曬的幹花瓣處一站,她便重重罵了聲娘。

哪個挨千刀的鳥兒,不知吃了些什麽,一泡碩大鳥屎落在盛了花瓣的簸箕裏,還濺的四處都是。

原本就不多的幹花瓣,此時沒有一片能再用。

她潰敗的坐了半晌,強打起精神,同春杏道:“看好門,我去去就回。”

白才人忙忙起身跟去她身後:“你要去何處?可還是去皇後處,或是見皇上?”

她的雙眸閃閃發亮,煥發着不可思議的天真:“若瞧見皇上,你能不能同皇上說,奴家,奴家日夜都思念他……”

貓兒被酸的打了個顫,轉身指了指殿裏床榻的位置:“趁着日頭高,做你的春秋大夢去。”轉頭出了廢殿。

廢殿地處掖庭,是最低等的宮娥勞作和休息之處。

出了掖庭,先饒過重重院落,經過禦花園,繞去東華門附近,有太醫院的值房。

花瓣能入藥,太醫院值房裏,花瓣是大量儲備的。

她對宮道不熟,慢慢問着沿途遇見的內侍宮娥,緩緩尋了過去。

太醫院值房極為安靜,只偶爾傳來切制草藥的聲音。

她将将在大堂上露了面,那切人參的小醫助便停了手中動作,擡頭看着她:“哪位貴人要問診?”

貓兒讪讪一笑:“沒有誰……莫貴妃要沐浴,指使我來尋些花瓣……”

小醫助蹙了蹙眉:“莫貴妃?沒聽說過。”

他拿着手中切藥的大刀指向貓兒:“別渾水摸魚,這事我見得多了。”

貓兒一滞,只得轉頭四顧,問道:“太醫令大人在何處?”

她想着,當日在皇後宮殿,那太醫令被五皇子幾腳踢的哎喲連天,險些要被殺頭。

算起來,在皇後醒過來的事情上,她也是一衆太醫的救命恩人。

她拿出恩人的風範,那太醫令多少要給她些面子。

小醫助往外努了努下巴:“蹲去外面,守着門去。”

這怎麽說話呢!

守就守。

她今日來,心裏多少存了些發憤圖強的志氣,日後少不了要多和太醫院衆人打交道,不能讓人瞧扁了。

她往大門邊門檻上一坐,決心要守株,穩穩待一回兔。

秋風溫暖,周圍靜的只有秋蟬齊鳴。

她打了個盹,一下擡頭,一下垂頭,不知掙紮了多久,耳邊隐隐約約聽得有人聲,立刻強睜了眼。

但見一老一少兩位禦醫将将拐過影壁,往門內而來。

她運氣好,無論年輕的那位還是年老的那位,和她都共同經歷過險些被砍頭的命運,正正是在極華宮見着的老熟人。

她忙一擦嘴角口水,起身上前,對着那位年老的甜甜問候了句:“太醫令大人,吃了沒?”

眼前兩人驀地停住了腳步,太醫令一眯眼,伸出一根手指,險些指到她面上,繼而送給她一聲尊稱:“妖女!”

她轉頭看着那位年輕的太醫,悄聲問道:“你家太醫令吃撐了?”

年輕太醫抿嘴一笑,太醫令已對着她破口大罵:

“妖女,你膽敢出現在老夫面前!你仗着幾聲花言巧語,迷惑的皇後、皇上、五皇子信了你的邪。老夫可不會着你的道!”

秋蟬肆虐下,偶有幾個歇晌早醒之人,被太醫院值房的吵鬧聲引的探頭瞧熱鬧。

有知道胡貓兒風光之事的內侍,興奮的幫她出主意:“快,胡姑姑身邊那兩只鬼呢?喊他們出來幫你忙!”

她冷哼一聲,大言不慚道:“殺豬焉用宰牛刀,姑奶奶一人就治的住他!”

她一嗓子吼下去,那在皇後病症上被搶了風頭的太醫令便轉頭四顧,緊接着拎起一把木凳就要向她掄過去。

她立時跳開一步,順着牆根處一根孩童手臂般粗細的小白楊就要竄上去。

然而她高估了她爬樹的技能。

她将将卷着腿上了兩步就再爬不上去,只緊緊抱着被她壓彎了腰的樹身子,于搖曳中梗着頸子回嘴:

“自古醫巫不分家,神鬼之事自古有之。你瞧瞧你那補服褂子,其上花團錦簇,靈鳥報喜,難道就不是迷信?

神仙吉祥為陽,鬼魂兇險為陰。你堂堂太醫令,連陰陽之道都不懂,你當什麽太醫令!”

太醫令如潑婦般跳罵道:“我呸!自古醫巫不相容,老夫同你講個甚陰陽!”

他手中的木凳被周遭人奪下,要尋個笤帚對付她,直直就往禦藥房大堂而去。

胡貓兒眼見他的身影鑽進門去,轉頭四顧着要尋趁手的武器,她立時從孱弱小白楊上滑下來,麻溜的閃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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