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狗尾巴草

外間吹了一陣風,皇後撫了撫肩膀,宮娥立刻将簾子放下來,外間那跪着的身影便被遮的瞧不見。

皇後生産時受了苦,自此再無孕,舍不得叱罵這唯一的兒子,只規勸道:“你年已十八,再過上兩年就得出宮建府。你瞧瞧,有哪個皇子是出宮前還未成親的?”

蕭定晔一擡眉:“康團兒呢?他不還單着?”

皇後撲哧一笑,又肅了臉,嗔怪道:“你好歹撐過這兩年。等你選了正妃,成了親,出宮別居,你便是再胡鬧,為娘也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蕭定晔苦笑道:“孩兒何時胡鬧了?”

皇後便佯裝要打他,輕輕拍在他背上,壓低聲音道:“前些日子,你在禦花園閣樓上的那一出,難道不是胡鬧?那宮女是誰?被我尋見人,一杯毒酒打發了她。”

蕭定晔經她一提,倒是想起上回事來,目光不由往窗外望去。

這個角度瞧不見那檐下跪着的胡貓兒,只能瞧見天邊雲朵似起了火一般。

他吊兒郎當一笑,敷衍她:“母後從何處聽來?沒有的事兒。”

皇後無奈的嘆一口氣,苦口婆心道:“正是你議親的時候,何苦鬧出這些事?傳出去,名聲能好?為娘為了你那名聲,不知費了多少心。”

他點一點頭,便順勢轉了話題:“檐下跪着的,又哪裏惹了母後?可是她那閻羅王兄長驚着母後鳳體?”

皇後抿一抿嘴角,冷笑一聲:“你莫提醒我她救了我的事,我沒忘。我就是沒忘,才沒打她板子。”

她肅着臉道:“為娘問你,你送她那麽些個珍珠,你究竟想怎樣?離雁今日進宮時,可是腫着眼睛來,紅着眼睛走。”

蕭定晔一蹙眉:“表妹擅自打聽宮中消息,母後不去苛責她,倒反過來怪孩兒?”

他立時肅了臉,起身跨出門,站在檐下吩咐宮娥:“去喚随喜。”

等随喜的空檔,他低頭瞧着眼前跪地的宮娥。

日頭雖還算溫和,貓兒跪的久了,已然曬成一只熟蝦。

此時她吊着膀子、拉着臉,垂着眼皮不看他。

他擡起半邊嘴角,半蹲在她面前,手裏摘了根狗尾巴草,似逗弄貓狗一般逗弄她:“聽母後說,本王可心你。你覺着,本王的眼光會那般差,瞧上你這個不人不鬼的?”

貓兒心下憤憤,卻不敢造次,幹脆閉上眼不作理會。

他“哼”的一笑,将狗尾巴草插在她發髻裏,起身對疾步進了院的随喜道:“去打聽,誰将宮裏事傳給楚家?所有牽扯之人亂棒打死。”

随喜應了,快快去了。

極華宮正殿裏,皇後依然苦口婆心的勸誡着不讓他省心的兒子:“你院子的那些宮女,你喜歡哪個,偷偷着來,為娘眼不見為淨,自當沒瞧見。可外頭那個,半點不成。”

蕭定晔倒被她的話勾起了好奇,問道:“為何她就不成?孩兒原本對她無意,母後這般一說,孩兒倒想……”

他未說完,随着外間一聲尖細通傳,皇上的禦攆已停在極華宮門前。

他只得住了嘴,向皇後攤攤手,當先外出迎駕。

皇後長長嘆口氣,喃喃道:“一個宮女兒,将父子兩人都招了來。本宮覺着,也該肅清一回這宮裏的長舌精。”

皇後沒來得及出殿門,皇帝已大步而來。

一旁的宮娥将将掀起簾子,皇帝已扶起皇後手臂,和聲道:“梓童才重病初愈,不必拘禮。”

他的目光不露聲色的瞟過檐下的貓兒,攜着皇後進了內殿。

皇帝并未對外間那宮娥有所意動,這讓皇後心中微微有些暢意。

等皇帝飲過茶,她方體貼道:“聽聞陛下連日在忙北邊的事,怎地有時間過來?”

皇帝一扶額,眉間顯出極深的川字紋:“兵部那些老古董真真氣人……不說也罷。”

皇後便體貼為皇上按着太陽穴,吩咐宮娥:“去将那畫冊拿過來。”

待宮娥取過畫冊,皇後一頁一頁翻着給皇帝看:“雁離你是知道的,自小在我們面前長大,知根知底。這王大人家的小女兒也不錯,可惜為幼女,被一家人捧在手心裏長大的,只怕不會體貼人……”

皇帝随意瞧了瞧畫像,道:“你同晔兒,方才是商量他的親事?”

皇後一頓,轉頭向蕭定晔使了個眼色。

基于十分微妙的心理,皇後不想在父子兩人面前談及門外的胡貓兒。

然而她的這位骨肉,辜負了她十月懷胎的恩情。

蕭定晔對他老娘的眼神視若無睹,笑嘻嘻道:“方才說的是,孩兒帶着外面那半仙兒,去為李家小姐鎮魂一事。”

“李家小姐怎地了?”皇後顯然還不知此事。

蕭定晔往門外努努下巴:“那宮女兒果然是個半仙。鎮了一回魂,原本昏睡了好幾日的李姑娘便醒了過來,真是神了!那些珍珠等物,便是李夫人的謝禮。”

皇後後知後覺,方才了然。那珍珠等物,原來是這般來歷。

皇帝飲了兩口茶,神态間沒來由的放了松,将話題轉去了政事上:“晔兒對北邊的事怎麽看?兵部現在為了出不出兵,吵得沸反盈天。”

蕭定晔面上淡淡一笑:“父皇問到政事,可就不是孩兒所長。”

皇後此時不關心政事,只想到了蕭定晔的親事,奇道:“你怎地動了李家小姐的心思?”

蕭定晔一步跳開:“我……我何時動了她的心思?”

皇後卻是一笑,轉頭看着皇上:“他竟害臊起來了。”

她心下有了新的備選兒媳,又得知外間那跪着的胡貓兒同蕭定晔并不是那般關系,心裏頓時輕松。

然而皇帝的內心并不輕松。

他此生算不上風流,然兒子卻足足有六個。

其中又以排行第五的蕭定晔最為他喜愛。

這位子嗣,兒時懂事又聰慧,看過的書籍過目不忘,于先賢之語常有驚人見識。大有令他想早立太子的沖動。

可衆人疼愛着将他養到了十三四歲上,他卻長歪的不是一星半點。

上房揭瓦、小豬拔毛,性子乖張纨绔……若有人提起京城裏有名的公子哥兒,他這位皇子若稱第二,無人敢稱第一。

此時他瞧着蕭定晔吊兒郎當的模樣,心裏硬了兩硬,沉聲道:“親事先不急,你若閑着無事,為父便将你放去軍中,歷練一番。”

蕭定晔又跳開一步,驚呼道:“孩兒何時閑着?秋日圍獵,冬日垂釣,春日雁來,夏日消暑。如此忙碌,哪裏有時間去軍中。不去不去!”

他仗着皇後會回護他,急急竄出了殿外,一伸手将貓兒順勢拉起,哀嘆道:“走,鎮魂,父皇吓走我三魂七魄,要鎮魂要鎮魂。”

看着他逃竄而去的身影,皇後搖搖頭,轉頭勸慰着皇帝:“晔兒自小體弱,放他去軍中的事,皇上萬請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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