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各顯神通(3)
尚月在幾天之後遭到了一個不算小的打擊。
她真的不是有意要接到蘇真的電話,只是那麽趕巧,蘇真去了衛生間,手機又響個不停,于是,秘密就那麽暴露了。
那頭是一個年輕的聲音,只是語氣中夾着遏制不住憤然,“蘇大爺,你料得不錯,那幾個混蛋就是尚家公子派來的!我就說他們家情況複雜叫你離那女人遠一點,你偏不聽!現在出事了吧!你連人也不見,是想怎麽樣?老太爺把我都逼急了。哼,蘇家好歹也不是任人捏圓搓扁的,這件事我一定不會善罷甘休的,不許再護着那女人了,這件事雖然是她大哥做的,跟她也逃不了關系,你再護着她,我告到老太爺那去,你自己掂量!喂?喂?你倒是說句話!”
一陣劈頭蓋臉的怒罵,尚月剛開始只是木着臉聽着,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自己聽到了什麽,心裏慢慢從驚愕變成冰涼,直到最後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這個消息把她砸蒙了。
怎麽會?
竟然是……大哥嗎?
那個她從小一直尊敬卻又畏懼的人……
她從來不知道,尚峰竟然已經對她恨到了這種程度。
她以為尚峰對她的漠然是性格使然,她以為尚峰對她即使不親,起碼也還是維護的。她以為……原來一切都只是以為。
尚月被人嫉恨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這些她已經習以為常,只是……如果那個人是尚峰,她不知道,該怎麽去面對。
那邊怒氣沖沖的聲音還在繼續:“蘇大爺,說話啊!啞巴了?我告訴你,不要玩沉默就是深沉那一套,我們蘇家被打臉了,被打臉了!這筆帳不能就這麽算了!哼,尚家那公子驕傲慣了,看我怎麽收拾他!”
“你……”尚月一開口,發現自己的聲音竟然有些發抖,“是不是,搞錯了?”
那邊頓了一下,忽然大吼道:“你是誰?蘇真呢?”
“他在洗手間。”
“……你是尚月是不是?我就知道!你又跟他在一起!哼,你這個禍水,你這個害人精,你們一家人都是變态!你遲早要害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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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月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如果在平時,聽到對方這樣不客氣的辱罵,她早就回擊過去了。
只是……
她回想起當年唐琳跳樓之後她所遭受的非議,就是“變态”、“害人精”這些字眼,讓她變得憂郁不堪。她以為多少年過去了,這些感覺應該變淡了才對。沒想到時至今日,傷口被人輕輕一揭,流出膿來。
她,又害人了麽……
尚月胸口又悶又賭,當年被關在雪洞般的病房裏面,每天看見的只有心理醫生和護士的那種孤寂和恐懼感襲來。
不!不要再被關進醫院!不要再沒完沒了地吃藥!她忽然喘了一大口氣,手一軟,手機掉在桌面上。
蘇真從洗手間出來,看見尚月慘白着一張臉,眼神沒有焦距,一下就急了,捏着她的肩膀猛烈地搖晃,“尚月,你怎麽了!醒醒!尚月!看着我,醒醒!”如果不是知道她身體不好,蘇真更願意用一巴掌的快捷方式抽醒她。
不知過了多久,尚月終于被晃回神,眼前漸漸清明,看見的是蘇真放大的布滿焦慮的臉。她很想開玩笑地說她沒事,亦或者像往常一樣充滿嫌棄地推開他。可是她張了張嘴,一個音節也發不出來。
桌上的手機不甘寂寞,那頭不容忽視的聲音還在叫嚣,蘇真終于明白了尚月失常的原因,他撈起手機,對那頭的人道:“這件事我會自己解決,你不要插手!晚點再打給你!”
火大地挂了電話,蘇真看見尚月仍舊一臉木然,不禁有些擔心。事出突然,尚月難以接受也是理所當然,只是她的反應實在太駭人,蘇真怕她抑郁症再複發,麻煩就大了。“你怎麽樣?臉色很難看,要不要緊?”
尚月仿佛沒有聽到蘇真的問話,十指互絞到泛白。
“尚月……你聽着,”蘇真半蹲在她面前,以異于平常百倍的耐心溫柔道,“這件事情就只是個意外,也不能證明就是你大哥做的,更和你沒有一點關系,明白嗎?你放松一點,好嗎?尚月,聽見我在說什麽嗎?”
尚月瞪了他良久,微微點下頭。
蘇真松了一口氣,“別多想,我就是怕你這樣才沒告訴你。”他輕輕掰開那失了血色的手指,又安慰地在她手背上拍了拍。
尚月這回是真的被打擊到內傷了,可是面對蘇真,她竟說不出別的什麽話來。
蘇真……她此刻最不能面對的,就是蘇真。
尚月不知道現在她該表露出何種表情,她的腦袋亂哄哄的,需要靜一下。可是偏偏就是不能如意,她的腦袋裏響起了各種聲音。
“你看啊你又害人了。”
“你怎麽還不去死?”
