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各顯神通(4)

徐意寧病倒是在尚世靜離世之後。

她高高興興地把尚世靜接回尚家,遵循醫囑好好休養,也不許他去公司,尚品的大小事務幾乎都交給尚峰去做。

她本以為雨過天晴。

那天她把費了好大的心思炖好的藥膳端上樓,發現那個她依賴了半輩子的男人靜靜的坐在書桌後面,閉着眼睛,還以為他只是睡着了。

就是有那麽一瞬間的不對勁。

她顫顫巍巍的伸出手去探他的鼻息,徐意寧從來沒有那麽害怕過。

然後,她直接暈倒了。

尚世靜走了,這樣地突如其來,這樣地山崩地裂。順帶拖垮了徐意寧的世界。

尚家迅速被濃郁的愁雲籠罩着。

尚世靜的葬禮是尚峰一手操持的,徐意寧躺在床上起不來,尚雪太年輕,尚月……不在家。

尚月在得知尚世靜忽然逝世的消息時,還沉浸在被尚峰暗算的悲傷之中,她本以為最壞的事情不過如此,沒想到,真的有更壞的消息。

她最開始的反應竟然是驚愕,而不是悲傷。

她有好幾分鐘大腦一片空白。

怎麽可能呢?

他是尚世靜啊,向來強勢的尚品的董事長,尚家說一不二的家長,讓尚月害怕又忌諱的父親,怎麽可能說走……就走了呢?

尚月還把這輩子打算花在與他對抗的時間都分配好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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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有人在惡作劇吧?

呵。

一點也不……好玩,行嗎?

別玩了,行嗎?

我……認輸,還不行嗎?

尚月不知道為什麽眼淚就流了下來。

最近真的是哭了好幾次,她還以為她此生的眼淚已經流幹了呢!尚世靜的靈堂有些寂靜,除了悲傷和難過,還有一種不知名的,壓抑的氣氛,沉悶得人透不過氣來。這不像葬禮,更像是一場無聲的戰場,無形卻彌漫着血腥。

尚峰的臉色冷得可以殺人,而尚雪從頭至尾一聲不吭。

來祭拜的親友絡繹不絕,卻沒有人敢提起跪在門外的那個女孩。

尚月在一個小時前被保安拒絕入內,說是大少爺的意思。大少爺說,不孝女尚月,沒資格祭拜亡父。尚月知道,尚峰已經把争鬥搬到了明面上,于是她只能跪在大門外。

徐意寧卧病在床,沒有人告訴她,她的寶貝女兒正在受罪。

已經入秋,天還是很熱,尚月面前的水泥地上被汗水打濕了一小塊。身邊不斷有人進進出出,尚月只低着頭,看不見表情,沒有人知道她在想什麽。

不知道過了多久,胡總腆着圓滾滾的肚子從尚宅走出來,看見尚月仍跪在那裏,不由得愣了一下。他曾在晚宴上見過這個女孩一面,深有好感,看好友生前的意思,似乎對這個小女兒頗有有些無奈。“尚月?”

尚月聽見有人喚她,緩緩擡起頭,視線立刻被圓滾滾的肚皮填滿。

胡總嘆了口氣,尚月倔強的神色跟尚世靜年輕時竟有七分相似。“別傻跪在這裏,先回去吧。讓人看了笑話,也要顧及自己的身子。”

尚月也不知聽見了沒有,只是很緩慢地搖了一下頭。

胡總也不再勸,作為尚世靜的好友,尚家的情況也還是知道一些,只不好插手。何況尚月如果是個聽勸的,早就不會跪在這裏了。他惋惜地搖搖頭,坐上車離開了。

尚月帶着舊疾的雙腿跪得久了,早就失去了知覺。可是尚月覺得腿就算是廢了,她還得跪下去。不讓進就不讓進吧,就在外面磕着頭,也是一樣的。尚月想着,輕輕的匐下身子。

爸爸,我原諒你了。不知道是不是有點晚啊?好吧,也許還要說聲對不起。

這十幾年的恩怨,一筆勾銷吧?

