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蠢

車輪滾滾,駛向皇宮方向。

蕭定晔坐在車廂裏,乜斜着躺着的貓兒,冷冷道:“便是你逃去天涯海角,本王要捉你,自然能尋見。你好好配合我,我不會害你。”

貓兒強忍着傷痛,咬牙反問:“殿下的話,可能盡信?”

他一頓首:“自然能,本王從來說話算話。”

哦?貓兒一瞬不瞬的瞧着他:“箭亭裏戲耍我時,答應的珍珠、花瓣和蜂蠟呢?”

他一滞,探頭往馬車後瞧一瞧,擡眉道:“李家不是已替本王給了你?且還是加倍的數量。”

後面跟着的李家馬車上,堆放的除了孝敬閻羅王的二十斤珍珠、二十斤花瓣和四十斤蜂蠟,還有酬謝貓兒本尊的綢布、胭脂香粉和人參鹿茸。

确然是加倍的數量。

貓兒微微冷笑,斷斷續續道:“殿下……果然說話算話。”

蕭定晔自覺有些失面子,轉了個話題:“你那畫,究竟有何幺蛾子?”

她再不理會他,只閉着眼忍痛。

車輪忽的一個起伏,她被颠了一颠,斷臂立時大恸,重重咬住了嘴唇。

他毫不憐惜道:“你若透露那畫的蹊跷,本王便想法子為你止痛。”

她緊咬牙關,等痛過一波,方恨恨道:“殿下今早尋到我時,不是将那畫搜了去?”

他蹙眉道:“那都被水泡成一團爛泥,哪裏能看出門道。”

她又哼了一聲,一個字都不說。

他看她竟然是一副記吃不記打的脾性,再不催她,只懶洋洋道:“你便是不說也無礙,等回了宮,本王便提了你進重晔宮當差,讓你好好嘗嘗本王的手段。”

她險些噴出一口血,咬着後槽牙道:“皇上金口玉言,許了我永居廢殿,殿下竟要違抗聖旨?”

他冷冷道:“你莫用父皇壓我。本王可是父皇最喜歡的廢物皇子,我向父皇開口要奴才,你說他會不會答應?辣椒水、竹簽指、蟒鞭……本王一樣一樣招呼你。”

“你!”她氣急,憋着一口氣,一咕嚕爬起身,向他撲過去。

可還未等她挨着他的身子,馬車又是一連串的颠簸。

她站立不穩,先跌去車廂壁,後被彈至座上,最後滾落到廂底,從斷臂到傷腿結結實實受了一回二次傷害,幹脆的疼暈了過去。

蕭定晔嘆一口氣,蹲下身子看着她,送了她一個字。

“蠢。”

***

掰正臂骨,對準骨茬,固定夾板,捆緊紗布。

柳太醫肅着臉接完骨,方籲了一口氣。

廢殿裏靜悄悄,斷臂少女口中死咬着一片巾子,沒有發出一聲痛呼。

他的目光從她滿面冷汗轉到她死抓着被單的手,嘆了口氣,又硬着心腸揶揄道:“前日腿受了皮肉傷,鬼哭狼嚎。如今斷了臂骨,倒是一聲不吭。”

他見她攤在那裏連眼珠都不轉,心下一驚,倏地起身扯開她口中巾子,聽見她喘了一口氣,方放下心。

外間傳來濃郁湯藥味。煎藥的春杏許是被爐子燙了手,滋的吸溜了好大一聲。

貓兒啞着嗓子,斷斷續續道:“在旁人的地界,喊叫一聲,多少能讨些巧。在自己地界,又能喊給誰聽。”

他倏地動容,拳頭緊握了半晌才松開,又恢複了面上一貫淺笑:“五殿下行事自來由着性子。你跟着他出去了一遭,有此結果,也是意料中事。”

他低頭收拾藥箱,半晌未等來她的辯解,只得壓下一腔心事,等春杏将湯藥送進來喂着她喝過,方叮囑道:“骨頭歪了不是小事,千萬莫再亂動。”

湯藥有安神催眠之效。她喝過不多時,便已有些昏昏欲睡。

迷糊中,不知誰人撫上她面,在她耳旁嘆了一口氣,幽幽道:“本以為你死了,誰知你又活了。你忘了我也就罷了,可三殿下那邊……”

她心中只覺着那是夢,夢裏有人要向她揭示過往。她心中想知道的更多,毫不遲疑深睡了過去。

秋老虎轉瞬便過,綿綿秋雨光臨世間。

貓兒躺在病榻上,指揮着春杏和五福将她賺回來的珍珠、花瓣和蜂蠟歸置好,将無暇大珠和微瑕小珠分別挑揀開。

春杏可惜道:“這些珠子用來磨珍珠粉可太不劃算。”

她舉起一顆珠子估摸道:“就這顆,外間至少能賣十兩銀子,磨成粉,就不值錢了。”

貓兒跟着嘆了口氣:“可不是麽……”

她躺在病榻上的這三五日,日日反省着她逃跑失敗的原因,便是一個“蠢”字。

如若她當初不是發蠢去向李家人要什麽珍珠、花瓣和蜂蠟,而是直截了當要銀子,說不得她現下已經打通了偷逃出宮的人脈。

珍珠發出噠噠噠的撞擊聲,那每一回撞擊,都像在嘲諷她“蠢”。

她直起腰身,往窗戶外喊道:“砸,一個個都砸碎磨粉,一顆都不許留。”

廢殿院門被噼裏啪啦拍響。

大內總管吳公公來的匆忙,額上頂了一層細汗,站在窗邊上,強壓着心頭怒火,好聲好氣的勸慰着貓兒:

“莫說宮裏的妃嫔、宮娥,便是只母耗子、母蒼蠅,往嚴了說,那也都是屬于皇上的。

雖說皇上最疼愛五皇子,可斷沒有到父子兩共……共……”

他覺得再難聽的話不适合說出來,只希望這位眼看着要否極泰來的宮娥能明白他的苦心,切莫腦袋一昏,走上死路。

貓兒不知這位公公的苦口婆心所從何來,可他的面子她不能不給。

她立刻拉了簾子,披上衣裳,照了一回破銅鏡,梳理了一回發髻,趿拉着繡鞋出了房門,向着他福了一福。

自覺于禮儀上沒有什麽可挑剔之處,她才擠着笑,懇切道:“公公所言何意,我竟聽不懂呢。”

吳公公未想到,他等她擺了這般久的虛場面,就等來一句“聽不懂”,險些噴出一口老血。

他一指木框裏的珍珠,切切道:“這是什麽?五殿下可是出了名的摳,這些年未賞過下頭人一文錢。若不是一心認了你,他能送你這麽一番大禮?”

他握了一把珠子在手,将證據送到她眼前:“你回來那日,五殿下的人搬着東西送進廢殿裏,多少眼珠子盯着呢。”

他話說到這裏,便又壓低了聲音拷問她:“你那日一夜未歸,去了何處?”

他的目光細細将她從上到下打量了一回,捶胸頓足道:“貞潔,小姑奶奶,你縱是閻羅王親戚,可你若還活着,就得守這人世間的禮法!”

貓兒于這唾沫星子中終于聽懂了他話中意,立刻分辯道:“公公聽哪些小人嚼舌根?這哪裏是五殿下送的?公公沒瞧見我這手?”

她眉頭挑了兩挑,将被包的結結實實的手臂橫在他眼前:“出宮鎮了一回魂,老天反噬了一回,賺了幾顆珠子,不算占便宜吧?”

吳公公聽聞,确認道:“你真沒動五皇子的心思?”

貓兒堅貞的一搖頭:“不敢,不想,不入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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