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夢游

貓兒一整夜,只睡了一兩個時辰。

李小姐透露的關于圍獵的話,仿佛一道自由信號,激的她夜不能寐。

秋日圍獵,皇上、皇子、重臣都要離宮,随同的內侍、宮娥、廚子、太醫、侍衛更是泱泱大軍。

宮裏空空,趁機逃宮。

她原本想在宮裏先賺銀子再逃離,實在太過幼稚。腦袋日日提在褲腰帶上,要銀子有何用。哪怕出去自賣自身當下人,也比在宮裏來的安全。

旁的房裏偶爾傳來磨牙聲,也有夢中的啜泣聲。

已到了五更天,天上明月撒下清晖,映照的人間一片祥和。

許久沒有這般晴朗的夜晚了。

她一咕嚕爬起來,蹑手蹑腳取出錢匣,借着月光數銀子。

在兩位妃子處共賺了二十二兩,發工錢、打鐵器等,用去了八兩。

現下錢匣裏,滿打滿算,也不過十四兩銀子。

再加上她埋在牆根的近十兩私房,還有一個玉佩……

怎麽算怎麽到不了一百兩。

自然,她手上還有柳太醫此前給她的一百兩。

可她是要還給他的。

她上一世的經驗告訴她,錢財可欠,人情不能欠。

柳太醫于她貧寒時贈予她的這一百兩,已經超脫了銀錢的範疇,是燙手的人情。

此時月亮躲了半顆腦袋進了雲層,貓兒手中的銀子不甚顯眼,門邊擺着的木匣裏,只有珍珠還泛着璀璨光華。

珍珠也是能抵銀子的。據春杏說,這裏面有一半的珠子成色都極好,一顆至少能值十兩。

逃跑的路上,珍珠沒有銀子通用,銀子沒有銀票便攜。

她覺着,她就将柳太醫的這一百兩銀票帶在身上,将銀錠和部分珠子留給他。總之不會讓他受損失。

外間天色漸漸發白,遠處傳來各宮門敞開的梆子聲。

她再也躺不住,起身悄悄用濕帕子擦過臉,去了五福床榻邊上。

這廢殿的正殿左右兩側,各有一個配殿。

前貴妃當時便是在正殿咽了氣。

貓兒和白才人主仆早早占了兩間配殿,将正殿這一尊位讓給了火焰高的五福。

五福睡的迷迷糊糊中一睜眼,立時被眼前的黑影驚的尿了褲子,一咕嚕起身跪在貴妃榻上,磕頭求饒:“貴妃貴妃饒過我,明兒奴才給您燒紙。”

貓兒一捂他嘴:“你先別尿,你陪姑姑出去一趟。”宮裏也有劫道的,她再不敢單獨行路。

五福認出是她,忙忙掀開被子要跟去,卻又重新坐回去,捂着褲裆難過道:“再等一個時辰,等褲子幹了就陪姑姑。”

貓兒心裏當下一酸。是她大意了,五福從掖庭淨身出戶投奔廢殿,多一件衣裳都沒帶。她這個當姐姐的,卻沒有為他添置一件工服。

她就手塞給他一錠碎銀,不嫌棄他床榻上的尿騷味,坐在榻邊摸了摸他的小腦袋瓜:“以後要聰明些,招子放亮些,膽子要大些,別動不動就尿褲子,惹人笑話。”

五福迷迷糊糊坐着,聽着她莫名其妙的思想教育。

她說完這一句話,再摸了摸他頭,出門将銅錘抱在懷中自衛,獨自悄悄出了廢殿門。

天色發麻,各處的宮燈早已熄滅。

清晨的皇宮沒有人氣,顯得更像是一處浩大群墓。墓裏的屍體白日出來放風,夜裏便重新躺進了棺材裏去。

貓兒手中握着銅錘,心跳如擂,身子卻不急不緩往前行,不願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離掖庭最近的是西華門,要先出了廢殿,繞一個半圈,就能到宮門邊。

宮門處還燃着火把,駐守宮門的侍衛一排持刀,一排持戗,站的筆直。晃動的火光打在他們面上,每個人都不茍言笑,仿似守墓的石人。

時辰太早,沒有旁人進出。

貓兒試探着往前一步。

沒有人阻攔。

再往前一步。

還沒人阻攔。

周圍靜的連鳥叫都沒有,除了火把,一切都是靜止的。

這給了她一種錯覺,仿佛這些侍衛真的是石人,被放置在這裏,只是起一個震懾作用。

她一咬牙,快步往前而去。

僥幸沒有發生。

數十位侍衛的長戗、大刀整齊劃一的指向她,仿佛她并不是要逃宮,而是來閱兵。

終于有位侍衛站出來,如托塔李天王往她面前一站,向她伸出手:“對子。”

她不由自主出聲:“順子。”

侍衛一蹙眉:“對牌,腰牌。”

原來不是要報暗號。

眼前的侍衛一動不動等着她。

她一動不動瞪着侍衛。心裏卻明白,想這般大搖大擺走出去,是萬萬不能了。

侍衛納悶,往前傾身,擡手在她眼前兩晃。

她眼珠子一動不動,順勢發出呼嚕聲。

侍衛籲了一聲:“夢游,吓死老子了。”他雙手箍住她雙肩,将她離地拔起,轉向宮內方向。

她心驚膽戰,匍一落地,雙眼一眨不眨直視前方,邁動雙腿,無聲無息往後宮深處而去。

日頭高升,迎來一個豔陽天。

貓兒機械的捶着珍珠粉,心裏想着出宮門的法子。

不用探餘下的三處宮門,僅從西華門便能推測出,太監、宮娥出宮,靠臉靠衣裳都不成,是要有對牌的。

明珠瞧着貓兒怔怔的模樣,問着:“姑姑今兒一大早,可是外出了?”

貓兒一個激靈,否認道:“何時?沒有啊。”

五福老老實實将一顆碎銀還給貓兒:“姑姑定是夢游,半夜賞了我二錢銀子。”

貓兒聞着他身上的尿騷味,默默收下銀子,覺着她這位小兄弟,端的是個實誠人。

等她逃出宮,日後有機會,一定也将他撈出去,讓他當她鋪子的大管事。

時近仲秋,為了迎接中秋團圓日,宮裏各處園子,開始大範圍撤下舊花,換上大碗菊花。

外間青草味充斥着整個宮廷。

明珠這兩日為了取信貓兒,卯足了勁拍馬。她驚喜道:“姑姑,我們快去摘紅花,今兒摘花,任何人不會阻攔。”

貓兒一恍惚。

此前她若是聽見這話,定是要當成過年。

然而此時,她的大計是要逃宮啊。要這些勞什子的花朵有何用。

她茫然的“啊”了一聲,轉而問明珠:“去摘花,可要對牌?”

明珠只當貓兒夜裏沒睡好,白日有些頭腦發暈,便耐心替她解惑:“穿梭在宮內,自然是不要對牌的。只有出宮時,才要對牌。”

“對牌是怎樣的?你路子廣,肯定見過對牌。”

貓兒送給明珠一頂高帽子,明珠覺得戴的正合适。

她有些得意:“自然見過。吳公公腰間,挂的就有。”

吳公公。貓兒有了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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