我都不介意了,你也要說聲沒關系。

……

她那麽恨的尚世靜,在人死燈滅之後,所有的仇恨都如煙消于無形。剩下了什麽呢?什麽都沒有。如果她能聽話一點,如果她早點放下,他會不會走得安心一點呢?

尚月其實自己也道不明心裏的感覺,心髒像是被一只手掌狠狠地揉捏,不止疼痛,還有各種不适,反正就是很難受。

一輛黑色的轎車疾馳而來,在靠近尚月的時候打了個滑,車輪和地面摩擦,發出尖銳的急剎聲。

尚月的耳膜被震得嗡嗡響,她想擡起頭來看看哪個家夥那麽沖,卻發現渾身使不上一點力氣,不多久,她被擁進一個熟悉的懷抱。

尚月迷糊地想,啊,英雄救美來了。

穆華想摟緊她,又怕她難受,只低聲問,“你怎麽樣?”他那麽急忙地趕來,看見尚月伏在門口熾熱的水泥地上,一動不動,心裏就像被人狠狠地抽一鞭子。他都舍不得這麽傷她。

尚月閉上眼,眼角滑出一滴淚水,徹底失去了意識。

穆華的臉色霎時冷了下來,将尚月抱起,朝着大門的方向鞠了一躬。這一鞠躬,是逝者的,而今天這筆賬,只好算到尚峰頭上了。尚月發高燒發了兩天,一直在迷糊呓語,穆華幾度擔心尚月醒來後會變成一個傻子。

幸好沒有。

她還認得他。“你怎麽在這裏?”

穆華哭笑不得,“這裏是我家,你說呢?”醒來後第一句話竟然是意外他的出現,尚月到底把他擺在什麽位置啊?

“怪不得我一直做噩夢呢。”尚月嘟囔。這不是自己的床啊,睡得一點都不好。

還有力氣鬥嘴,算是一個好現象。穆華親昵地用自己的額頭抵着她的,貼了一會,才道,“總算不燒了。”

尚月順勢用雙手摟住穆華的脖子,呢喃道:“我難受……”

這樣的撒嬌,除了在醫院那次,就沒有再見過了。看來尚月在生病的時候是最脆弱最溫柔的。穆華一邊暗想着怎麽用這一弱點将尚月徹底收服,一邊将她睡得淩亂的頭發撫順,“乖,洗個澡就不難受了,我去給你放水。”

“哦。”尚月柔順地點下頭,放開了他。

穆華親親她的額頭,轉身走進了浴室。

尚月一個人坐在床上,呆愣了一會,才想起來她為什麽會在這裏。

她是暈倒後被穆華帶過來的,因為她跪在尚家門口體力透支。為什麽要跪在那裏呢?因為她被阻止進入靈堂,因為尚峰不讓她進去,為什麽要進去呢?因為……她爸爸……沒了……

尚月猛然想起,尚世靜,已經不在了。

至今為止,仍覺得像一個噩夢一樣。恐怖,卻不真實。

穆華出來看見尚月發着呆,走過去将她抱起來。

尚月吓了一跳,下意識地勾住穆華的脖子。

穆華掂了掂尚月,皺眉道:“怎麽又輕了?”邊說邊走進了浴室。

尚月把臉埋進他的肩窩,不說話。

浴室不大,超大浴缸卻占了一半。穆華讓她坐在浴缸的邊沿,柔聲道:“你試試水溫。”

尚月躺了兩天,腦袋還是沉甸甸的,半摟着穆華的腰才能穩住身子。

穆華微笑,“要我幫你脫衣服嗎?”事實上,為了讓尚月睡得舒适,她的衣服是由他換過了的。只是那個時候人沒醒,跟現在柔弱的樣子不一樣,穆華可沒有那個定力保證不動別的心思。

尚月低頭看自己身上松松垮垮的超大號睡衣,無語地瞪了穆華一眼。

穆華知趣,揉揉她的腦袋,“早點出來,我做了好吃的。”