“這麽多年,你還是學不乖啊。”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
“尚月,我只給你一次機會。”
“……”
尚月捂住嗡嗡響的腦袋,壓抑的聲音裏透着無限痛苦,“別吵!”
最後她仿佛看見尚峰端邁着正的步伐向她走來,露出一個輕蔑的微笑,“想做我妹妹?自不量力!”
尚月猛地擡頭,蘇真看見她早已淚流滿面。認識幾年了,他從來沒有見過尚月的淚水,這樣脆弱的,悲傷的,無力的。他一下子慌了手腳,“我說小姐,你該不會是為我在哭吧?”慌張的抽了幾張紙巾,胡亂地在尚月臉上抹了幾把,“拜托,別哭啊。等會那妖孽找我算賬怎麽辦!”
雖然蘇真和穆華在尚月不知道的情況下通過氣了,但也不代表他們站在同一陣線上。穆華現在是舍不得尚月受一點委屈的,若是讓他知道尚月在他這大哭了一場……
尚月不想哭的,更不想在蘇真面前哭,只是眼淚就這麽流下來了。受到傷害的蘇真,委屈的為什麽是她?她覺得她應該盡快離開這裏,不要再自找難堪了。
“我要先走了。”她渾渾噩噩想跟蘇真告別,腿卻有點發軟。重心不穩,人又摔回沙發裏。
蘇真道:“尚月!你這個樣子我能讓你一個人走嗎?十個數你能數的過來嗎?出門被車撞了我可不會去醫院看你!坐着別動!”說到最後竟然嚴肅了起來,“你先休息一下,我給你泡個茶安安神。”
尚月呆呆的任由蘇真擺弄,沒有吭聲。
等到蘇真端着一杯安神茶從廚房出來的時候,尚月已經不見了。他從陽臺上往下張望,一個人影也沒有。蘇真到底不放心,挂了個電話給穆華,簡單地說了一下情況。
蘇真不知道尚峰在尚月心裏到底是個什麽地位,本來這件事他想找個好一點的時機委婉提醒一下尚月,沒想到被用那麽直白的方式知道了,打擊應該是不小吧?
事實上尚家的情況比他原先知道的還要複雜,他本以為讓尚月不愉快的只有那個獨斷專制的尚世靜,最多再算上旁的親戚三五不時的騷擾。沒想到兄長也是一號人物,說不定那個不顯山露水的冰雪姐姐,也需要提防。
當然,不能光操別人家的心,自己也有很多事要發愁。當初家裏同意自己出來開的這個工作室,條件就是人要平安,要是蘇真遭襲這件事被捅到老爺子跟前,老頭不知道要氣壞到什麽程度,說不定争取來的自由就會被收回。
蘇真煩惱地捏捏額頭。
尚月最終沒被車撞,有驚無險的回到自己的公寓,又一個人縮在房間裏。
這是唯一一個她能躲起來的地方了。
她不知道事情為什麽會發展大這個程度,甚至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她心理一向強大,剛剛只是因為太突然了,一下接受不了。等睡一覺就好了。
等睡醒了,她會恢複那個打不死的精神力,會神清氣爽,會想好對策。她向來兵來将擋水來土掩。
反正,她受過的傷,已經不少了。她強大得無堅不摧。
可是……
還是忍不住……
會很難過……穆華實在很郁悶,他雖然跟尚世靜說過他十分期待尚月知道尚峰的所作所為後,會有什麽反應。事實上,他現在一點也不期待了。
她竟然哭了,還一個人躲起來。
他敢打賭尚月即使再傷心、難過、憤怒,她壓根就沒有想起過要與他一起分擔。
該死,他在她心目中的存在感竟然弱得可以。在她心裏,他們之間還沒親密到可以分擔彼此痛楚的程度。
穆華心裏有股怒火在燒,他很少這麽會這麽生氣,帶着一種被忽視的醋意。
尚月啊尚月,你什麽時候才能在受傷的時候,想到你還有一個懷抱可以依靠?這個正在交往的男朋友,你真的只是當擺設看的嗎?
穆華覺得他偏偏不能如尚月的意,想一個人躲着就一個人躲着。他應該闖進她家裏,把她揪出來。要哭,也只能在他面前哭。
尚月的電話打不通,穆華知道她不想見任何人,他也知道現在去找她只會讓她難堪而已。
但是,穆華有時候并不是像人們所看到的那樣溫柔體貼。他想要做尚月心裏最特別的那個人,現在就是很好的時機,她受傷了,趁着這個機會,狠狠地闖進去,用這種強硬的姿态,闖進那個誰也走不進的世界裏去。
這樣的濃墨重彩地揮發,成為她心裏再也不能忽視,不能磨滅的印記。
可是那個時候怒意讓他忽視了一個原本該有的預見:這,還只是開始。
她的災難,或者他的災難,早就轟轟烈烈地上演了。
有的時候,驕傲如穆華,也不是事事都順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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