等尚月洗完澡,等了很久。

浴室的方向傳來一陣壓抑的哭聲,穆華握緊了拳頭,很努力克制住了破門而入的沖動。他不知道這樣的情緒要什麽時候才能發洩完,他能做的,就是盡量不要去打擾她。

直到尚月低着頭使勁拽着寬大的睡衣走出來,穆華做好的菜已經涼透又熱過了。菜色失了原本的口味,穆華有些惋惜,可是看着尚月低眉垂目的樣子,什麽話也說不出來了。

尚月坐在桌前,一直乖乖的,讓吃什麽吃什麽,讓吃多少吃多少。

穆華真是又心疼又憐惜,還從來沒有過哪個女人吃個飯都能像拿刀剜着他心頭似的,簡直能把人磨瘋。“好吃嗎?”

尚月乖巧地點點頭。其實她現在味同嚼蠟,哪裏還能嘗出什麽味道來。

穆華柔聲道:“睡了兩天,很悶吧?吃完飯我帶你出去散步。後山有一座湖,風景不錯。”

尚月咬着筷子,兩只眼睛看起來有些浮腫,“你……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

穆華失笑,“你說呢?”

尚月居然還認真地思考了一陣。

穆華湊近她,聞到一陣沐浴後的清香,這個味道是他自己用的,本已經習慣了,沒想到在尚月身上聞到,撓得心底有些隐隐發癢。“月……”

“做什麽……”聽到穆華這樣親昵的還帶着不知名的情愫喚她,尚月心裏一動,不由得低下頭來。又是美人計,尚月每每總是扛不住繳械投降。

穆華微微一笑,勾起一抹惱人的風情,“我想說……吃完了,我們就走吧。”

尚月猛然擡頭,看見穆華戲谑的神情,心知又被調戲,怎麽甘心落在下風,當下摟住穆華的脖頸,毫不猶豫地親了上去。

又被強吻……

尚月的行徑有時候像個女流氓,盡管生澀,卻絲毫不肯認輸。像個初生的牛犢,橫沖直撞。

于是,穆華悲劇了。尚月咬破了他的舌尖。他察覺到疼痛,有一絲鐵鏽的味道在口腔裏蔓延。可他一點也不想推開她。

尚月的親吻裏有太多的情緒,無助和孤單,心傷和難過,還有愧疚和後悔。她不知道怎麽疏解,只能用這樣的方式,激烈地碰撞,來證明他的存在,他的真實。

穆華溫柔地回應着她,低聲道:“我會一直在。”

尚月終于還是在他面前掉下眼淚來。

不會的,她有預感,他們之間,很快就沒有以後了。

她太悲傷了,任性地選擇了沉默,固執地一遍又一遍親吻他。她到現在,都沒有掂清,穆華在她心底,到底占有多大的分量。

終究是尚月嘈雜的手機鈴聲打破了這份彌漫着哀傷的親昵,電話是徐意寧打來的。

尚月這才想起來,尚世靜的逝世,帶給徐意寧的無異于滅頂之災。

手機這種通訊工具,除了能把人想要表達的語氣展現得淋漓盡致之外,還可以對對方所處的環境了解一二。如果尚月沒有聽錯的話,徐意寧那邊似乎有……風聲?

“媽媽?你現在在哪兒?”

徐意寧的尚月出乎意料的溫柔和寧靜,“阿月,你還好嗎?這兩天你電話打不通,我很擔心你。”

為了不影響尚月的休息,穆華是把尚月的手機關了的。尚月道:“我很好,你身體不好,不要在風口裏站着。”

徐意寧笑了一下,“你很少這樣關心過我呢。”

“媽媽。”尚月咬咬牙,越來越感到不安,“你現在在哪兒?”

“阿月,對不起……”徐意寧忽然哭了,“我知道你不喜歡我這個媽媽,我也不想拖累你。我只是……只是想在臨走前,再跟你說說話……”

“你說什麽?”尚月緊緊地捏着手機,指節泛白。

“阿月,你爸爸一個人走的,很孤單,我……去陪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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